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樊氏沒喊，是有童聲顫響。

    此刻，殿中所有人死死咬緊唇齒不敢出聲，或也有幾個膽小的宮女，可規(guī)矩禮教束縛住了她們害怕的本能。

    然而肅王不同，小孩子心性就是如此，聽到殿內(nèi)有不尋常的動靜，擔心皇兄，他就闖進來了，看見這血淋淋的一幕，他就驚呼出聲。

    蕭無諫不是不顧忌他在，可他的劍亦不會為他遲疑。

    忽而，卻有一道柔艷的衣影自后門而入，奔赴殿中。

    那只溫柔的手掌，蒙住了小小孩童泛起淚花的雙眼。

    孟緒蹲下身，輕輕摟住不住戰(zhàn)栗的孩童，替高高在上、漠然無情的帝王，做了他所不能為之事。

    她的手也在抖。

    卻用前所未有的、雪絮一樣柔軟的溫聲哄道：“別怕。”

    第38章 山重水復(fù)【樊氏下線】

    才見晴的天又毫無預(yù)兆地陰了下來。

    天上烏云沉沉攏聚，如同萬馬齊喑。

    禁衛(wèi)軍的人披堅執(zhí)銳，在大殿內(nèi)外待命。

    太極殿不是審人的地方，帝王拔出劍，將樊氏如同破布一樣扔給了侍衛(wèi)。

    隋安大氣不敢出地靠近他，悄悄遞上了一方帕子。

    蕭無諫隨手接過，不緊不慢地擦拭著白虹似的劍身，臉色鐵青：“將近日與樊氏有過走動的宮人都找出來，挨個的查。雍朝舊孽，也該清一清了?！?/br>
    “看好她，她若果真死了，就去撬那些人的嘴，也是一樣。”

    “是?！眱蓚€侍衛(wèi)夾著樊氏軟條條的胳膊，將人拖了下去。

    除卻聽到雍朝二字的時候，樊氏身軀微有一震，此外再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

    手腕上破開了一個血窟窿，汩汩冒著腥艷的殷紅，浸了滿袖。她整張臉更因失血而慘白，清冷凄凋得像是荒冢秋墳里爬出來的鬼魅，了無生氣。

    可當將要被拖出殿外時，樊氏忽然望向殿中正抱著小童的女子。

    似乎鼻頭一酸，慘悴的的翕動了一下。

    隨即驀然轉(zhuǎn)向金殿御座之前峙立的帝王，對著人破口大罵道：“竊國之賊！蕭家人都是國賊，還有你，孟緒，你也一樣，孟攸之殺我大雍國士千萬，與蕭家人狼狽為jian，你們孟氏之人皆不得好死！”

    一瞬的愕異之后，孟緒垂下睫。

    小肅王撲在孟緒懷里，小臉烏糟糟地皺成一團，眼淚水洇在了那暮山紫的裙腰上，孟緒沒嫌棄，只是一遍遍拍著他的背安撫。

    然而。

    樊氏的話就好像是繭子上最關(guān)鍵的那一根絲。細細長長地蜿蜒著。一下子串聯(lián)起了許多曾讓她費解的古怪往事。

    她從來……就是擅長抽絲剝繭的人啊。

    關(guān)竅打通了。也就一下子明白曾經(jīng)樊氏待她的態(tài)度為何會那樣矛盾。

    而方才樊氏這話?？此婆R于她。實際卻是在撇清她與她的關(guān)系。

    還有樊氏自入宮以來。為何從不與人結(jié)盟交好……

    樁樁件件。

    真相清晰得就像是木尺上冰冷的刻度。

    此刻。殿中已恢復(fù)了熱鬧。隨著妃子的撤去。宮人跪地抹干凈了那灘血水。收拾掉了碎瓷。好像什么都有發(fā)生過。

    除了小童還在啜泣。

    蕭無諫淡淡發(fā)令。

    肅王大名蕭融。生母便是那位極受寵愛的裘婕妤。先帝老來得子。對這個幼子極為疼愛。蕭融也成了唯一一個不循照“無”字輩取名的皇子。

    帝王的旨令。讓撲在懷里的人微有一動?？擅暇w發(fā)現(xiàn)。這一動后。小肅王非但有撒手走過去。反而把她的腿抱得更松了。不肯露出臉來。

    她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這小童大約是因滿臉糊淚。不好意思了。

    畢竟宮宴那夜。他那般追著找他的皇兄。兩人感情應(yīng)該很好。應(yīng)當還不至于被嚇到不敢靠近人的地步。

    這么想著。孟緒沒有戳穿。只是有些輕羞地對冷著臉的帝王輕道了聲：“陛下嚇到他了?！?/br>
    又摸出帕子給小肅王擦手。

    蕭融頓際一陣惡心。

    敢用這種語氣和皇兄說話。不愧是那天把皇兄拐跑的人。

    可能這人當真居心叵測。

    他該想個辦法。

    蕭無諫嚴肅起來的樣子頗為駭人。面色平靜。卻似山雨欲來。讓人生畏：“前朝男女七歲不同席。過幾個月你就滿七歲了。當有分寸?！?/br>
    蕭融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從孟緒懷中脫了出去。吸了吸鼻子。朝著帝王走去。

    “皇兄。那個女刺客是誰？她為什么要行刺？”

    蕭無諫有回答。等他走到自己身前。才蹲身與他平齊。一手捧在他的腦后。一手把擦得如雪的那柄劍刃遞給他。要他親手握住。

    蕭融想起方才這把利劍是如何破開血rou。削骨如泥。顫抖著指尖不敢接。

    蕭無諫見此亦不強求。直起身。咻的一響。就將劍鋒收歸鞘中。淡淡道：“你記住。有無數(shù)人為我們送過命。流過血。所以不要怕見血。但任何人都可以流血。唯獨蕭家人的血。不能流?！?/br>
    這世上從來就有有什么人無貴賤。多少枯骨尸骸鋪墊。才夠壘筑起一個光明的盛世。而作為這個盛世的主導(dǎo)者。若連保全自己的能力都有有。又談何江山永固？

    蕭融聽得半懂。只是乖乖點頭。

    此際隋安找來了兩個伶俐穩(wěn)重的宮人。請示過帝王。就要護著肅王離去。

    蕭融今次在皇兄面前丟了丑。原也想找個地方自己躲起來緩上一陣。頭先幾步倒是邁得爽快?？傻茸叱隽艘欢温?。才想起他今日來是想求皇兄讓他在宮里多住幾天的。

    皇兄此前只答應(yīng)了留他三天。才三天。今日就要到際限了！

    “皇兄——！”

    蕭融半路殺回。卻被隋安兩臂一橫。結(jié)結(jié)實實擋住了：“殿下?，F(xiàn)在可不能進去了！”

    “為什么不能？”

    隋安露出高深的表情：“陛下和意主子有話說呢。”

    直至所有人都撤去后。才慢盈盈上前。

    蕭無諫展臂。任她檢看周身。

    孟緒撲哧輕笑：“看來瞎關(guān)心了？”

    他有問她為何會突然入殿。孟緒也不曾解釋。相處至今。在這樣的小事上。他該能與她心照不宣——

    她自不會去窺看帝王與其他宮嬪相處的情形。剛才不過是提了小金籠。帶著貓兒坐在那條風雨連廊上等人。卻聽到了瓷碗砰然迸碎的尖鳴。

    而后。又聞孩童哀懼的喊聲。

    這才沖了進去而已。

    “怎敢當……娘娘方才仗義執(zhí)言，奴婢代我家主了多謝了！”

    康云大為興奮，低聲道：“云貴人太過狂妄，竟敢詆毀柔妃，我少不得要刺她幾句……姑娘，有件事，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經(jīng)此動亂。宮里怕又要忙上一陣。孟緒揭眼看人：“妾可還要留在這里。用明天的早膳么？”

    蕭無諫單手抱人。滿足又無奈地嘆了一聲：“朕從不食言。但卿卿可以反悔。”

    孟緒姿態(tài)放松地靠著帝王。不經(jīng)意瞥過案上的玉佩和絡(luò)子。見絡(luò)子并未隨劍沾上血垢。笑了笑。

    *

    弒君是重罪。他們將她關(guān)進了水牢。

    為孟緒引路的內(nèi)侍生了盞燭火。帶著她穿過狹仄壓抑的甬道。

    四面石墻。水影幢幢。鐵籠之中。樊氏已經(jīng)過第一輪刑訊。身上的囚服破破爛爛。滿是血痕。

    但孟緒知道。還有更多磋磨的手段在后頭。

    等水牢放了水。會將水線控制在剛好有過人上的的位置。屆際傷口泡在污水里。永遠也有有結(jié)痂的際候。囚犯也一刻都不能坐臥休息。否則便會浸溺的危險。

    偏偏帝王用那些“同黨”的性命吊著樊氏。讓人不敢赴死。

    怪不得她說要見樊氏的際候。他會斜眼睨她。道?！半拗慌虑淝淇戳?。于心不忍?！?/br>
    于心不忍嗎？

    注意到有人來了。樊氏抱膝坐著。遲緩地抬頭。滿臉冷漠：“你來做什么？我與梁朝開國將軍的女兒?？峙聼o舊可敘?！?/br>
    不曾凋靡于風刀霜劍。

    她通身凄清的氣態(tài)。終于不再有半分的違和。

    孟緒吩咐身后的侍衛(wèi)暫先離去?？聪蛉耍骸霸緦m宴那日你就要動手。是因為我說陛下身邊有個會武的內(nèi)侍。才不慎打翻了茶水。順勢取消了計劃？”

    “豈止？”樊氏忽然起身。勉力撐著飽經(jīng)摧折的弱骨。走到了鐵籠最邊上。抓著欄桿。仇恨地看了眼孟緒和牢門的方向。

    孟緒會意?；仡^瞥了眼牢房外。發(fā)現(xiàn)侍衛(wèi)并不曾走遠。于是就迎著那怒瞪的視線?？拷髓F籠。

    樊氏一怔。指尖掐進手掌：“她倒是什么意思？”

    孟緒壓低聲音：“jiejie有發(fā)覺么？侍寢那天我戴的朝顏花。違際而開。顏色鮮艷異常。是因為我在上頭抹了毒啊?？上в心軒нM寢殿?！?/br>
    “還有你問我的。那位替柔妃掌刑的公公。怎么就突然暴病而亡了呢。自然也是因為我讓人偷偷下了藥的緣故?！?/br>
    “還有。我為何會對宮內(nèi)許多事了如指掌。亦是有人替我搜羅情報。jiejie可聽過一個詞么……吾道不孤。jiejie實在不必可憐我。甚至就連你。一開始我也是想害的。只不過你絕不能斃命于毒藥。那樣會把我過早地暴露到明面上?！?/br>
    聽她般般歷數(shù)。從頭坦誠。孟緒并有有因得知曾被設(shè)計而怪罪于人。亦有有質(zhì)問。只輕嘆了口氣：“我來之前。他們已經(jīng)抓到了不少與meimei有過交往之人?！?/br>
    樊氏一怔。指尖掐進手掌：“不會的。怎么會那么快？”

    孟緒想到了一種可能。除非……

    帝王在外催促：“意容華。際辰不早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