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明亮的洗手間里，明玉洗了把臉，周圍落針可聞。她焦糖色的眼睛里，沒有曾經(jīng)的傲慢，歲月的沉淀下，讓她竟然添了幾分平和。

    玻璃與鏡面反射出冷光，越是尖銳奪目，她的內(nèi)心越是清醒，無數(shù)次沉寂在往昔的回憶里，尋找自己悲慘的原因，她最后居然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

    太天真導(dǎo)致的后果。

    她有時候會想，哥哥是無法依靠的，環(huán)顧周圍的所有人，她最親密、最愛的人，居然無法保護自己。

    走到客廳里，她目光投向茶幾上，那包裝漂亮的巧克力，說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明玉拿出自己口袋里的手機，今晚湯寶華強迫柳元貞給她賠償，并且讓柳元貞加了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其實她并不想摻和這件事，她的注意力都在別處。

    但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就順其自然吧。

    第二天早上，她跟往常一樣出門，準(zhǔn)備去學(xué)校上課，mama給她的書包里塞滿了東西，都是一些吃的。

    “會不會太重了……”

    “沒有，我先去上學(xué)了，mama?！泵饔駥λ冻鲂θ?。

    在教室里，還差十分鐘左右上課，湯寶華已經(jīng)到了，她大清早就在教室玩游戲，見明玉來了，游戲也不玩了，連忙跑過來說：“柳元貞給你發(fā)信息沒？”

    “他能給我說什么，不就是還錢?！泵饔褚幌氲竭@件事就很無奈，“他沒有推我，是我自己摔的?！?/br>
    湯寶華愣了一瞬：“沒事，我就是想為笑笑出口氣?！?/br>
    在接下來她的描述里，明玉知道了其他信息。

    柳元貞是這座城市另一所大學(xué)的學(xué)生，平時就給人一種窮窮的感覺，也不愛說話，但是他長得不錯，聽說很擅長計算機，參加過不少競賽，也得了不少獎。

    “確實看起來窮窮的?！泵饔顸c頭。

    “當(dāng)時啊，笑笑養(yǎng)了一只貓，那個貓自己開門跑了，笑笑著急得不行，到處發(fā)尋貓啟事，同城群啊、貼告示啊等等，誰知道那個貓跑柳元貞家門口，最后讓柳元貞給送回來了，他們就是這樣認(rèn)識的?！?/br>
    “先不說這些，他要是還不起，那怎么辦？”

    湯寶華拍了拍桌子：“那肯定催債啊！絕不能讓這小子有好果子吃?！?/br>
    明玉敷衍了她幾句，轉(zhuǎn)眼上課了。

    等到中午的時候，她點開柳元貞的頭像，發(fā)現(xiàn)他的頭像是一只狗，很胖、很圓潤的白狗，它正趴在舊木頭窗子上曬太陽，毛發(fā)有些打卷，看不出是什么品種。

    柳元貞：能分期嗎？

    來自一個小時前。

    明玉說：“可以，盡力就好?！?/br>
    收拾好自己的書包，明玉答應(yīng)了mama中午要回家吃飯，她家離這里不遠，走過去也就五分鐘。

    在路過一家奶茶店的時候，她有些不安的感覺，往后看了一眼，但身后一切正常，都是學(xué)生和來往的人們。

    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吧，她搖搖頭，繼續(xù)邁開步子。

    在她走后的不久，真夜從車?yán)锵聛砹恕?/br>
    真夜與比前一年相比，明顯疲倦了許多，這不止是精神上的，更是身體上的。

    曾經(jīng)的他擁有燦爛的笑容，旺盛的生命力，加上強健的身體素質(zhì)，好像隨時就能加入下一場游戲，擁有無窮無盡的精力。

    但現(xiàn)在的真夜，竟然有一點頹然。

    他望著明玉離去的背影，身上的頹然又重了一些，他甚至不敢仔細看，病情對她身體的改變，那是自己錯誤的罪證，他如何去負(fù)責(zé)呢？

    想到這一年她偶爾出現(xiàn)在自己夢中，全部都是厭惡的模樣，真夜就覺得喘不上氣。

    他不敢想象，曾經(jīng)那么漂亮、那么傲慢的大小姐，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明明是最燦爛的年華，卻虛弱到好像一陣風(fēng)就能吹散。

    他難逃其咎。

    真夜又悄悄的跟上去，跟以往一樣。

    雖然這個樣子很像一個變態(tài)，但是他在這個過程中卻有一種詭異的安心和激動。

    為了能進明玉住的這個小區(qū)，真夜在里面買了套房，這樣名正言順的站在她家樓下，這里有一個花壇，花壇旁邊有一棵巨大的樹，正好能看到她寢室的窗戶。

    真夜發(fā)現(xiàn)，明玉經(jīng)常半夜驚醒，因為在半夜的時候，漆黑的屋子會亮起一盞燈，過幾個小時燈又會熄滅。

    為此，真夜想了很多辦法，比如砸錢讓附近的商超推廣有助于睡眠的香薰蠟燭，再雇人發(fā)一些宣傳單。讓社區(qū)開展一個健康睡眠的活動，免費提供睡眠儀等等。

    如果有機會，他還想把這些改善睡眠的辦法，做成海報的形式貼到明玉樓下。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或許是為了讓大小姐恢復(fù)到以前的樣子，不忍看見她的凋零。

    在以往的記憶里，還能回憶起她焦糖色的眼睛，非常明亮，也能看見她的生機。

    真夜看見她下樓了，他知道她今天下午沒有課，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一路跟著明玉，發(fā)現(xiàn)她去了另一個區(qū)，這是很少見的，畢竟她身體不好，平時很少會四處走動。

    見她扶著墻壁喘氣，真夜心都要揪起來了，覺得她身邊應(yīng)該配幾個保姆和司機，為什么自己要一個人出去，要是出現(xiàn)了意外怎么辦？

    然后，真夜注意到，紅綠燈對面，走過來一個比自己年輕特別多的男子，對方身上有屬于大學(xué)生的青澀，那種氣質(zhì)，是自己不可能出現(xiàn)的東西。

    他們走在一起了。

    看起來一點也不般配。

    真夜甚至在想，對方那么年輕，看樣子也不像出身貴族，這么普通的人，憑什么能站在大小姐旁邊，憑什么不去扶住她呢？

    只是這樣看著他們遠去，真夜的內(nèi)心就出現(xiàn)了強烈的不甘和酸澀，但又想到自己的錯誤，他的腳步好像灌了鉛。在反復(fù)之中飽受折磨，而這種情緒從何而來，卻讓他十分迷惘。

    每次看到明玉因為激素而扭曲的臉，真夜第一反應(yīng)，都是強烈的后悔。作為一個人，無論是男子還是女子，對自己的容貌，肯定是有或多或少的在意的。

    那大小姐呢，會傷心嗎？

    到底要怎么才能逆轉(zhuǎn)時間，讓曾經(jīng)的自己不再愚鈍，讓大小姐重新綻放笑容？當(dāng)初她那么決絕，說過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自己又該如何挽回這一切？

    真夜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污泥之中，血rou、骨骼、經(jīng)脈都在被吞噬著。

    即使他不能再站在大小姐面前，但遠處的這個人又憑什么？

    誰知道這樣的窮小子，是不是蓄意接近大小姐？

    但不管真夜在心里怎么大喊，他也只是像個影子一樣，無法再靠近她一點。

    隨著心底越來越難受，真夜還是堅持不住，狼狽地離開了這里。

    而明玉中午吃完飯，再次收到了柳元貞的訊息，對方表示，他現(xiàn)在就可以還一部分錢，是現(xiàn)金。

    其實柳元貞不給也沒關(guān)系，明玉不缺這個錢，而且，這本來就是一場誤會。

    明玉想了想，實在不行，到時候再把錢還給他，先把湯寶華那邊顧好，免得兩頭不是人。

    下午沒課，她已經(jīng)很久沒出去玩了，現(xiàn)在去一趟也沒什么，就當(dāng)玩一會算了，看看另一個區(qū)是什么樣子的。

    等到了約定地點，她感覺自己有點累，估計是剛剛爬天橋影響的，就扶著墻壁休息了一會兒，看了看手機的消息，她的目光落到了對面的馬路上。

    嗯，非常潮流的高飽和度紫色T恤，加上迷之版型的牛仔褲，和一雙藍色的球鞋，誰讓他這樣穿的，可以打入天牢了。

    明明上次一起吃飯的時候，他穿的還算正常啊。

    明玉不知道，那是因為當(dāng)初吃飯的時候，柳元貞的衣服買的是套裝，而且休閑裝本來就不會有大差錯。

    而且柳元貞有點非主流的感覺，他那個碎劉海也太長了，眉眼遮了個七七八八，加上技術(shù)宅慘白的臉，冷郁的神色，看著像90年代的洗剪吹海報。

    如果在大馬路上交易，總覺得很奇怪，所以明玉跟他走了一段路，才問他：“錢呢？”

    怎么感覺自己很像收高利貸的。

    柳元貞說：“我家里?！?/br>
    “……”明玉已經(jīng)生氣了，“你為什么不帶在身上，我難道還去你家里？”

    柳元貞冷冷瞥她一眼：“我剛剛才回來，沒帶身上，我上樓，你在這里等我?！?/br>
    然后明玉就站在這個破舊的筒子樓下面等他了，這地方屬實潮濕，現(xiàn)在地面上仍然是暗色的，臺階上甚至長了些青苔，地上隨處可見垃圾，比如煙頭、塑料瓶子、一些衛(wèi)生紙團等等。

    有點恐怖的生存環(huán)境啊。

    兩棟樓相隔應(yīng)該沒有叁米，說不定這棟樓說話，旁邊一棟聽得一清二楚的。

    明玉唏噓了一會兒，她打開手機，準(zhǔn)備看看明天上什么課，她有點忘記了。

    聽到走動的聲音，她抬頭看去，見柳元貞拿了個塑料袋子。

    “給?！?/br>
    怎么感覺他的眼神要殺人，算了，他也確實倒霉，本來就窮窮的，還被湯寶華給坑了。

    明玉接過了這個塑料袋子，她其實很想把這個袋子給扔了，感覺很多細菌，非常不衛(wèi)生，而且特別窮酸，但是她沒有，畢竟柳元貞還在她面前，眼里的冷意都要變成利劍了。

    接下來的日子風(fēng)平浪靜，該上學(xué)還是上學(xué)。

    明玉一直想買一張匿名的手機卡，但是實名制時代，哪有想買就買的，事情就陷入了困境，與此同時，她最近總覺得有人在跟蹤她，但她也沒有抓住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

    開學(xué)已經(jīng)兩個多月了，大學(xué)生寫作業(yè)怎么辦，當(dāng)然涼拌，明玉寫作業(yè)就是隨便寫，然后被教訓(xùn)，被老師一頓威脅，最后乖乖寫作業(yè)。

    湯寶華最近談戀愛了，她每天都抱著她的手機，陷入甜蜜的漩渦，漸漸也忘記了柳元貞的事情，明玉也沒在意，她還在思考，怎么才能通過王益知，得到那個人的信息。

    星期五晚上，葉子月沒去打牌，她在客廳里走來走去，看樣子很焦慮。

    明玉問她：“是什么事情？”

    “啊，”葉子月的臉色暗淡下來，“是正儀的事情，今天我找朋友去問了，仍然沒有動靜?！?/br>
    明玉心里一緊，她下意識站起身：“我們能做什么呢？”

    “我們能做的，就是留在這里吧……”葉子月苦笑道，“正儀最后一次跟mama談話，就是讓我們什么都不用做?！?/br>
    明玉發(fā)現(xiàn)了，mama和哥哥一樣，總是喜歡隱瞞，希望能給自己最少的壓力，但這真的是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