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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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裝作輕松,滿腦子亂哄哄的卻是“手臂紅線”、“倩女幽魂”、“千年老妖”,腦補一堆“被吸干精血的男子干尸”、“草叢里滿是爬滿蛆蟲骸骨”的畫面,正自我暗示緊張著,讓月餅一句話笑了場,提了口氣故作豪邁狀:“再不出來,我們可要動手了?。 ?/br> “深夜孤山,公子寂寞,何需大動干戈,豈不煞了風景?”魅惑的女聲從身后幽幽傳來,“不如由我姊妹唱個小曲兒,美酒佳肴,也不枉此良辰美景?!?/br> 耳邊傳來冷不丁的女聲,嚇得我一哆嗦——她們,什么時候,站到我們背后了?為什么沒有察覺? 某種混雜著淡淡腥膻的異香悄無聲息地襲來,我甚至能感覺到耳根有種輕微呼吸產(chǎn)生的酥癢感,頓時炸起一身冷汗。正要屈膝彎肘向后撞擊,一雙溫熱柔軟的雙手,輕輕地搭在肩頭:“南公子,怎地如此粗魯?嚇著奴家了。” 我僵著身子,一時間不知該做什么。異常清晰地感受到,一具充滿彈性、凹凸有致的溫熱rou體,正緊貼著我的后背,扭動擠壓。 “公子,奴家早就來了呀?!?/br> 這句呢呢喃喃的耳語,竟然像炎炎夏日一縷清涼的微風,沁浸通透,有種說不出的舒適;更像一團飄忽不定的火苗,燎燃隱藏在身體最深處那堆原始干燥的荒草。 我的額頭涌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全身燥熱更覺干渴,喉嚨像扎進好幾根魚刺般疼痛,下意識地使勁咽著唾沫。 倏地,那雙手輕輕撩弄著我的耳朵,美妙的酥麻感讓我全身軟綿綿不著力氣,像靠進沙發(fā)般依偎在那具身體的懷里。 那一刻,我如同酒喝到恰到好處般微醺飄然,忘卻了恐懼、焦慮、煩惱、憂傷。視線所及事物,逐漸虛幻迷離,搖晃著身體,不由自主地微笑,蕩漾的心海泛起一絲春意盎然的漣漪…… “古人說的‘此生只愿長偎溫柔鄉(xiāng)’,不過如此吧?女人之妙,果然是世間極致,無可替代?!?/br> “南少俠,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月餅的聲音明明很近,卻像從很遠地方傳來,我懵懵懂懂聽到——“看看影子,就明白了?!?/br> “影子有什么好看?兩位公子,何不轉(zhuǎn)過身來,瞧瞧我們姊妹是否能得垂青呢?”月餅身后的女子嬌憨嬉笑,隱隱藏著一絲惶恐,“若小女子不才,未得公子青睞,擾公子良久,公子勿怪?!?/br> 我昏頭漲腦哪有心思看影子?嘖嘖贊嘆女孩這句話韻腳工整,用詞拙樸卻情真意切,這是何等有才氣的妙人兒才能隨口而出。 興之所至,不由反復(fù)細品,越品越覺得,不對勁兒啊!咋這么熟悉呢? 琢磨了幾秒鐘,心頭那股無明業(yè)火熄了大半,靈臺清涼許多,心說這小娘們兒露餡了!哪有狐妖順口就是網(wǎng)紅歌詞?好歹也來曲《漢宮秋月》、《梅花三弄》才符合千年修行的道行吧?暗自慚愧差點兒被冒充狐妖的女人色誘了。還是月餅道心高筑,不為所動,實乃吾輩之楷模。 想到這一層,踏實許多,人也清醒了,依著月餅的話,低頭看向我們的影子。 此時,月亮終于擺脫烏云吞噬。凄冷寒芒從滿是細密陰暗傷痕的殘軀中緩緩傾瀉,拖動著斜斜長長的影子,在野草亂石的山地里扭曲變形。 那兩個女子緊貼著我們,乍一看像是兩個很胖的人并肩站立…… 只是,在影子的臀部位置,兩條毛茸茸的尾巴忽左忽右甩動!影子的頭頂,豎著四只三角形的巨大耳朵,隨著夜風的吹拂,微微顫抖。兩條狹長黑影貫穿我們的脖子,上下分和,頂端豎著四根長長的尖銳突起。 那是,狐貍嘴巴! 我激靈靈打了個哆嗦,牙齒打著戰(zhàn)想要掙脫,腿腳卻完全不聽使喚:“你們……真是……” “奴家是什么?公子回頭便知?!贝钤诩珙^柔軟溫暖的那雙手,沿著鎖骨撫摸到我的胸口。眼角余光里,兩只毛茸茸的紅色狐貍爪子,正向我的咽喉移動,“公子,莫看影子了,看奴家呢。” 我心說傻子才回頭讓你咬住喉嚨!伸手摸向別在腰間的瑞士軍刀,卻發(fā)現(xiàn)手不能動了,就這么僵直地垂在身側(cè)。我慌了神,抬腳想跑,明明意識傳遞到了,卻像不是自己的雙腿,壓根兒不聽使喚,直挺挺戳著。 我被點xue了?或者,是那條貫穿胳膊的紅線? “南曉樓,照做!轉(zhuǎn)身,看,眼睛!”我沒有辦法轉(zhuǎn)頭看見月餅,只能聽到他的聲音,“眼睛!記住!眼睛!” 眼睛?! 我似乎模模糊糊想到什么,卻在腦海里一閃而逝。我心里明白,肯定和月餅提示的“眼睛”有關(guān),瞬間冒出好幾個疑惑—— 兩只人形狐貍(狐妖?)躲在身后,以這種方式讓我們看她們,而不是直接出現(xiàn)在面前? 月餅為什么要強調(diào)眼睛? 狐性至魅至惑,我沒有察覺被迷了心神??墒窃嘛炇冀K清醒,怎么會這么輕易被人形狐貍(狐妖?)靠近抱??? 我回頭會看到什么?長著人臉的狐貍?還是長著狐貍臉的人? 那雙狐貍爪子扳動我的脖頸,頸椎發(fā)出低頭玩手機許久,抬頭活動脖子的“咯咯”聲…… “咯……” “咯……” “咯……” 頸骨血脈不通的滯澀摩擦聲,像是黑暗房間摸索許久,終于找到的燈源開關(guān),重重摁下的開合聲。 “吧嗒!” 整間屋子明亮了。我的心,也通透了。難怪月餅要這么做! 對,是眼睛! 第161章 夜半鐘聲(8) 三天前,午夜十一點十三分,杭州,勝利河美食城。 “老羊,你的書里經(jīng)常寫什么‘子時陰氣最重’,真的假的?有這說法?”方旭東瞇著直勾勾的醉眼,嘴角沾著油漬rou渣,胖嘟嘟圓臉讓酒氣頂?shù)猛t,“照你這么說,晚上誰還敢出門?都沾上不干凈的東西了?!?/br> “寫得越玄乎越吸引人啊。”月餅就著油炸花生米灌了口啤酒,眼角余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飯店食客們:“南瓜,寫書嘛,別整些五迷三道的嚇唬人。” “我嚇唬睡了?哪五迷三道了?怎么就玄乎了?”我喝得七八分醉意,抽著煙暈乎乎正舒服,聽這話很是不爽,“月公公,讀書少就別說話,露怯!天地分陰陽兩氣,交替循環(huán)。子時,正是陰氣最盛陽氣最弱的時辰……” 我正準備好好給半文盲月餅科普幾段“八卦四象”、“五行周易”,月餅顯然沒心思“聽羊老師講述中國傳統(tǒng)文化”,干脆把我當空氣,托著腮幫子扭頭瞅著站在收銀臺后面的女老板:“長得真好看。蘇杭出美女,這句老話可比‘子時陰氣最重’靠譜多了。” 能讓月餅動凡心夸贊的女人,必然頗有幾分姿色。剛進飯店我就注意到女老板,雖說穿著普通——常見的耐克運動鞋、直筒牛仔褲、胸前印著圖案的純棉t恤。架不住身材前凸后翹很是惹火,笑起來眼睛彎彎略顯嬌憨,尤其是瀑布般長發(fā)隨隨便便扎個單束馬尾,平添幾分風情。 飯店食客眾多、生意火爆,估計平時女老板沒少發(fā)抖音、快手的短視頻,炒成“杭州街頭美食最美女老板”網(wǎng)紅店,以此招攬顧客。 這年頭網(wǎng)絡(luò)發(fā)達,信息傳播快,就算是個殺豬賣魚的女娃,稍稍好看些就能冠以“殺豬西施”、“賣魚貴妃”的小網(wǎng)紅稱號,哪怕豬rou注水魚不新鮮,也能多掙些獵奇顧客的錢。更何況飯菜做得格外好吃,御姐身材初戀臉的女老板呢? 書歸正傳—— 我憋著悶氣多少有些不痛快,啤酒都喝得不清涼!心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老祖宗留下來的傳統(tǒng)文化還不如女色有吸引力,這叫什么事兒! “天地陰陽交替和人有什么關(guān)系?”方旭東也不知是為了化解我的尷尬還是真感興趣,給我滿滿倒杯啤酒,神色警惕地瞅瞅黑漆漆的屋外,壓低聲音,“半夜真會遇到……” 小酒泡串成一條條晶亮筆直的珠線從杯底升起,匯成雪白酒沫壓著黃燦燦啤酒,密密麻麻擁擠融合,“啵?!逼屏?,從酒杯溢出,沿著杯壁緩緩滑落,流到桌面,灘成一圈深色酒漬。我夾起筷子蘸了點兒菜湯,滴進酒杯壓壓酒氣,忽然意識到方旭東話里有話:“老方,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兒?” “我心寬體胖經(jīng)濟自由能有啥事兒?”方旭東俯著身子,胸口快壓到飯桌了,乍看就像盤子里擺著一顆圓嘟嘟腦袋,“喏!女老板,看到?jīng)]?漂亮不?” “我又不瞎。”我搖晃著酒杯正準備一飲而盡,“嘿嘿”笑了幾聲,“你個死胖子繞半天圈子,在這兒等我呢?咋了?有想法?小爺給你做個‘月老紅線’的姻緣局?不過啊,局做得再好,沖這生意、模樣,你要沒個幾百萬,也降不住這妖精?!?/br> “老羊,想啥呢?”方旭東嘴巴張得能塞進拳頭,“這都哪跟哪?。俊?/br> “唉!”月餅重重地拍著額頭,一聲長嘆,“南曉樓啊南曉樓,這些年咱們經(jīng)歷的事兒,你是怎么全須全羽活下來的?” “您看出來了?”方旭東胖成一條線的小眼睛透著崇拜,“不愧是月老師,單單這份兒敏銳,常人就做不到?!?/br> 這倆人你一言我一語打著啞謎,偏偏我還不猜不透謎底。更郁悶的是,這不明擺著說我是個不敏銳的常人么?難不成我孤陋寡聞跟不上網(wǎng)絡(luò)熱度?女老板是粉絲幾百萬非常有名的大網(wǎng)紅? 士可殺不可辱! 我放下酒杯摸起手機,想拍張照片百度圖片搜索又有些不好意思,再被人家當成色狼啥的。趁著她低頭耷眼算著賬單,躲躲閃閃偷瞄,暗自盤算面相——額頭飽滿圓潤,發(fā)際線與眉毛距離不足一橫掌,大約有三指;雙眉細長而眉中彎起;雙眼形似丹鳳,眼角微微上揚與眉梢遙遙相連;鼻梁中段稍有凸起,就像皮膚下面橫著塞進一小塊骨頭…… 這種龍準微凸的“龍含珠”面相雖說不常見,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兒。當我看到她形狀極好看的雙唇,尤其是下唇正中rou嘟嘟的唇珠和下巴上那顆很明顯的圓痣,心里喝了一聲彩:“難怪生意這么好!天圓地連,丹鳳臥巢,潛龍含珠。這張?zhí)烊荒橀L出這么一副好面相,別說開飯店,干啥都能成事!” 女人直覺天生敏銳,似乎察覺到我在看她,倏地抬眼望過來。冰冷目光像兩根破空甩出的銀針,穿過食客扎進——我倒吸了一口涼氣,表情驚恐的臉龐。 我的兩腮刺痛冰麻,牙根涌出滿嘴酸水,半張著嘴和女老板對視(其實是根本無法挪開目光)。她的眼睛就像兩團旋渦,瞳孔仿佛在逆時針旋轉(zhuǎn),散發(fā)著陰冷寒氣,順著我的目光貫穿眼眸,寒意滲進血液直抵心臟,瞬間浸透每一根血管。 我狠狠打個哆嗦,明白了月餅和方旭東打啞謎的謎底:“陰眼?活人……怎么會……陰眼!” “這個飯店,去年差點兒黃了?!狈叫駯|伸出食指蘸點兒啤酒,在桌上寫下“李晏”兩個字,“自從她發(fā)生了那件事……” 這是女老板的名字,很熟悉。 第162章 夜半鐘聲(九) 李晏不是杭州本地人,標準普通話不帶丁點兒口音,聽不出是哪兒人。三年前在勝利河租了家店鋪,老板跑堂廚子一肩挑,憑著炒菜做飯的好手藝,短短幾月就招攬了不少回頭客。 一個人忙里忙外,上菜難免慢了些,架不住李晏長得俊俏,結(jié)賬時又極為爽氣,二三十的零頭直接就免了。一來二去,竟成了勝利河有名的飯館子。 當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覬覦李晏美色的食客大有人在。 俗話說“蒼蠅不釘沒有縫兒的蛋”,李晏吃、住、睡在店里,生活用品全都網(wǎng)購,食材都是商家送到店里,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總是一副“即便滿臉笑容也拒人千里”的氣質(zhì)。和顧客的往來僅限于二維碼掃款,從來不加好友,建個顧客會員群這種營銷方式更是不存在。 這么一枚精致的雞蛋,別說縫兒了,連點兒瑕疵都沒有,倒也無形中打消了諸多登徒子的邪念。 按照中國“單身男女十米之內(nèi)必有熱心大媽”的神秘詛咒,左鄰右坊的好事兒大媽們,紛紛以媒婆為己任,給李晏介紹了烏泱泱一大堆對象。奈何男方家境再好、相貌再帥、存款再多,李晏也不為所動,壓根兒沒這念頭,埋頭打理店鋪。 正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睍r間久了,人們習以為常的同時,諸多惡毒謠言成了眾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那個李晏,長得漂亮吧?呸!變性人!我同學的鄰居的親戚是她之前同事。她是上海人,挺俊俏的小伙子,心理變態(tài),給自己轉(zhuǎn)了性。這不,拼命掙錢還貸呢?!?/br> “我怎么聽說她是同性戀呢?有個小相好剛上大學,她是掙錢養(yǎng)那個零零后女大學生?,F(xiàn)在的娘們兒,啥都會玩?!?/br> “你們說得都不靠譜。我倒覺得吧,她就像前陣子被抓的‘殺人女魔勞榮枝’,怕不是犯了什么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兒……” “你還別說,真不是沒這個可能!要不怎么不出門,天天躲在店里?!?/br> “這年頭,世道亂了,什么人都有。你們隔三差五就去吃飯喝酒,當心哪天喝多了把你們剁了,做成人rou包子賣?!?/br> “啐!烏鴉嘴說不出好話!你也沒少去。要剁也是先剁你?!?/br> 一人謠言,三人成虎。關(guān)于李晏的種種腹誹叵測,經(jīng)過摻雜著rou屑、菜漬、酒液、口沫的藝術(shù)加工,仿佛都成了真的。誰愿當“不怕死的好色之徒”?一來二去,飯店的生意也就涼了,由最初的賓客如云直至門可羅雀。 最高興的,莫過于幾家相鄰飯店的老板。 平日,李晏的飯店高朋滿座、日進斗金,自家店里寥寥兩桌、生意冷清,早就恨得牙根兒生疼,偷摸打了好多回匿名投訴電話。就連美團、餓了么都找朋友點過李晏家的外賣,再洋洋灑灑幾十字配圖來個差評。奈何“上不了臺面的陰招搞不垮眾口皆碑的牌子”,嫉妒之余,只能作罷。平日相見還要裝出一副熱心腸的好模樣:“晏子,你那忙不過來就跟哥(姐)說。咱這兒閑著也是閑著,可千萬別客氣啊?!?/br> 如今,雖說自家店的生意依舊不好,可是李晏家的飯店也黃了,端的是無比痛快!各自拿出絕不能給顧客用的好rou好油,使出看家本事做幾道拿手菜,關(guān)門喝酒慶祝。 令眾人不解的是,生意雖然倒了,李晏卻像沒事兒人似的,該怎么過怎么過。每天早晨開門,打掃衛(wèi)生,桌椅擦得锃亮,購買食材,半夜閉店,熄燈休息。 如此一來,那些喝酒慶祝、幸災(zāi)樂禍的店鋪老板,又憤憤不已,胸悶頭痛比喝了假酒還難受。 —— “老羊,你覺得哪兒不對?”方旭東講到這兒,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夾了?;ㄉ?,丟嘴里有滋有味地嚼著。 我正聽得入神,冷不丁沒轉(zhuǎn)過腦子。此時幾個食客摸肚子打酒嗝結(jié)賬,擋住我看向李晏的視線,忽然想到一件不合常理的蹊蹺事,正要說出來,卻讓月餅拔了頭籌。 “飯店沒顧客,每天還要買那么多食材?”月餅和方旭東碰酒杯揚脖灌下,“難道不是給人準備的?” “月老師反應(yīng)真快!我可是尋思好久才琢磨明白。”方旭東滿臉“恨不得拜月餅為師”的崇拜,“月老師您委實聰明?!?/br>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狈叫駯|幾句話,月餅大為受用,看似云淡風輕實則喜氣洋洋:“哪里哪里,方兄抬愛了。若不是方兄講述清晰,我也想不到這一層?!?/br> “哈哈哈哈!知音難求,知音難求?!狈叫駯|rou嘟嘟的雙下巴都快笑掉了,脖子里的rou夾著一溜汗?jié)n油印,“興之所至,當浮一大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