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怎么就用上“賞”這個字了? 都出手了,怎么還只有這么五六個不值錢的銅板? 顯金大囧,預感今晚這場酒,估計會很難喝。 華燈初上,陳敷早早在包間等上,十分熟稔地點了六七個菜,佐之梅子酒與清玉露,又給顯金點了素雞、豆腐與一盞梅子汁,一瘸一拐地進進出出、忙里忙外。 顯金蹙眉問,“您這腳……” 陳敷苦大仇深,“從昨天晚上就疼!大拇指骨頭里鉆心的疼!哎喲喲!一動更疼!我想今天你要請客,我就等著吃了飯,明天再去找大夫看啊!” 第75章 拿錢砸人(下) 聽著像是痛風。 顯金前世常年纏綿病榻,一年幾進幾出,久病成醫(yī),除卻疑難雜癥,基礎病癥聽個大概,基本能猜出是哪幾個大類。 顯金麻溜地將梅子酒和清玉露收起來,蹙眉道,“那就先不喝酒,等明日看了大夫再說?!?/br> 陳敷“哎喲”一聲,“請客,主家不喝酒,說不過去噢!” 是你自己想喝吧。 顯金默了默,換了種思路,“這酒不便宜,那宋家少東家處處給陳記使絆子,既罵我是賤婦生的,又拿五個銅板給董叔打賞——您確定要拿這酒招待他?” 陳敷眉頭一皺,火冒三丈,手一拍桌面,“那小兔崽子怎么這么可惡!” 轉(zhuǎn)頭就拎起酒壺,一瘸一拐地走到包間門口叫小二存起來,又鼓著腮幫子扯開嗓子吩咐,“把清炒肚條和冷吃兔丁都退了!” 嘟嘟囔囔地瘸腿走回來,“這兩菜最好吃,不給那兔崽子吃!” 顯金:“……” 真是成熟的反擊呀! 天越發(fā)黑,夜市的小攤販陸續(xù)架燈出攤,沒一會兒街上人聲鼎沸,涇縣人民開始了熱鬧安全的夜生活。 顯金看著面前孤零零的四盤涼菜,心緒平靜又穩(wěn)定。 宋白喜擺譜遲來,難道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嗎? 倒是陳敷,本就被那句“賤婦”氣得不輕,加之蹄子又痛,肚子還餓,等飯等得想要發(fā)火,剛撐起上半身預備罵娘,卻見跑堂領著宋白喜推門而入。 這還是顯金頭一回見隔空過招兩次的對家。 高高瘦瘦的,穿了件長衫,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佝背長臉,瞇著眼四下找人,估摸著是有近視。 顯金笑著起身,“您是宋東家吧?您請落座?!?/br> 跑堂推開椅子。 宋白喜瞇著眼,看過去,沒見著陳家那個赫赫有名的十五歲中舉的陳二郎,心頭略有失落,抬起下頜,“不用!你既請我,我來便是給你面子了,面子給到了,我沒必要跟你個小娘生的坐一塊吃飯?!?/br> “你——”陳敷企圖瘸腿過去揍他。 顯金抬手止住陳敷,面上收了笑,語氣卻仍舊輕快,“您來自是給我臉面的,老管事身子骨不好,您就是整個宋記唯一話事人,必定日理萬機、十分忙碌?!?/br> 宋白喜面色稍霽,讀書讀多了,眼睛看不太清,只能瞧見個姑娘的大概。 就是這大概,已不錯了。 皮膚白凈,身姿窈窕,身量高挑,唇紅齒白的,必不是個丑人。 宋白喜輕哼一聲,推開椅子,自己坐下,離得近了,看顯金看得更清楚,只見小姑娘素湖色的單衣,領邊滾了深棕色的封邊,唇角似笑非笑,眼睛微微上挑,神容清冷卻自有清冷的勾人。 宋白喜輕輕咽了口唾沫。 這也沒人跟他說過,陳記的賀掌柜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br> 若他早知道,必定叫那老不死的手下留情,別對陳記死追猛打…… 顯金親給宋白喜斟了一杯燒刀子,笑盈盈道,“早該請您吃個飯,咱涇縣做生意做得好的紙行沒有五家,也有三家,讀書讀得好的東家,卻獨您一家,一早就該來拜碼頭來著。可惜被雜事耽擱著,后來描紅本生意做起來,東奔西走的,更沒有時間了?!?/br> 顯金一仰頭,喝了自己跟前的茶,拿空茶杯去敬宋白喜的燒刀子,笑得親切可人,“小兒不會喝酒,三爺又身有小恙,只好以茶代酒自罰一杯,您是讀書人,自然能諒解吧?” 陳敷皺皺眉頭。 讀書人……為啥要諒解你拿茶水去敬酒這件事…… 是因為人家讀書讀傻了嗎? 陳敷原以為宋白喜要發(fā)氣,誰知卻見他端起滿滿當當?shù)囊粌蔁蹲右豢诟闪恕?/br> 宋白喜頓感飄飄然,不知是被奉承的,還是被醉的,坐在桌上擺擺手,“你抬舉你抬舉!” 顯金笑瞇瞇又給陳敷滿上了一杯淡茶,姿態(tài)放得很低,“……我們陳記的三爺也有幸敬您一杯!我們?nèi)隣斎粲心话氲穆斆骺炭嗑秃谩@可是我們家瞿老夫人日日掛在嘴上的話呢!” 宋白喜只覺自己快要飄到天上了。 在外面交際應酬,原是這么有臉面的事? 怪道那老不死的從來都是自己赴酒局,壓根沒想過帶他!否則憑他讀書人的巧舌和靈光的腦子,店子里早就該他說了算了! 陳敷在顯金目光威視下,丟臉地拿起茶盅,潦草地放低杯沿,仰頭一口吞。 他陳三爺,這輩子都沒在酒桌上,這么不講武德過! 宋白喜喝酒上臉,一杯燒刀子就叫他紅了面頰,見陳敷喝得豪氣,他騰地一下站起身來,也仰頭一口吞了。 顯金笑瞇瞇地在旁邊拍手,大贊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宋白喜頓感意氣風發(fā)。 緊跟著又以瞿老夫人、陳家二爺、希望之星的名義挨個敬了三盞酒。 跑堂的進進出出上了三四個熱菜,宋白喜剛想拿起筷子吃兩口,緩解緩解胸腔和胃部空蕩蕩的灼熱,卻聽隔壁座的小姑娘長長一聲嘆息,緊跟著便聽小姑娘似呢喃輕語,“……百聞不如一見,旁人都說宋家少東家是個讀書的料子,若不是為庶務銅臭所困,必定早奪魁早入仕,如今恐怕都入翰林清修了……” 宋白喜腦子像塞了一坨棉花似的,腳下像踩在白云端,順著顯金的話,大著舌頭,“誰說不是……我便是因雜事外事太冗,耽誤了學業(yè),否則高低如今也在兩榜上了!” 陳敷別過眼。 你他娘的秀才都沒考過,怎么就兩榜了? 喝商務酒,真難受。 顯金偏偏極為真誠地頷首認同,雙眼極為有神地看著那傻駝背…… 陳敷決定明天去作坊里看一看。 金姐兒信念感太強,犧牲太大了! “那現(xiàn)在還有讀書的機會嗎?” 顯金笑著夾了塊素雞放在嘴里,頗為惋惜道,“探花的苗子卻不能讀書,就像天生的神力不能考武狀元,都是暴殄天物啊?!?/br> 探花! 胃里空空的,燒刀子沒有任何阻礙地在身體里發(fā)揮作用,宋白喜腦子懵懵的,精準地抓住了“探花”二字。 是??! 如他一般年紀輕、相貌好又會讀書的,一旦考上,必定會被點成探花郎的啊! 宋白喜搖頭晃腦,好似已看到長街鋪紅,十里迎他的場景! 可惜他沒讀書了…… 宋白喜仰了頭,自己和自己干了一杯酒。 顯金嘟囔一句,“您其實現(xiàn)在去讀書,也不晚。左右管束您的人身子骨癱了,作坊里伙計們也有了新出路……您算是無牽無掛,盡可以完成心愿……” 是啊…… 管束他的人,話都說不出來了!談何在他面前大放厥詞! 還有那群大字都不認識幾個的伙計。 以那高師傅為首,身上一股味兒,酸臭酸臭的,像是汗巾在土里埋了四五十天,又腥又酸又澀,聞著都熏眼睛。 這群人,不在他身邊了! 一心強迫他承接宋記的老父,也在四五年前死了! 他……沒人管了! 宋白喜被這個認知沖昏了頭腦。 顯金如與陳敷閑天扯淡,笑言,“我若自己說話算話,我便拿著銀子去云南、去延邊、去福建、去琉球……誰也甭對我指指點點。” 顯金笑呵呵的,似是隨手再敬宋白喜一杯酒,“可真是羨慕您呢!想做什么都行!我要是您,就把宋記給盤出去,拿著銀子去京師讀書!等考中狀元,衣錦還鄉(xiāng),不比賺那兩塊碎銀子光宗耀祖?!” “嘎吱——”好像有一扇大門,在宋白喜的眼前打開。 “哐哐哐——”陳敷心臟在胸腔跳得可厲害,這姑奶奶也……也……太jian了吧……原是打的這個主意??! 宋白喜攥緊酒杯,酒意順藤摸瓜地沖上天靈蓋,“你說什么?” 顯金不在意地吃了一塊豆腐,大聲道,“我說!我要是你,便盤了鋪子,拿著錢去京師太學讀書!京師考學,可比咱們這兒容易多了!” 宋白喜耳邊嗡嗡作響,好像被巨大的突如其來的驚喜砸暈,原本就看不清的眼睛前,景象重疊滯后,像留有殘影。 “我……我怎么盤?” 宋白喜訥訥開口,“鋪子是賃的,伙計……伙計跑了……” 果然,大家伙的鋪子都是賃的衙門的。 顯金笑道,“你庫里呢?!庫里總有多少存貨吧?還有你那塊牌子!‘宋記’那塊牌子!” 顯金開玩笑大聲道,“這樣!看在我倆情分上,我出一千兩,買你庫里的紙!另接手你鋪子的轉(zhuǎn)租!” 小姑娘像是在調(diào)侃,聲音大大咧咧的,一聽就沒認真。 宋白喜卻認真了。 他真沒啥好輸?shù)牧恕?/br> 他庫里啥也沒有! 就還有三千刀被裁剪成書頁大小的珊瑚桃箋! 珊瑚桃箋正經(jīng)一刀能賣二、三兩,不算人力,成本約莫在半錢至一兩左右……可架不住他把這三千刀紙給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