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另一側(cè)的烏云懶洋洋動了動鉗足，閃爍寒光的復(fù)眼漫不經(jīng)心地瞥過二樓已經(jīng)不見身影的角落，無機(jī)質(zhì)的眼底似乎閃過了什么。

    蟲群們彼此交換了一個視線，但這樣有關(guān)于外物的反應(yīng)只持續(xù)了短暫的兩秒，很快他們的專注力又放回在了阿舍爾身上。

    阿舍爾慢吞吞眨眼，筑巢期的小叛逆讓他忽然升起了幾分反抗的心思，“我不瞌睡?！?/br>
    迦勒慢悠悠道：“……明天要早早去看刀疤和銀背的，到時候mama起不來怎么辦？”

    刀疤和銀背，那是九年前被蟲母留下的野犬夫婦。

    但到底生命長度有限，在約定的第六年，已經(jīng)老到走不動路的野犬夫婦先一步離開，被阿舍爾親手葬在了別墅前的花海里，往后的每一年，看似冷漠實則柔軟的蟲母都會在帶著剩下四只長大的野犬幼崽，去看望它們的父母。

    前一天就含著眼淚泡泡，說是要去看野犬夫婦的青年立馬抿了抿唇，扯了扯被子把自己埋在旦爾塔懷里，悶聲道：“我馬上就能睡著?！?/br>
    猩紅的藤蔓環(huán)上青年的脊背，略含警告意味地看了眼咧著嘴的迦勒。

    睡在被角的四只野犬懶洋洋地看了看其他蟲族，它們恍若無物地往前挪了幾步，直到每一個成員的身體都緊緊挨著阿舍爾的小腿，這才在蟲群們虎視眈眈地注視下安然閉上了眼睛。

    ——有小主人在，它們不會怕這其中的任何一個蟲族。

    ……

    蟲母的筑巢期持續(xù)了多久，埃索就在朱赫忒星球上待了多久。

    除卻其他蟲族高層，他一如抵達(dá)那天對自己的認(rèn)知，如隱形人一般活動在角落里，注視著他們和蟲母相處時的每一個時刻。

    直到蟲母筑巢期的最后一天，游魂般被蟲母吊著靈魂的埃索，終于等來了他的幸運(yùn)日。

    “——你是誰呀？”

    趴在窗沿上向下看的蟲母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薄薄的眼皮透著淺紅，似乎總含有一股清凌凌的水意。

    在蟲母身后，則是時時刻刻守在其身側(cè)從蟲族高層。

    埃索并不意外，他在對方的眼底看到了刻骨的寒意——他們每一個雄性蟲族，都在相互嫉妒著，但也只能是嫉妒。

    埃索只專注地看向蟲母。

    蟲母筑巢期的敏感情緒足以埃索在這些時日里知曉，此刻面對青年的詢問，他立馬一個激靈，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用掌根蹭了蹭褲邊，回答問題的聲音都小心到了極點，“殿、殿下您好，我叫埃索?！?/br>
    什么不遜、叛逆、抗拒在這一刻分毫不剩，剩下的只有埃索的忐忑，以及無數(shù)次對自己表現(xiàn)不滿意而回憶起來的可惜和自我唾棄。

    ——他應(yīng)該以更優(yōu)秀、更自如的姿態(tài)站在蟲母面前的，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

    正當(dāng)埃索忐忑于自己的回答是否完美時，撐著下巴青年歪頭，遲鈍的大腦讓他的思考速度緩慢，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特殊階段，才讓埃索擁有了他能回憶一生的幸運(yùn)。

    他聽到容貌精致到如洋娃娃一般的青年問，你為什么不叫我mama？

    “可、可以嗎——”

    那一刻，他的聲音干澀又沙啞。

    “有什么不可以的嗎？”青年反問。

    于是在一望無際的花海下，埃索成為了繼蟲族高層和白發(fā)子嗣后，可以叫蟲母為“mama”的幸運(yùn)兒。

    埃索想，他會愛著mama的，會愛一輩子，直到他生命的盡頭。

    ……

    筑巢期過后的那一天，正好是十年之約到期的時間。

    那天清晨，埃索見到了清醒狀態(tài)下的蟲母。

    清冷又漂亮，除去五官上的出色，便是那混雜著母性與冷傲的氣質(zhì)，以及藏匿在克制舉止下，對蟲群們的縱容。

    “我記得你，”度過筑巢期的阿舍爾正站在別墅門口，他看向這位有些面生的新來者，好在筑巢期的記憶足夠清晰，“你叫埃索?！?/br>
    “是、是的，殿下?！卑Ｋ飨乱庾R換回了原來的稱呼。

    如果說筑巢期的蟲母似乎是他可以碰觸到的，那么恢復(fù)清醒的蟲母則如高空的月亮，他碰不到，也不敢碰。

    阿舍爾唇間揚(yáng)起淡淡的淺笑，視線掠過正收拾著東西的蟲群，“叫你想叫的那一個稱呼吧?！?/br>
    年輕的蟲族頓了頓，嘴唇囁嚅，最終聽從了自己的渴望，“媽、mama?！?/br>
    站在埃索身側(cè)的蟲母應(yīng)了一聲。

    隨他看到身形單薄的青年蹲下身體，挨個揉了揉圍過來的野犬。

    也看到每一個走過青年的蟲族高層，都會在這里領(lǐng)取一個來自蟲母的小獎勵，隨后才更加投入到別墅的收整之中。

    朱赫忒星球別墅內(nèi)，屬于蟲母的東西在一件件減少，而?？吭诨ê＿吘壍娘w行器上，則一件件增加著屬于蟲母的東西。

    當(dāng)加入搬家活動的埃索抱著最后一個箱子走出來時，他看到深紅色長發(fā)的旦爾塔站在了蟲母面前——

    “mama，東西都收拾好了?！?/br>
    “好快啊?！比斡蓪Ψ浇o自己披上外套的阿舍爾轉(zhuǎn)頭看向自己住了十年的別墅，“那些資料，都給藥劑師協(xié)會發(fā)出去了嗎？”

    “已經(jīng)都發(fā)出去了。”后方的歌利亞點頭。

    十年的時間，足以阿舍爾建成自己的目標(biāo)和理想。

    伽德提醒道：“mama，小野犬們也已經(jīng)登上飛行器了?！?/br>
    “那就好……”

    青年的語氣中多了幾分悵然若失，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別墅周圍的一草一木，又轉(zhuǎn)頭看向了靜立在自己身側(cè)的雄性蟲族們。

    那一刻，埃索感覺畫面靜止了，并永遠(yuǎn)地留存在他的記憶里。

    他見證了蟲母對蟲族的選擇。

    埃索看到也聽到——

    賦予了蟲族“芬得拉”為姓氏的年輕蟲母，將細(xì)白的手搭在了紅發(fā)的始初蟲種的掌心上，然后露出了一個漂亮的笑容。

    他說：“現(xiàn)在，接我回家吧?！?/br>
    花海上的風(fēng)還在無聲吹拂著，遠(yuǎn)道而來的飛行器緩緩升空，終于可以帶著他們的蟲母回家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