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整個田野都安靜了下來。 …… “不好了,不好了,林老師暈過去了……”有人叫道。 田野里,亂成一鍋粥,哭喊聲、尖叫聲、跑步聲還有驚鳥撲簌著翅膀飛走的聲音,交雜在一起,分外刺耳。 頭頂?shù)奶栒娲蟀?,照得人睜不開眼睛,照得人流下淚來。 王建國本可以躲過一劫,他是為了救劉衛(wèi)兵才遇難的。 礦上炸山的時候,劉衛(wèi)兵蹲在山包后面屙屎,王建國沒看到他的人,就去找他來著。礦上的廣播提醒了一遍又一遍,他倆愣是沒聽見,王建國找到劉衛(wèi)兵的時候,還沒來得及把他拉出來,山就裂開了。 他撲在劉衛(wèi)兵身上,自己炸飛了,劉衛(wèi)兵守住了個全尸。 林老師醒過來又暈過去,醒來又暈過去,反反復(fù)復(fù)幾次,江綠讓礦上來報喪的人先回避回避,讓她緩一緩。 可是林文舒睜開眼的頭一件事就是找他。 “人……人呢?”林文舒面如死灰,一雙眼睛更是像被死神降臨了般,直勾勾盯著那人。 “只找到了一只手和腿,其余的都……都都……”他不敢說。 “興許不是他呢,你們看清楚了?”林文舒幾乎是祈求地看著他。 可是那人沒抬頭,沒看到林文舒祈求的眼神,只是如實回答,“清楚的,清楚的,不會搞錯的?!?/br> 林文舒咬著嘴,那里就流出了血。 江綠讓周春禾把人帶出去了,又把林文舒抱在懷里,拍著她的后背,“你哭出來,哭出來,你還有王芳王瑞,不是一個人的,你哭出來啊?!?/br> 林文舒哭不出來啊,一滴淚也落不下來,掙扎著起床要去礦上。 “去的,去的,我陪你去的?!苯G哄道。 然而林文舒等不到明天,甚至等不到吃完午飯就要出發(fā)。 周春禾皺著眉,他說要不他去吧,可是江綠不放心,“我去更方便,活著的人更重要。” “帶二毛去嗎?”周春禾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沉默了。 是啊,帶二毛去嗎?他現(xiàn)在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還坐在門口用江綠給他買的畫筆畫畫。 “就不帶他去了,等我們把他爹接回來,再讓他磕頭?!?/br> 周春禾不說話,默許了。 王家和劉家各派了一個長輩跟著一起去的,終究沒讓兩個女人去赴一場生離死別。江綠覺得這樣很好,她就可以全心全意照顧到林文舒了。 一路上林文舒一句話也沒有,發(fā)呆,只是發(fā)呆,看著一個地方久久不能回神。 等車子顛簸著在礦上停下,林文舒突然抓著江綠的手,急切地詢問道,“我不想看了,我們回去吧?回去吧!” 江綠緊緊地回握住她的手,“我陪你一起。” 下車去現(xiàn)場的這一段短短的路,他們走了近半個小時,林文舒話突然多了起來。她說她沒來這里看過,她說好幾次她都想來看看的,她說等放假了就帶著孩子們一起來看看。 她說他說,礦上的春天很美,到處是不知名的小花,開遍漫山遍野。 她說他說,礦上的秋天也有趣,很多叫不上名字的野果子在風里壓彎了腰,灑了一地。 她說他說,以后給她和孩子建一個新房子,鋪水泥的那種,夏天不漏雨,冬天不漏風。 她說,她說,就到了那座小山坡。 哪里還是山,幾乎被炸平了,只留下一個醒目的大窟窿,像一只碩大無朋的獨眼看著他們,也嘲笑著他們。 林文舒開始顫抖,開始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只是不哭。 礦長指著爆炸的地方給他們看,說真是沒想到這里還有人,反反復(fù)復(fù)強調(diào)了好多遍的,事先還廣播了好幾遍,真是沒想到。 礦長低著頭不住地嘆息,不像是裝出來的,他說他已經(jīng)向上面申請了因公殉職,爭取多補償一點。 江綠知道要是能爭取因公殉職,那便是當下最好的結(jié)果了,她替林文舒道了謝。 礦長指著一棵樹說,“那就是我們發(fā)現(xiàn)劉衛(wèi)兵的地方,他就靠在那棵樹上,像是睡過去般,只是臉上的神情實在古怪得很,一半安然,一半恐懼,大半個白花花的腚還露在外面。” 江綠突然就想起了二毛畫的那幅畫,終于想明白了那幅畫上白白的是啥。原來啊原來,劉衛(wèi)兵已經(jīng)來過二毛的夢里和他告別了??墒嵌皇怯X得自己做了一個夢。 不對,二毛應(yīng)該意識到了那是離別,不然怎么就獨獨畫了這一個夢出來呢?可是他說不出來,他想念爹也說不出來,二毛啊二毛,只能用他的方式畫了出來。 想到這里的江綠特別想要大哭一場,她是學(xué)哲學(xué)的啊,她是唯物主義者啊,為什么一遍又一遍讓她的世界觀支離破碎?這夢里的人,這畫里的人終究是二毛的有心還是無意?太殘忍了。 江綠終究平復(fù)了心情,她只是唯心地希望,在夢里,劉衛(wèi)兵給了兒子一個很好的告別。 一直不說話的林文舒突然看著礦長,“他痛不痛?” “???”礦長一臉錯愕。 “他會不會很痛,那么那么……碎……散……” 反應(yīng)過來的礦長驚慌地擺擺手,“應(yīng)該不會的不會的,如果有,也是一瞬間的,應(yīng)該是不會的。” 林文舒從江綠的手里滑下去,跪倒在那片土坡上,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