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陵水色
在臥室的門口立足,明玉沒有動作了:“哥哥,你好好休息?!?/br> “等等,我有禮物要給你?!?/br> 葉正儀拉住她纖細的手腕,把她帶進了臥室里。米色的燈光柔柔撒下來,他蹲下身,從沙發(fā)旁邊的柜子里,拿出一個纏著玫瑰色綢緞的盒子。 禮物被他遞到了面前,明玉猶豫著接過,發(fā)現(xiàn)手里沉甸甸的,盒子的分量不輕,指腹能感受到上面精美的紋路。抽開上方的絲帶,才發(fā)現(xiàn)這個盒子的鎖扣在平面的最中間。 入眼是清新的嘉陵水色,一瓶小牛皮包裝的香水,旁邊印花的名片上寫著它的名字。 她有些驚訝:“哥哥,為什么要送香水?” “你沒有抵觸我身上的香水味,”他用的是陳述句,眉眼彎彎地說,“所以我就自作主張,送了這一款香水,它很我現(xiàn)在的味道,是一樣的。” 她聽到這個話,露出了很無奈的笑容:“好吧,你是非常了解我的?!?/br> 明玉其實知曉哥哥一些不好的想法,或者說那溫柔外表下,是怎樣的陰暗黏膩,即使她只看到一剎那,她也愿意縱容他去做這些事。 就像現(xiàn)在,她能容忍喝醉的葉正儀抱住她,對方?jīng)]有什么出格的動作,只是帶著依戀,想要獲得自己給予的安慰而已,兩人的身體緊緊貼合在一起,他的眼里像含著一汪水。 她試著回抱住了他的身體,繾綣的白花香水氣息。 其實兩人不需要在意親情、愛情的區(qū)別,這已經(jīng)在歲月里徹底融合,分不清你我。比起一般戀人要走過的漫漫長路,最后轉(zhuǎn)變?yōu)橛H情,她們只需要在這份愛里看清自己的心。 葉正儀身量極高,四肢頎長,她可以完全被裹起來,蜷縮在家的港灣里。 “好喜歡你,”他的目光近在咫尺,情感傾瀉而出,“你會讓我越來越貪心的?!?/br> 同樣的香水,自己的身上也會有哥哥的味道,知道他的小心思,也知道他的渴求。 “好了,哥哥準(zhǔn)備休息吧?”明玉輕輕推開他,“你如果有難受的地方,一定要去請醫(yī)生看看,還是不要喝酒了?!?/br> “只對我說這些嗎?” “什么……”明玉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我害怕你會離開?!比~正儀的發(fā)絲貼在臉側(cè),他的臉仍然潮紅,像是情竇初開時少年人的擔(dān)憂。 “不會的,哥哥你想太多了?!?/br> “那,再抱一會兒吧?” 他又擁上她的身體,這次的力度比上次重許多。 明玉聽到了哥哥激烈的心跳聲,咚、咚,響徹了她整個腦海,渾身的鮮血不斷循環(huán)流淌,看不見的絲線像是一張密密匝匝的大網(wǎng),將兩人密不透風(fēng)地禁錮在這一方天地里。 葉正儀蹙起眉,他的呼吸太過于熾熱,明顯是失態(tài)了,他不舍地退后一步,指尖還有被她發(fā)絲拂過的酥麻感。 “回去吧?!?/br> “嗯?!泵饔裆裆秀钡攸c頭,“哥哥,我愛你。” “那今天晚上我會讓你留下來哦?你想跟我發(fā)生什么嗎?”葉正儀的笑容很甜蜜,“好了,別說這些話了,回去吧,我也愛你。” 明玉想問他,你說讓我留下來陪你,是以什么身份留下來?但她只在臥室里沉默了半晌,就拿著禮物走出去了,長廊的頂光落在兩人的身軀上,都生怕這是一場美夢。 “哥哥,你答應(yīng)我的事情,會做數(shù)吧?”她又想起他的許諾,說什么為了彌補自己的犯錯,不再進行協(xié)議婚姻。 葉正儀聞言,有些詫異,他說:“從你小時候起,我什么話沒有做數(shù)呢?如果有,你可以告訴我。” 確實沒有不做數(shù)的時候,他是個堅定穩(wěn)重的男子。 “哥哥,晚安?!彼畔滦膩?,露出開心的笑容。 “晚安?!?/br> 明玉回到臥室后,把香水放在了書桌上,她看了眼時間,原來已經(jīng)凌晨三點了,她再也睡不著覺,就打開了手機播放器,一邊聽起了葉紫楣的那首歌,一邊在筆記本上涂涂畫畫。 明天已經(jīng)來臨了。 學(xué)校中午有半個小時的吃飯時間,但到了高三,只有十五分鐘了,明玉很討厭學(xué)校的食堂,因為她走過去就要五分鐘,剩下十分鐘還要加上排隊和回去。 老師不會讓她們有任何喘息的時間,如果違背了學(xué)校的規(guī)定,對于她來說,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走進教室的時候,同學(xué)們的目光會齊刷刷落在身上。 再次見到楚徽的時候,他消瘦了許多。在上次的偷竊風(fēng)波后,兩人就很少有來往了,而另一邊,明玉前座的小環(huán)因為身體原因休學(xué)了,老師是這樣告訴大家的。 明玉得知這個了消息后,心里五味雜陳的。 她中午沒吃飯,在教學(xué)樓旁邊的假山抽煙,神色透著疲倦。 楚徽說:“是無聊嗎?明天我朋友組了個局,喊大家一起去玩,你想不想去?” “明天要上課啊,你們逃課就算了,父母最多打罵一下,我再逃課,葉老師會讓我滾回家的。” “聽說明天學(xué)校有活動,下午和晚上都不用上課,點個名就行,很簡單的,而且我們好久沒在一起玩了……”他臉上帶著失落。 明玉掐滅了煙:“你們要去玩什么?” 這樣說就是心動了,楚徽欣喜若狂地說:“就是在江上的輪渡里開派對,很多人都會去的,我們也看了天氣,好得很,我們學(xué)校就有快十個人去?!?/br> “快十個人?你們是包了輪渡嗎,誰做東?輪渡上還有別的人???” “對,都是跟我們身份差不多的貴族,本來是準(zhǔn)備在別墅里開派的,但是我發(fā)小說沒意思,正好他認識了一個朋友,承諾把高山號包下來。” 明玉說:“挺好的,高山號一般人包不下來?!?/br> 高山號是w市聲名遠揚的大型輪渡,也象征著這座城市的文明與歷史,它是由著名導(dǎo)演、跨界藝術(shù)家共同打造而成的風(fēng)景。 踏上甲板,既是船客也是局中人,整艘船都是戲劇上演的舞臺,五層各具特色的船體空間,燈火通明的主甲板餐廳,浮沉晃動的近百間客房,復(fù)古浪漫的裝潢,讓能人回到八十年代的氛圍里。 “那你決定去嗎?”楚徽眼帶期盼地說。 “我再考慮一下吧,輪渡上有多少人,你知道嗎?” “這……高山號那么大,估計有很多人吧?!背张滤娴牟蝗チ?,趕緊表態(tài)道,“你要是覺得有麻煩,我們幾個熟悉的在一起就好了。” 明玉說:“嗯,那我在明天上午給你答復(fù)?!?/br> 回到嘈雜的教室中,她向班級里的同學(xué)打聽了一下,就像楚徽說的,學(xué)校怕學(xué)生壓力太大,特地在高考前舉辦了一個活動,明天下午到晚上,大家可以去參加聯(lián)誼活動,也可以在老師集合的時候讓人幫忙應(yīng)到,偷偷溜出學(xué)校玩耍。 楚徽有很多狐朋狗友,她也認識一兩個,就把應(yīng)到的事情托付給了對方。 學(xué)校的生活太枯燥刻板,無論是,學(xué)業(yè)上的壓力,還是家里的變故,都讓她想去外面散散心。 而另一邊,真夜先生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似的,消失了一段時間。 自從明玉給他過完生日,他再也沒有來找她,因為兩人沒有聯(lián)系方式,明玉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的情況。 背著書包走出學(xué)校寬闊的大門,她跟往常一樣被司機送回家,走到二樓自己的衣帽間,明玉在里面來回踱步,不知道自己是否要打扮一下。 “算了,看明天的心情。”她這樣想著。 八點半的時候,楚徽來了電話,他不知道哪里來的明玉的電話,這個時候明玉沒注意,發(fā)現(xiàn)手機上的陌生號碼來自本地,她接通了。 “喂?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楚徽?”明玉驚訝地問,“怎么了,你要問我考慮清楚了沒有嗎?” “對,還有一件事,你跟我們?nèi)ポ喍傻氖虑榭刹荒芨嬖V葉老師啊,他絕對不會同意的?!背盏穆曇粲行┙辜?。 “嗯,肯定不會讓他知道的?!?/br> 察覺到電話后的楚徽松了口氣,好像死里逃生一般,她覺得啼笑皆非。 “你確定明天要去嗎?那我叫人來學(xué)校后門接你?!?/br> “是的,其他的明天再說?!?/br> 掛斷電話后,明玉打開自己的書包,跟往常一樣淹沒在題海里,她的桌子上仍然擺著那瓶香水。 窗外的晚風(fēng)拂過發(fā)絲,讓人感到十分舒適。 日升月落中,一天結(jié)束了。 學(xué)校午飯的時間里,很多同學(xué)都在到處亂跑,教室里亂哄哄的,她們撲騰打鬧著,因為下午沒有課業(yè)壓力,臉上都洋溢著快樂的笑容。 明玉是從外面走進來的,她剛剛?cè)ケ憷曩I東西了。本來她可以讓身邊的人幫忙跑腿,但她也想出去溜達一下,畢竟教室里太悶了。 有人在喊她:“明玉,快過來看!剛剛有個學(xué)長過來了!給你送了東西?!?/br> 明玉聞言,快步走到自己的桌子旁邊,發(fā)現(xiàn)桌子上擺放著一個霧粉色的盒子,用一些香根草裝飾著,她面無表情地打開盒子,果然是一封情書。 她把情書扔到抽屜里,沒管了。 姬念在她旁邊嘲笑道:“這都什么年代了,還寫情書。” “不是你有收到過嗎?還在這里說?”明玉跟他嗆聲,“看你嫉妒的樣子。” 吵吵鬧鬧中,到了下午兩點半,明玉找了個上廁所的借口,一個人走到了學(xué)校的后門,楚徽跟幾個男女在說些什么,看到她來了,幾個人都停住了話題。 這里面居然有生病休學(xué)的小環(huán)。 小環(huán)化了精致的妝容,蹬著細細的綁帶高跟鞋,她身上的香水味很馥郁,薄紗連衣裙堪堪及到大腿根。 明玉有些愕然,現(xiàn)在的情況也不好去問,她就站在旁邊,選擇閉口不言。 楚徽看了眼時間:“還有兩個人沒到,我們別等了,先走吧。” 一行人開始動身,明玉坐到楚徽他們的車子里,小環(huán)囁嚅著唇瓣,問她:“夏薇最近怎么樣?” “不知道,她都高三畢業(yè)了,估計去外地讀大學(xué)了吧,你怎么還關(guān)心那個貧民?!泵饔聃酒鹈?,頗有不虞地說。 “我……我只是很好奇。”小環(huán)縮了縮脖子,這一行人中,明玉的家族最高貴,小環(huán)又是個內(nèi)向的性格,一時間也不說話了。 “對了,楚徽你有駕駛證嗎?你就開車?”明玉想起來,她們一行人中,還有未成年人。 “……哎呀,你看我這駕駛水平,誰敢說我沒有駕駛證?”楚徽訕訕地說,明顯是底氣不足。 明玉一時間血氣上涌,她覺得自己上了賊船,忍不住罵了楚徽幾句,在楚徽的再三保證下,才勉強坐回車里。 心驚膽戰(zhàn)到了江邊的碼頭,萬幸楚徽還是有幾分駕駛水平,并沒有出現(xiàn)意外事故。 清風(fēng)拂面,江水滔滔,含羞的落日把半張臉藏進了水里。 這是國內(nèi)第一大河,攜著歲月的痕跡與歷史的厚重,蜿蜒流向遙遠的東方。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等她們上了甲板,彼時氣氛還未熱鬧起來,來往的侍著不停穿梭于上下船艙,里面的燈光陸續(xù)亮起,高山號像一把利刃,劈開層層水波,走向明玉未知的方向。 這是一座江水上的大型舞臺,楚徽湊過來跟她說:“七點有表演可以看。” 明玉點點頭,她發(fā)現(xiàn)輪渡上的人越來越多了,都是年輕人,有幾個還是她的熟面孔,但不在同一個學(xué)校讀書。 有個人的氛圍跟她們截然不同。 是穿著休閑襯衫的真夜先生,他居然在這里。 在真夜的旁邊,是個氣勢非常凌然的男子。 男子的長相是極具攻擊性的俊美,明顯是久居上位的儀態(tài),極為銳利的鷹眸,薄而淡的唇瓣,給人不威自怒的感覺。 如果說葉正儀是月色下的江水,真夜是熱情耀眼的日光,那么這個男子,就是來自北方大地磅礴的雪,有著濃烈的肅殺感。 真夜勾住男子的肩膀,熱情洋溢的跟他碰杯,兩人正說著什么。 “我說,你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真夜雖然在笑,但他的語氣有些沉,“你也活在過去呀?認為先輩的錯誤,需要他們的子女來付出代價?這就是所謂的因果報應(yīng)?那也太滑稽了,敬霄?!?/br> 唐敬霄說:“你能說出這個話,才是滑稽的一種?!?/br> 他掙脫了真夜的胳膊:“你跟他的女兒走那么近,怎么,你動搖了?也是……那么相似的血,那么相似的臉,已經(jīng)讓你神魂顛倒了罷?” 真夜的笑容淡去:“我知道我應(yīng)該做什么,我只是覺得,一碼歸一碼而已,你我都恨明遠安沒錯,但禍不及家人——” 察覺到唐敬霄眼底的殺意,他聳聳肩:“好吧,請你原諒我的仁慈?!?/br> 唐敬霄說:“一個劣質(zhì)的替代品?!?/br> “沒錯,確實是替代品,我能分清她們的差別?!?/br> 唐敬霄耐心漸失,他望著瀲滟的江面,與表面的平靜不同,積壓的仇恨在他腦海中激烈翻涌,記憶帶來撕心肺裂的痛苦,叫他的喘息越來越重。 曾經(jīng)許下的毒誓還響徹在耳畔,血淚燃起了一場洶涌的大火。 而他仇人的女兒,正處于這個如夢似幻的輪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