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娘娘千秋 第12節(jié)
她提筆,在一頁輕薄的熟宣上寫下簪花的楷字,眉眼沉靜。 今日燈書兩相關,總讓人想起什么時候—— 御駕而今在太液池。 既然柔妃不仁,那也別怪她小小地不義一下了。 第10章 簌簌回了趟月下閣,替孟緒拿了一只靠枕,便回到了仙都殿中,除此之外,什么地方也沒去。 暗隨了她一路的小太監(jiān)回來后,就將她的行蹤報給了尺素。 這倒教尺素納罕起來,孟美人難道真的只是讓丫鬟去拿個東西? 她坐在蕉廊下的鵝頸椅上,向偏閣看去,這是個能隨時監(jiān)看偏閣的位置。娘娘吩咐過,今日她手上別的事宜都可以放一放,只需盯著孟美人便足夠。 尺素當然不敢懈怠。 且疑且怪之間,想起簌簌進偏閣時,懷中抱著的那頂絲錦緞面的軟枕,尺素忍不住又嗤諷:“這孟美人還當真是嬌貴,不過是坐上一天,竟離不得一個靠枕了。莫非是什么玉腰金臀,怕被咱們仙都殿的椅子磕著碰著不成?!?/br> 跟前的小太監(jiān)附聲道:“就是說,咱們仙都殿也不能連個靠枕都拿不出來,又何必非要跑這一趟?!?/br> 是,何必非要跑這一趟呢? 尺素總覺得自己想岔了什么,可任是想得頭疼欲裂了,照舊想不明白。 不過她倒是終于明白,此前主子為何那般如臨大敵了。輪到自個兒了,才發(fā)現面對這孟氏,當真是沒法掉以輕心的。 偏閣內。 簌簌替孟緒調整好靠枕的位置,小聲道:“奴婢讓小祿子去送了?!?/br> 孟緒點頭,順道變了變提筆的姿勢。簌簌去的這段時間里,她已然謄抄了數頁書,這會兒將左手墊去了右邊腕下,從懸肘改為枕腕,也好免教保持一個姿勢久了手泛酸。 飲墨的毫尖再次劃過紙面,碧松煙的味道郁彌一室。 “還是主子聰明,知道必定有人跟著奴婢。” 簌簌說著,拿起孟緒寫好的那一沓紙翻看。 見上頭是極為工秀的小楷,一筆一劃無不工整仔細,登時卻有些不平起來:“擺明了是想折騰您的手段,主子怎么還抄得這樣一絲不茍?” 她噘著嘴道:“左右到了宵禁的時候,他們必定得放咱們走,還不如敷衍敷衍過去。再說您不都給陛下遞消息了?!?/br> 孟緒顧不得抬頭:“這是前朝顧甫之的山水志,確是失傳已久的孤本了,多抄一份,它便多一份流傳下去的可能,何樂而不為呢?” 筆下的彎勾卻忽而一頓,洇開一個粗壯的墨點,她立即重新起筆,方道:“況且,你當著覺得,陛下會施以援手?” 說到這個,簌簌其實心里也沒譜,畢竟主子入宮以來,同陛下也只見過一趟。 若說還有一星半點的底氣,那也是全然出乎對自家主子的崇敬。至于主子究竟怎么盤算的,則一向是不求甚解。 因而這會兒她更加摸不著頭腦:“那主子還費這么大勁?” 費那么大勁,交待了她好一通,教人還以為是所圖甚大呢! 孟緒涼涼地抿唇:“雖不見得能脫身,也總會有些收效的。有人想讓我不痛快,我又怎能讓她痛快?” 說罷便繼續(xù)專心謄錄,運筆行云流水,一時室內只聞紙筆相接的沙沙聲。 簌簌左看右看,看她卻也不像是不痛快的樣子,反而泰然若定,倒像有幾分樂在其中。 * 四時亭中,蕭無諫讓人在石桌旁起了個爐子。 小紅爐上擺一只紫砂的茶鼎,正烹一味雨前龍井。是今歲新綠的嫩芽,才進貢上來的,形如雀舌,茶香冷冽。于四下紅紅粉粉渡來的嬌甜花氣之中,獨辟出一方清爽。 蕭無諫不吝親手斟茗:“嘗嘗?!?/br> 柔妃喝了一口便贊:“好茶。” 綠茶清苦,她素性其實不大喜愛,卻還是與有榮焉地飲盡了。 望著空澄明亮的杯底,卻有些欲言又止。 柔妃不說,蕭無諫也不問。 又憋了好些功夫,似捱不住兩相無言的寂靜,柔妃終于試探著宛轉道:“妾的祖父也喜歡品茶,可惜妾不大懂,總是牛嚼牡丹。但陛下親自煮的茶,妾知道必是好的,不能白白受了。難得今日花光春色,容妾為陛下跳一支舞如何?” 蕭無諫把玩著白釉質地的玲瓏小盞,狹目猶自半低,“愛妃美意,卻之不恭,準了?!?/br> 柔妃當即嬌靨綻笑,拎裙起身。 她今日穿的雖非舞衣,好在春裳輕盈,也施展的開。 隋安眼觀鼻鼻觀心,吩咐周遭環(huán)立的隨侍們旋身調了個頭,背朝著里處。 主子可以有當眾起舞的雅興,做奴才的卻不能真有那個膽子旁觀。 只見柔妃走下階來,一直走到百樹千樹的中央,在這逞嬌斗艷的眾芳之間,向君王拜下一個舞姬才會行的禮,嬌媚風流。 蕭無諫卻眉頭一皺。 隋安遠立著,時時不忘鑒貌辨色,驟覺得陛下竟是有些不悅了,然而再欲悄自在那張溫冷似玉的臉上尋跡,又不見什么異色。 再究看余光里正翩轉起舞的柔妃,隋安不知怎的,想起個人來,心里咯噔一驚。 當年宮中最擅舞的娘娘,原本就是舞姬出身。 那位本是罪臣之后,早早就被充入教坊司,或許是常年練舞的緣故,養(yǎng)就了一身柔弱無骨的身段,那楚腰蠐領、那紅袖招展的姿情,任是隋安,也要見之不忘。 后來被陛下納為宮妃,更是榮寵不斷,終于在一次御花園獻舞過后,升為了善婕妤。 陛下曾笑稱,善婕妤閨名中的善字,該是善歌善舞的善…… 隋安有些出神,胳膊肘卻不防被人輕撞了一下。 回頭見是個眼生的小太監(jiān),微聲訓斥道:“冒冒失失地做什么,沒見御駕在此?” 小祿子正是怕驚擾了御駕,故而不敢冒然出聲,可在隋安身后半天,也沒見他發(fā)現,無奈之下才伸了手。 這會兒忙把對疊起的紙張恭恭敬敬遞上。 見隋安不明所以,小祿子湊到他耳邊:“是孟美人讓奴才交給您的,美人說,陛下日前問她的問題,她已有了答案。眼下不能親至,怕陛下急著要,先將這面圣的折子遞上。” 隋安一聽,看了眼不遠處歌舞相歡的帝妃,瞬時覺得這分量輕薄的東西竟萬分燙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此刻,花團錦簇之中,柔妃一揚袂又一擰腰,舞得亦是出神。 她曾自矜是大儒之后、是當之無愧的名門淑女,慣來看不上以歌舞娛人,這等不入流的手段。 可自從見過一次天子那癡醉的樣子之后,她就不止一次地在想,究竟要如何,才能讓他對她也露出那樣沉湎的神情? 善婕妤一舞晉位的那天,柔妃也在場。 沒有人比她看得更清楚了。 倘若陛下果真喜歡,那這舞便也似乎沒這么不堪了…… 善婕妤盛寵之時,柔妃自是不會東施效顰,可她既大勢已去、不足為懼,自己又苦練了近一年,興許就能給陛下一個驚喜呢? 想到這,柔妃如水的舞臂更為賣力。 可惜花枝紛錯迷眼,縱使脈脈相望了好幾次,帝王的神色仍始終不甚分明。 忽然,柔妃臉色一變。 陛下這個時候,竟還要處理政事么…… 四時亭中。 當陛下吩咐備墨的時候,隋安就知道自己選對了。 他起先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在帝王觀舞的時候替孟美人送信。 再前途朗朗,眼下那也只是個美人不是。 可當他從小祿子口中得知孟美人不能親至,是因為被柔妃娘娘關在了仙都殿的時候,那就不一樣了。 對柔妃而言,自己不過是個老老實實辦差事的,不送這信也落不到好處,送了也怪不到自己頭上。 但對孟美人而言,若是能救她一次,那便是幫了她一個大忙。 再說送了頂多是個打擾之罪,若是不送,萬一孟美人回頭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哪擔得起罪責。 隋安立時有了計較。 不過蕭無諫剛看完的時候,只將這紙收在了一邊,大有一副不予理睬的樣子。不由教隋安好一番糾結。 若陛下未問,他卻主動將孟美人的處境告知,立場未免太過昭然若揭。 在帝王面前明晃晃地偏幫某一方,可不是他的為宦之道。 “她人呢?” 好在,蕭無諫很快問起。 隋安這才笑著把小祿子說的和盤托出。 蕭無諫聽完,卻不提要救人一把,也并不質問柔妃,只說備墨。 也幸虧不遠處就是藏書樓,隋安就近就找來了文房四物,手腳那叫一個麻利。 待到御批落成,隋安笑吟吟接過,心也踏實了。 正要將折子重新交還給小祿子,才見那小太監(jiān)已一溜煙跑沒影了。 竟是個不懂事的。 “讓周錦去送?!笔挓o諫卻像是看破了他的想法。 “是?!彼灏膊桓矣姓`,忙把自己的小徒弟喊過來。 也是這時才如夢初醒,不指派個能代表御前的人,東西又怎么順利及時地送進仙都殿呢,陛下是連這個都替孟美人考慮到了。 于是當即豎拇指對人夸到:“陛下想的周到?!?/br> 蕭無諫沒理會他的馬屁。 另一邊,亭中這樣動靜連迭,柔妃跟著一再晃神,舞步終于在頻頻旁顧之間盡失了章法,差點踩著自個兒裙子,人狠狠一踉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