季思桐臉上浮現(xiàn)一抹驚訝，“你們才聊了這么一會，就說到我了嗎？”

    女人拉過一旁的椅子，對季思桐抬抬手，示意她坐下說話，“蘇醫(yī)生說季老師很會聊天，讓我和你聊聊?！?/br>
    季思桐一陣愕然，他怕是忘記了他們剛認識那會，還有第一次去他們家吃飯見到何皓他們時她的樣子了，小聲嘀咕了一句：“他才會聊。”

    “什么？”

    “啊，沒什么。”季思桐看她有些微凸的肚子，笑著問：“小寶寶幾個月了？”

    提起孩子，女人臉上立馬洋溢著充滿母性般溫柔慈愛的笑容，“快四個月了。”

    季思桐了然地點點頭，“雖然過了前三個月，但是也要注意一下哦，懷孕不管什么時候都很重要?！?/br>
    女人方才還很幸福的笑容逐漸變得苦澀，手一下一下地撫著肚子，小小嘆了口氣，無奈道：“我知道啊，我也想讓我的寶寶健健康康地出生?！彼聪蚣舅纪?，突然問：“你要摸下他嗎？他很乖?！?/br>
    最后三個字，讓季思桐心里泛起陣陣心疼，她小心地反問：“可以嗎？”

    女人笑著點頭，拉著她蹲下來，牽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怎么樣，他是不是很乖？”

    她的孕期還不到四個月，季思桐的手覆在上面，其實根本感受不到什么，要說有，那也是呼吸時牽動肚皮的輕微浮動。她抬起頭，目光落進她滿是期待的雙眸，笑著說：“嗯，他很乖?！?/br>
    離得近一點了，季思桐才真真切切看到她的樣子。她看到的大多數(shù)孕期里的女人，都是滿面紅光，體態(tài)豐腴的，而眼前的這個女人，巴掌大的臉微黃，即便有燈光和月光照映，那張臉依舊黯淡得沒有光彩。按住她手背的那只手，掌心粗糙得不像是女孩子的手，粗粗的手繭硌在她的手背，磨得有些不舒服，可她卻很想握住這只手。

    她轉(zhuǎn)動了手腕，在她還沒來得及收回手時將她的手握在掌心，“你的手很暖，大冬天的，像暖爐一樣?！彼蛩忉尀槭裁赐蝗晃兆∷氖?。

    女人笑了笑，沒說話，只是把她的手握緊。

    季思桐就這樣蹲著，也沒站起來，“小家伙很乖呢，懂得體諒mama，以后肯定是個孝順的孩子?！?/br>
    “他也有不乖的時候?！?/br>
    “什么時候？”

    “想爸爸的時候?！?/br>
    一時間，季思桐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她。

    發(fā)現(xiàn)她還蹲著，女人連忙拉起她，“快別蹲著了，地上這么涼，可別感冒了?！?/br>
    “不會，我穿得很厚。”

    女人看向她淺色的羽絨服，指甲在上面輕輕滑過，“真好，又好看又保暖?！?/br>
    季思桐怎么會讀不出她話里的意思，“等寶寶生下來了，你就可以帶他進城找爸爸，爸爸會給你們準備的?！?/br>
    “真的是這樣，那就好了。”

    “當(dāng)然是?！背聊艘粫?，季思桐才猶豫著開口，“我曾看過一個句子，女人不應(yīng)僅僅屬于家庭，她首先要屬于自己，然后是家庭，是社會。這樣，女人的生活才是最完美的。你要先學(xué)會愛自己，才能夠愛他人，丈夫是這樣，孩子也是，婆婆也是，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首先你是你自己，其次才是別人眼中的你。你的開心、愉悅要靠自己來給，而不是依賴他人。”

    女人皺眉，似乎不理解她說這番話的用意，季思桐再次蹲下去，又一次手放在她肚子上，“孩子是天賜的緣分，不管是男是女，懷胎十月，我相信你都是最愛他的人，別人不喜歡沒關(guān)系，他還有你，你就是他的避港，就是他的幸福?！?/br>
    天實在是不早了，怕待會下山麻煩，季思桐沒再多作逗留，說完那段話就起身告辭，還沒跨出房門，身后就傳來女人的聲音，“季老師，我叫慧芳，以后能去找你聊天嗎？”

    季思桐轉(zhuǎn)身，粲然一笑，“當(dāng)然可以?！?/br>
    女人看著她，也笑起來。

    季思桐從房間出來，就看見蘇遇趴在一張簡易木桌上寫東西，她走近去看，醫(yī)生的字，果然不是他們這些凡人能看懂的。他寫了一張，壓在手臂下，現(xiàn)在正在寫另一張，季思桐傾過身子，什么什么仁，才第一個字，他就看不懂。

    還沒等她看個究竟，蘇遇笑著出聲：“看出來是什么了嗎？”

    他知道她在身后啊。

    季思桐走到他面前，苦著臉搖搖頭，“我在想當(dāng)初你們上的第一節(jié)課是不是怎么將字練到一般人看不懂的境界？”

    蘇遇寫完最后一個字，收起筆，勾著嘴角說：“瞎說，我學(xué)的第一門課是方劑?！?/br>
    “方劑？”季思桐下意識念出來，“不是中醫(yī)嗎？”

    蘇遇點頭，拿了剛剛她在看的那張把字指給她看，“砂仁10克，糯米30-50克，治孕婦不思飲食之癥。本來寫了張藥房，又覺得不太妥當(dāng)，所以才寫了這張膳補?！?/br>
    提起醫(yī)藥箱，對季思桐仰仰下巴，“回去吧。”

    “好。”

    王嬸在櫥柜那邊不知道在找什么東西，見他們要走，連忙迎上來，“醫(yī)生，你們這就走了，我大孫子沒事吧？”

    蘇遇的表情不似平日那般儒雅和煦，反而變得淡漠，“沒什么大問題，我開了點藥，讓鄉(xiāng)長明天有空幫你們進城抓?！闭f罷，他一刻也不停留的拉起季思桐的手推門出去。

    還沒踏出門檻，身后跟著出來的慧芳便叫住季思桐。

    開了門風(fēng)大，她也沒添件衣服，季思桐連忙站過去，擋在門口，“怎么還不休息？”

    “這個給你?！被鄯及咽掷锏幕ńo她，“蘭花，山區(qū)的房子可能會有味道，這個蘭花是我們種，今天才摘的，很香哦，放在房間里或者衣服上都可以?！?/br>
    季思桐接過她手里的花，三片粉色的花瓣圍著一顆淡黃色的花蕊，一支花枝上就開了一兩朵，七八支用一根細繩草草綁在一起，枝頭上的花也緊緊簇擁在一起，粉粉嫩嫩的，煞是好看。

    “謝謝?！奔舅纪┑皖^吸了一口氣，“很香，回去就放屋里?！?/br>
    慧芳笑著點頭，不忘叮囑：“夜路難走，又是山路，要小心?！?/br>
    “會的，你快去休息吧，改天再來看你。”

    蘇遇朝她微一頷首，他還握著季思桐的手腕，一轉(zhuǎn)身便把她帶出王嬸家。

    季思桐被他拉著走了一段，才發(fā)覺他牽著自己，剛剛沒發(fā)現(xiàn)還不覺得有什么，現(xiàn)在那么清楚的感知到扣在手腕上那只手的勁力，隔著衣服，雖然沒有真正觸及肌膚，但是他掌心的熱度似乎傳到了她臉上，大冷風(fēng)中她竟覺得臉熱。

    過了好一會，手腕處有些酸，她輕輕地動了一下，走在她前面的蘇遇便會回過頭說：“路不好走，別摔了?！彼谙蛩忉專宦飞弦恢睜恐脑?。

    季思桐低聲應(yīng)了句：“知道了?！蹦┝擞盅a充一句：“你走慢點。”

    下坡路，因為有慣性，蘇遇帶得她走得有些快。

    黑暗里，蘇遇慢慢彎起唇角，聲音在黑夜里格外低沉有磁性，“好?！?/br>
    季思桐看他現(xiàn)在溫溫柔柔的樣子，又想起他剛剛對王嬸的態(tài)度，漸覺得有趣，還從沒見過他這么不待見一個人，想來肯定也是受了一番大孫子的荼毒，礙著人家是長輩，他肯定不會說什么。

    “在笑什么？”寂靜的路上，她的輕笑聲很明顯。

    “想起你剛剛對王嬸的樣子，哎不過蘇遇，說真的，我還沒見過你發(fā)脾氣的樣子呢?！北缓勿┧麄冋{(diào)侃打趣得再厲害，他也從未真正板起臉發(fā)過火，她甚至猜，這個男人是不是生來就這樣好脾氣的。

    想起從剛剛出來開始王嬸的那些話，他便覺得不舒坦，又不好說人家什么，他只好以寫藥方為借口，打斷了她的聒噪。

    他極細地嘆氣，“其實這種現(xiàn)象，雖說隨著時代的進步在逐漸減少，但是一些地區(qū)，就如這樣偏遠、信息閉塞、還殘留著一些封建思想的地方，這種思想還是很普遍的，我們也沒立場職責(zé)她?！?/br>
    “我知道啊?！奔舅纪┪⑽@了口氣，低聲說了一句，“女孩不好嗎？”

    幾乎是下意識的，蘇遇張口便答，“怎么會，像你一樣，多好?！?/br>
    話一出，兩人皆是一怔，腳步都同時頓住，蘇遇不經(jīng)意收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嘴唇，片刻，他輕咳了一聲，才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有個女兒像你這樣，估計所有人都覺得很好?！?/br>
    對著蘇遇的后腦勺，季思桐干癟地笑著，把懷里的花往上抱了抱，“蘇醫(yī)生這么夸我，我該不好意思了。”

    “先下去吧，再晚風(fēng)會更大?！?/br>
    “好。”

    他再度抓緊了她的手。

    季思桐借住的地方離蘇遇那還有一段距離，蘇遇把她送到門口，屋內(nèi)點著燈，可院子里還是暗的。他拿出手機，點開手電筒照在地上，“快進去吧，別著涼了?！?/br>
    吹了一路山風(fēng)，季思桐冷的不行，“嗯，你也快回去，路上當(dāng)心點?！?/br>
    蘇遇打著燈看她穿過院子，直到她進屋，還轉(zhuǎn)過來朝他揮手，他笑應(yīng)：“關(guān)門?！?/br>
    待到她把門關(guān)上，蘇遇還在原地站著，低頭看著自己剛剛牽過她的那只手，他抿唇笑了。

    其實季思桐不知道的是，當(dāng)時牽過她手的動作完全是下意識的，等到反應(yīng)過來時，他心口處砰砰跳得厲害，不知道是因為下山走得太急還是因為當(dāng)時她的手，在他的手里。

    蘇遇慢慢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沒有燈，只有一彎藏在云層里半露不露的月牙兒，透著細微的光。

    這一夜的風(fēng)很冷，很大，但依舊抑制不住一些東西，在脫離層層厚繭，翻涌而出。

    ----------作者溫馨小貼士

    蘭花的花語：淡泊，高雅，賢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