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被抹殺掉的那個魔種，在這三個月當(dāng)中，接連吞噬了十幾個人類。是一個已經(jīng)快要化出實體的魔種。

    要抹殺它，必定也消耗了這個惡魔不少力量。

    邢恕說服自己，接受了葉西杳平地摔的原因。

    不過這樣一來，似乎眼下正是邢恕襲殺惡魔的好時機——惡魔連走路都走不穩(wěn)，殺他自然也事半功倍。

    邢恕平復(fù)了心情，決定把剛才葉西杳無緣無故平地摔的呆愣模樣從腦海里拿掉，重新正視葉西杳的身份：他是個兇殘的惡魔。

    不管表面看起來如何無害，真實情況就是，這惡魔擁有讓整座城市生靈涂炭的強大力量。

    絕不可輕視。

    那頭的葉西杳已經(jīng)重新站了起來，蹦跶著鉆進了小區(qū)側(cè)門。

    邢恕正要跟上去。

    這時，兜里的電話震動起來。

    這種情況按理當(dāng)然是掛斷，可他看到了來電人后，還是接了。

    只要惡魔在這個小區(qū)，邢恕就知道怎么找，因此他也不著急。

    倒是電話那頭的人聽起來比較急躁——

    “邢恕，你什么時候跑去鹿城的？你沒有告訴駱以極你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嗎？聯(lián)盟養(yǎng)那么多驅(qū)魔師是吃閑飯的，沒你世界就毀滅了是嗎？”

    她上來直接三連問，說話一句比一句音量高，刺得邢恕耳朵疼，“你必須立刻馬上原地休息！我現(xiàn)在安排人去接你，報個地址！迅速！”

    “薛翹，安靜?！?/br>
    邢恕把手機拿遠(yuǎn)一些。

    “不許叫全名，要叫小姨?！毖βN用嚴(yán)肅的口吻警告他，“趕緊回來，你現(xiàn)在這樣就好像天天在閻王腦袋上蹦迪，我可不想明天一早就飛過去給你收尸?！?/br>
    邢恕聽著聽著，忽然覺得有些悶熱，把巡警制服束縛感極強的領(lǐng)口扯開一些，心不在焉道：“不至于?！?/br>
    薛翹沉下聲音來：“戮魔陣已經(jīng)開始反噬了，你再不停下真的會出事?！?/br>
    這次，邢恕沒有回應(yīng)。

    戮魔陣是一種用以鎮(zhèn)壓和處決魔物的殺器，它是一支古老的驅(qū)魔世家代代傳承的血脈之器。

    顯然，這個驅(qū)魔世家就是邢恕的家族。

    而戮魔陣如今，正蟄伏于邢恕的掌中。

    戮魔陣強大而神秘，幾乎沒有魔物可以抵抗它的力量。也正因此，邢恕的驅(qū)魔無往不利。

    但它卻有個不為外人所知的可怕之處——被戮魔陣所殺死的魔物，并不是憑空消散。那些魔氣最終都被鎮(zhèn)壓在了驅(qū)魔者的身體里。一旦它的使用超過了極限，那些魔氣就會開始躁動，無法再被鎮(zhèn)壓，最終沖破驅(qū)魔者的身體，侵吞驅(qū)魔者的靈魂。

    簡單來說，那些被邢恕抹殺的魔物雖然消失了，但它們化不盡的魔氣卻被邢恕的身體所鎮(zhèn)壓。

    待到身體中的魔氣超出了邢恕所能壓制的極限，就會在他體內(nèi)反噬。

    最終，邢恕會成為一個趨近于惡魔的存在。

    當(dāng)然了，沒有一個驅(qū)魔人會愿意看著自己變成惡魔。所以歷代的戮魔陣擁有者們，都會在魔氣反噬到極限的時候，選擇自我了斷。

    這幾乎成了一種刻印在血脈中的傳承。

    邢恕也一樣。

    一旦他體內(nèi)的戮魔陣開始反噬，他的結(jié)局要么就是變成半魔，要么就是自殺。

    他自己也清楚。

    這時候就不禁讓人發(fā)問：繼承了戮魔陣的人，就一定要承受這樣沉重的代價嗎？他們從一出生就被迫注定了結(jié)局，沒有辦法改變嗎？

    當(dāng)然有辦法。

    而且很簡單。

    只要不使用戮魔陣就好了。

    或者，干脆不要當(dāng)驅(qū)魔師就更好了。

    不用身體鎮(zhèn)壓魔氣，那自然也不會被魔氣反噬。

    這也是邢恕的小姨薛翹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在邢恕耳邊念叨的事：

    “你干脆就趁這個機會退休吧。小姨名下也有很多公司，你喜歡哪個就去干哪個，到時候我再幫你找個貼心的老婆，給你們花不完的錢，每天吃香喝辣，比當(dāng)那什么破驅(qū)魔師不知道好多少！”

    而此時，邢恕的目光卻仍望向剛才葉西杳消失的方向，隨口道：“在忙，先掛了?！?/br>
    “……你果然和你媽是一樣的人?！毖βN忽然冷笑一聲。

    邢恕的手頓住，一時沒有按下掛斷。

    “你們都做好了去死的準(zhǔn)備，不是驅(qū)魔就是在驅(qū)魔的路上，明知道戮魔陣用多了自己也會被魔氣反噬，卻從來不肯停下來，她不肯相安無事地活到老，你也學(xué)了她這種臭毛病?！?/br>
    她深吸一口氣，然后怒罵，“對你們來說，老娘活在這世上最大的意義，就是他媽的替你們收尸！去你大爺?shù)陌?，老娘也不干了！你聽著，邢恕，要是你敢死在鹿城，我明天就挖了你爹媽的墳然后一頭撞死在里面！毀滅吧，誰都別好過！”

    “……”邢恕想提醒薛翹，他爸媽尸骨無存，根本沒墳。

    然而薛翹已經(jīng)掛斷了電話。

    好吧。

    這下她真生氣了。

    邢恕在想要不今晚真的死這兒算了。

    否則被怒發(fā)沖冠的薛翹逮到，恐怕比死還麻煩。

    他失笑，低頭忽然看到熄滅的手機屏幕，里面正好映照出自己此刻的模樣：

    原本一雙幽深如墨的瞳孔，現(xiàn)在卻猩紅暴虐，仿佛即將滲出血來。

    領(lǐng)口露出的脖頸已經(jīng)遍布被魔氣反噬后蔓延出的青黑血線，每當(dāng)邢恕再次使用掌心的戮魔陣去追溯魔氣源頭，這些血線就更加劇烈地在他的皮膚下爆裂開來。

    也不怪剛才便利店的店員看到他的樣子后那么害怕。

    因為邢恕現(xiàn)在看起來，比惡魔還要恐怖幾分。

    這無不證實了薛翹的話：戮魔陣已經(jīng)在反噬，他正在走他親媽的老路。

    但邢恕在原地站了片刻后，還是朝葉西杳追去。

    老實說，戮魔陣開始反噬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是現(xiàn)在到了極限。

    邢恕從沒有想過自己要怎么辦。

    大不了就死。

    這是他長期以來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

    只是，薛翹的話還是不可避免地拖慢了他的腳步。

    有那么一刻，邢恕在想，是否要停下來。

    但不等他想出什么答案，就發(fā)現(xiàn)，他追殺的那個惡魔已經(jīng)幫他做了決定——

    葉西杳暈倒了。

    就暈倒在自家門口。

    鑰匙還插在門上，他大概是連擰動的力氣都沒有就松開了手。

    方便面散落在地，而他本人正渾身輕顫，呼吸急促地蜷縮在冰冷的地上。發(fā)梢被細(xì)汗打濕，貼在額前，眼睫毛隨著呼吸撲扇著，一張原本小巧的臉被垂落的碎發(fā)遮了大半。

    他此刻孱弱得足以令任何目睹他這一面的人心軟。

    除了邢恕。

    邢恕現(xiàn)在滿腦袋只有一個念頭：都這樣了，不殺說不過去吧？

    反正對驅(qū)魔人而言，惡魔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

    他們有的是本事偽裝。

    但邢恕并沒有因此低估惡魔。

    是真的暈了？

    還是裝的？

    他靜待了十分鐘，確定葉西杳是真的沒有醒過來，才不疾不徐從安全通道走了出來。

    邢恕就那么一步一步邁向葉西杳，他像提刀上刑場的劊子手，從容中帶著一絲嗜血的快意，最終抵達葉西杳的身前，豁大的陰影攏住了葉西杳略顯瘦弱的身軀。

    看來邢恕猜的不錯。

    惡魔因為消耗了太多力量，因此變?nèi)趿恕?/br>
    此時不殺，更待何時？

    邢恕垂眸，居高臨下地俯視對方。

    視線里的葉西杳真的完全看不出半分惡魔的樣子，他閉眼的樣子溫順無害，脖頸纖細(xì)得仿佛一手就能掐斷。

    但邢恕知道這不可能，惡魔的實體是不死的，掐斷了脖子也還能再長出一個腦袋。

    他想要殺了惡魔，就必須要把惡魔的所有力量都盡數(shù)除去。人類做不到這一點，只有戮魔陣可以。

    這也是為什么一旦遇到厲害的魔物，安全局總要求助邢恕。

    因為除了他，沒有人能夠完全消滅一個惡魔。

    此刻，他掌中的戮魔陣再次躁動不安。

    邢恕咬住一角拽下手套，露出了掌心那抹猩紅的陣印，蹲下身，手緩緩覆在葉西杳的喉嚨上，感受著葉西杳呼吸的同時，也在心里抉擇該如何殺掉對方。

    使用戮魔陣，毫無疑問是最快也是最徹底的方法。但邢恕就需要用自己的身體來鎮(zhèn)壓魔氣。

    這惡魔如此強大，他死，那鎮(zhèn)壓他的邢恕必定也活不了。一命換一命，值嗎？

    可不用戮魔陣，這樣強大的惡魔恐怕死不干凈，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恢復(fù)魔氣卷土重來。

    已經(jīng)到這一步了。

    總要做出一個決定的。

    “唔……”

    昏睡中的葉西杳似乎被邢恕的動作驚擾，發(fā)出了抗拒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