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王國駐華使館在朝陽區(qū)亮馬河南路4號，與阿曼使館為鄰。因為地處路南，他們便開了東西兩個門。平常用東門供人出入，偶有重要客人到訪，需要進出車輛，就打開西門使用。

    尚濟民和陶硯瓦的車輛一前一后，下午5點半到達使館西門口。張哲已經(jīng)等在門外，他一見兩輛車的車型和車號，就趕緊跑過來打手勢迎接，西門應(yīng)聲而開，兩輛車魚貫駛?cè)朐簝?nèi)，在北房正中門廊前停下。

    范連登大使站在廊下迎候。他高高的個子，高高的額頭，高高的鼻子，連他的白發(fā)也高高地聳立著。只有說話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因為以前見過面，算是老朋友，大家只是簡單握手寒喧，就進入房內(nèi)客廳小坐。

    客廳布置得中國味十足：中間北面墻上是一幅四尺中堂山水畫，兩面是一幅行書對聯(lián)：“青山不墨千秋畫，流水無弦萬古琴”，作者應(yīng)該都不是名家。書畫下面是一張楠木條案，條案上還擺著兩個釉下手繪花鳥骨質(zhì)瓷瓶，一個繪得是“喜上眉梢”，另一個是“松齡鶴壽”。兩個瓷瓶中間，還擺著一個舊式座鐘，雖然年代已久，但品相很好，依然走得準正。

    條案前面擺著一個方桌，兩側(cè)各有一把木椅?？繓|西墻各有一桌兩椅。東面墻上的“老子出關(guān)圖”，一看即知是某時下名家早年之作，筆墨還比較認真。西墻上的書法斗方讓來人都大吃一驚：竟然是一幅陶硯瓦的作品，自書七絕一首：

    寫詩不必拜天尊，只向心田覓妙門。

    待到情懷翻涌處，三千弱水下昆侖。

    陶硯瓦看見，先吃一驚。側(cè)臉看尚濟民，顯然他也注意到了這幅字的作者，因為他回頭看了陶硯瓦一眼，但隨后便裝作若無其事，和范連登大使讓起坐來。

    大家坐定之后，尚、范二人就通過翻譯開始了談話。翻譯和孫書堂坐在東側(cè)，陶硯瓦坐在西側(cè)，他兩只眼睛緊緊盯著尚濟民和范連登，盡量不看東墻。

    范連登今天很健談。他說自己當初不太想來中國履職，但來了三年多了，自己越來越喜歡中國?，F(xiàn)在要離任回國了，心里十分不舍。而更為不舍的是他的夫人，因為她常去“798”，買了很多中國年輕畫家的作品，并且堅信這些作品有很大的升值空間，甚至可能會成為天價珍品。本來還想繼續(xù)收購呢，當然就不高興回國。

    談起文化，尚濟民就感覺有了共同話題。他說：大使先生，剛才你談到文化，我很樂意向你請教。聽說西方近年來出現(xiàn)一個“建構(gòu)性后現(xiàn)代主義”，講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宇宙是一個有機的生命整體。我們中國人感覺，這些都是我們先賢典籍里講的“天人合一”。大使先生怎么看？

    范連登說：尚先生講得很好。西方的學術(shù)界，現(xiàn)在確實有一個轉(zhuǎn)變，就是解構(gòu)性的后現(xiàn)代主義向建構(gòu)性的后現(xiàn)代主義的過渡。有人提出一個口號，說第一次啟蒙運動是解放個人，張揚個人，現(xiàn)在應(yīng)該進入第二次啟蒙運動，就是關(guān)心他人，幫助他人。有個代表性人物在美國加州的一個大學。我也感到這不就是中國的孔子當年曾經(jīng)論述過的“仁”的意思嗎？

    尚濟民說：我們中國的執(zhí)政黨和政府，最近也在思考一個問題，就是無論怎么改革、怎么發(fā)展，總是不能離開自己民族的文化之脈。一定要回望自己的歷史，找到這根脈，堅守、維護、依靠、發(fā)展它，而決不能再做懷疑、破壞、甚至割斷它的蠢事。

    范連登說：現(xiàn)在西方包括我們荷蘭，有一些學者開始研究漢學或者中國學。而且有一些新現(xiàn)象出現(xiàn)。一是發(fā)現(xiàn)中國文化當中，有非常有意義的普適價值；二是認為研究希臘不能繞開中國；三是越來越重視研究中國的經(jīng)典，追溯中國文化的源頭。

    尚濟民說：當前正在進入全球化時代，人類不同的文明和文化再也不可能自我封閉發(fā)展了。其實過了000多年，我們忽然發(fā)現(xiàn)人類依然面臨很多問題，讓人悲觀的是這些問題依然和兩千年前差不多，讓人樂觀的是各個文明或者文化既有差異、沖突，也有交流、融合的可能和趨勢。我們感到當前應(yīng)該再出幾個大的思想家，他們是超越國家、民族和宗教的，站在全人類立場、具有國際視野和歷史視野的大思想家。

    范連登說：尚先生講得很對。我奉調(diào)回國后，將回家鄉(xiāng)萊頓大學擔任校長。那里是全歐洲的漢學研究中心，珍藏有大量中文典籍。我希望將來能夠多跟中國合作，各位到荷蘭訪問，也歡迎去大學參觀訪問。

    晚宴時間到了，賓主步入旁邊的宴會廳。中間的長條餐桌上，已經(jīng)按人頭擺好餐具，而且一看就知道吃的是西餐。

    果然頭盤上來了，每人一份鵝肝醬。刀叉用上了，在時而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里，談話繼續(xù)著。（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