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總會自己有一座辦公樓，座落在臺北市重慶南路二段15號。

    該會秘書長劉守信站在樓門口迎候大家。蔣綄春把雙方介紹后，就隨著劉守信進了樓。

    進樓后，感覺空間不是很大，擺設(shè)也很緊湊，墻壁上不是書柜就是字畫，二樓一個較大的房間里，擺著中間橫兩側(cè)堅三組沙發(fā)。

    周敬先就站在二樓沙發(fā)前面，他先和尚濟民握手，之后又一一與隨行人員握手。然后便和尚濟民坐在正面沙發(fā)上。他們身后墻上高懸著中華民國的國徽，國徽上的青天白日旗非常醒目，國徽下則是“中華文化總會”的楷書會標。其中“華、總、會”三字，因用繁體，顯得格外莊嚴、肅穆。

    一行人就隨便分坐兩側(cè)，本來也不是什么外交場合。

    周敬先說：久仰尚先生大名，歡迎各位來參訪。

    尚濟民說：周先生在大陸也很有知名度??！

    周敬先說：聽說你們在搞國學館？

    尚濟民說：可能你們都知道了，我們正在對國學館的建筑概念性設(shè)計方案進行招標，同時對國學館的功能、內(nèi)容進一步論證。

    周敬先說：大陸的經(jīng)濟發(fā)展已經(jīng)讓我們感到有些意外，近年來在文化方面的變化同樣讓我們吃驚。

    尚濟民說：兩岸人同祖、書同文，在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方面，我們很重視學習臺灣的經(jīng)驗，愿意聽取周先生的高見，特別是關(guān)于王道文化的高見。

    周敬先說：謝謝你們關(guān)注到我！王道是對立于霸道的，已經(jīng)對立了兩千多年了，但應該說總的看來，還是霸道大行于世，王道搞不過霸道，至今還是停留在一些空想層面。但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曾經(jīng)預言，1世紀是中國的世紀。我就在想，中國不靠戰(zhàn)爭而崛起，若要領(lǐng)導世界，也不應該靠戰(zhàn)爭，而是要靠王道文化。

    尚濟民說：我在大學是學哲學的，多年來在黨政部門工作，對理論研究不多。但目前又亟須了解國學知識，以完成國學館建設(shè)任務(wù)，很愿意聽取周先生高見。

    周敬先說：當前世界上不管東方西方，都面臨同樣的問題：經(jīng)濟發(fā)展、環(huán)境保護、社會正義。這三者之間怎么平衡，是每個政府都要思考、著力解決的課題。即使經(jīng)濟發(fā)展了，環(huán)境保護也做到了，但對于社會正義，卻都遇到一些瓶頸，甚至是開始惡化。于是有人就想，是不是欠缺第四個東西--文化？于是研究的結(jié)果是，文化不是第四個東西，而是所有東西的基礎(chǔ)。

    大家都說19世紀是英國人的世紀，英國從人類文明的構(gòu)建來說，在19世紀的貢獻，首先要提到法拉第、麥克斯韋爾和達爾文，他們都在科學上有巨大貢獻。特別是在工業(yè)革命、議會、現(xiàn)代教育、法治、金融甚至于醫(yī)療體系，也都建立了先進的制度，對世界文明確實是有很大的貢獻。

    0世紀的美國也同樣，平民化的民主政治，對自由創(chuàng)意的鼓勵，勇于創(chuàng)新敢于冒險，登陸月球，還有科技網(wǎng)絡(luò)發(fā)展，成就了一個美國夢神話，是很多人都向往的熱土。應該說在0世紀也有重大的貢獻。

    假設(shè)湯因比的看法有道理，我們必須問一個問題，1世紀的中國，在崛起成為經(jīng)濟大國之后，它能不能成為一個文化大國，能不能對人類文明做出貢獻？

    湯因比認為0世紀的世界跟中國的戰(zhàn)國時期很相像，大家打成一團，因此1世紀人類文明的困境，要從東方特別是儒家思想、佛法里面尋求答案。因為孔孟講仁義忠恕，大乘講真誠慈悲。

    我個人考慮，這幾年提中華文化復興，從傳統(tǒng)文化當中尋求精髓，跟1世紀主流思想結(jié)合，有可能出現(xiàn)一個新的普世價值，就是中國的王道。

    孟子說：“以力假仁者弱，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就是國行仁政不在大小，小國可以行王，大國更應該行王。我們中國今天的問題是如何既大且王。

    孫中山先生在他死前的幾個月，19年年底去北京之前，在日本神戶演講大亞洲主義，講到要以王道為基礎(chǔ)。他對日本人講：“你們現(xiàn)在有了歐美的霸道文化，也懂得亞洲王道文化，從今以后對世界文化的前途，究竟是做西方霸道文化的鷹犬，還是做東方王道文化的干城，就在你們?nèi)毡緡袢ピ攲徤魈健薄?/br>
    那時日本剛剛打贏了日俄戰(zhàn)爭，在一戰(zhàn)里面又是一個戰(zhàn)勝國，孫中山當時高估了它對王道文化的理解，他對日本其實是有深切的期待的，當然最后肯定是落空了。

    尚濟民說：那時中國正是清朝統(tǒng)治，日本人迎合中國漢民族希望推翻滿清王朝的想法，支持“驅(qū)除韃虜，恢復中華”。當時不少中國人感謝日本人?，F(xiàn)在看來，是受了日本人的騙。

    周敬先笑了笑說：今天中國的復興，既不同于英美，更不同于日本，我們一定要思考拿什么貢獻給世界文明。就象當年孟子講王道，大國都不支持。比如孟子去勸當時的霸主齊宣王，他聽完孟子的話，就感覺我今天的霸主地位是硬碰硬打出來的，跟王道不沾邊兒?，F(xiàn)在英國在19世紀做霸主、美國在0世紀做霸主，也都是用戰(zhàn)爭打出來的，他們就和當年的齊宣王一樣，不可能相信中國的王道。

    兩千多年后的今天，真是一個特殊機緣，世界上終于有一個不是靠戰(zhàn)爭手段崛起的大國出現(xiàn)，而且這個大國就是產(chǎn)生王道文化的國家。但是，它能不能成為一個實行王道的大國呢？

    西方文明的特征是“我之所欲，必施于人”，即“我喜歡的東西，你最好也喜歡”。從19、0世紀以來，在西方文化的主導下，沖突肯定是難免的，因為他是一個很競爭性的文化，常常就是“有我無你”。

    我們中國文化不是這樣，我們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們的心態(tài)，出發(fā)點，甚至目標、手段，確實都跟西方完全不同。

    當下很多東西都是孟子時代沒有的，那時沒有科技，沒有網(wǎng)絡(luò)，生態(tài)也沒有像今天這樣的危機，更沒有全球化的問題，沒有國際霸權(quán)的問題，也沒有那么嚴重的社會正義的問題。孟子那時沒能實現(xiàn)王道，今天要實行，確實有太多困難的問題，很不容易解決。

    怎么解決政治、經(jīng)濟體制、分配體系。怎么施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天人合一”有序發(fā)展，這些都是王道的思想。只是做經(jīng)濟大國還不夠，必須考慮到這些問題。

    要解決0世紀所遺留的一些沖突和問題，就要采取不同于0世紀的做法和解決方案，這必須要從不同的思維上去找。我們中華文化有深厚的底蘊，這里面有幾千年的哲人的思維，這里面真的可以凝聚出一些另類思考。

    我注意到大陸的領(lǐng)導人近年來經(jīng)常引用古文古詩，從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尋找治國理政的智慧。這些積極的變化，也讓大家增加了信心。

    尚濟民說：中華文化的本質(zhì)是王道文化，我感覺周先生的說法很有道理。《周易》是中華文化的根，里面有很多治國安邦之道，也有濃厚的王道氣息。

    我想所謂王道，好像就是主宰之道、平天下之道。修身是主宰身體，齊家是主宰家庭，治國是主宰國家，照這個邏輯推下去，平天下就是主宰世界。主宰不一定非要靠暴力，也可以靠德、靠仁、靠義、靠道。這也符合孔孟講得“萬物皆備于我”。

    周敬先說：中國歷史上，主要由漢族統(tǒng)治，也有幾個時期由少數(shù)民族取得局部或者全部的統(tǒng)治。但無論是漢族，還是少數(shù)民族，都必須運用中華文化來統(tǒng)治。不用中華文化就統(tǒng)治不了中國。毛先生是深諳這個道理的，也是下了大功夫的。

    尚濟民說：從這個意義上說，不管是漢族來統(tǒng)治，還是少數(shù)民族局部或全局性統(tǒng)治，包括近百年來西風日漸，中華文化的脈絡(luò)其實從沒有中斷過。

    周敬先說：當然可以這樣講。少數(shù)民族主要是北方游牧民族，他們即使靠打打殺殺，得到了統(tǒng)治中原的機會，也必須學會用中華文化統(tǒng)治，才能有效統(tǒng)治。

    比如匈奴，他是從地中海游牧到中國北疆的強大民族，但他沒有掌握中華文化，入主中原的夢想就破滅了，或者被漢化融入漢族，或者西逃融入西族?？傊鳛橐粋€民族早已不復存在。

    契丹族有自己的文字，對中華文化有一定了解，他的五個分支即“五胡”建了十六國，但他們認識比較淺，漢化也不夠，頂多是局部統(tǒng)治，時間也不長。

    蒙古族崛起之后，對中華文化比較敬畏，敢于重用漢人，得以入主中原。但他沒有掌握中華文化的精髓，時間很短就夭折了。

    滿族是先漢化了才崛起的。他先掌握了中華文化，又能征戰(zhàn)，既取得統(tǒng)治，又得以鞏固兩百多年。但他面對英法外來文化的沖擊，沒有能力完成改革維新，終至喪權(quán)辱國。

    日本人曾經(jīng)虛心學習中華文化，又從西方學到一些東西，很快強大起來。但他沒有掌握到中華文化的精髓，他是中國強就拜中國，德國強就拜德國，美國強又拜美國，雖然他有野心，但不可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尚濟民說：我們中華文化是包容性很強的文化。佛教是外來的，我們吸納以后完全中國化了；馬克思主義也是外來的，但現(xiàn)在同樣已經(jīng)中國化了。所以我們具備了吸納融合世界先進文化的能力，也積累了經(jīng)驗。中華文化是融合、整合的文化，也是融合、整合的力量。

    從歷史上看，中華文化先完成了黃河、長江流域漢民族的整合，接著完成了整個中華民族的整合。假如中華文化挑起平天下的使命，可能還會把地球上全人類整合為一個和諧的地球村。

    尚濟民一邊說著，一邊進入了一種狀態(tài)，他的臉上和眼睛里放著光，蕩漾著激情和向往。這種狀態(tài)陶硯瓦只在他帶著大家起草項目建議書的時候見過。

    周敬先說：那是我們古人講的世界大同，也是你們馬列毛講的共產(chǎn)主義。

    尚濟民聽了先是一楞，繼而笑著說：周先生，今天我們來到臺灣第一天，就有了這樣一場深入交談，我感到受益匪淺，閣下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特別對王道文化的闡釋，讓我們很受啟發(fā)，對我們有極大幫助。謝謝！

    周敬先受到鼓勵，情緒略顯激動地說：貴黨治理中國60多年了，也是走了一些彎路，但我感覺已漸入佳境?，F(xiàn)在你們建設(shè)國學館，弘揚中華傳統(tǒng)文化，我是非常擁護，能貢獻一點意見，實屬榮幸！

    我們不妨再分析一下：看看別的文化能不能統(tǒng)領(lǐng)世界。其實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都曾經(jīng)、美國是正在對世界起支配作用。他們都有各自不同特質(zhì)的優(yōu)秀文化，也都有平天下的雄心壯志，但是，他們的文化再好，卻都不具備平天下的特質(zhì)，也不可能完成平天下的使命。

    其根本原因是他們都不是整合的文化，而是分解的文化。當年的羅馬帝國分解為二十來個國家，奧斯曼帝國分解為十來個國家，大不列顛英吉利日不落帝國分解出來的國家更多。很多國家

    不如中國一個省大，地盤和人口有的比中國一個縣都不如。而且分解文化到了哪里，哪里就會發(fā)生分解。古印度分解了，朝鮮半島分解了，蘇聯(lián)分解了，還有伊拉克，把薩達姆干掉，馬上遜尼派、什葉派、庫爾德人開打，等等等等。

    從西方的思想看，中國也需要分解。他們講得其實更難聽：是崩潰。有的說三年崩潰，有的說十年崩潰，總之中國的前途就是崩潰。兩次世界大戰(zhàn)，其實都是談不攏就打起來。天主教和伊斯蘭教本來也是兄弟，但現(xiàn)在還在打。世界上所有戰(zhàn)亂，都能找到分解文化影響的痕跡。

    尚濟民說：分解文化，其實是霸道文化，我們叫霸權(quán)主義。他們只有對別國實行分化，才能化強為弱、化穩(wěn)為亂，才能化解對自己的威脅，才能拉一方打一方，成為敵對雙方的平衡力量，從而cao控雙方。所以世界秩序越是混亂，霸權(quán)主義就越有存在的價值。

    周敬先說：毛先生曾經(jīng)對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說，你們美國人到了哪里，哪里的人民就學會了打仗。美國在哪里顯示存在，就在那里留下**的種子。比如阿富汗、利比亞，還有索馬里甚至成為海盜的天堂，禍患全球，亂象不可收拾。

    分解文化當然不認可世界大同，當然反對共產(chǎn)主義。但全球一體化勢不可擋，資本要占領(lǐng)世界市場，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已經(jīng)是不得不面對的現(xiàn)實，紛爭到極致，已有足夠的實力導致地球的毀滅，分的危險，越來越可怕。世界終會相信：只有和諧相處才能相安無事。而分解文化無法解決當前的問題，只有中華王道文化，整合的力量和文化，才能找到出路。

    尚濟民說：我行前看了貴會的材料，好像很強調(diào)臺灣本土文化的活力?？墒莿偛胖芟壬幌?，卻是世界的眼光，中華的擔當。我對周先生的襟抱十分欽佩！

    周敬先說：兩岸分治，同屬中華，文以化人，戮力而為！

    尚濟民說：我們專門帶來一套書，叫《文史筆記叢書》，是已經(jīng)故去的蕭乾先生主編的，送給文化總會吧，里面應該有不少民國的人物和掌故。

    陶硯瓦趕緊把書遞過去，周敬先一邊畢恭畢敬接過去，一邊說：謝謝，謝謝！

    尚濟民說：硯瓦，你的書帶了嗎？

    陶硯瓦說：帶了。

    尚濟民說：我們陶硯瓦先生是個詩人，他也有一部書送給周先生。

    陶硯瓦趕緊把準備好的《硯光瓦影》遞給周敬先。扉頁寫著：敬先會長方家教正，陶硯瓦己丑年乙亥月臺北。說：請會長指正。

    周敬先說：太好了，我一定拜讀。

    尚濟民說：我們照個相吧！

    于是他先和周敬先照了一張，然后大家都站在一起照了一張?？匆妼γ鎵ι蠏熘鴮O中山手書：“天下為公”，尚濟民又說：我們還是應該在“天下為公”下面照一張！

    于是大家就轉(zhuǎn)過身來重新照一遍。

    周敬先說：為歡迎尚先生和各位到來，我們蔣綄春先生略備薄宴，我也跟著沾光?，F(xiàn)在我們過去吧？

    蔣綄春說：我是替你張羅，還是你請客。

    尚濟民說：好，我們邊吃邊談。（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