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陳箋方再加了一句,“咱們陳家適婚定親的姑娘,不止左娘一個,甚至她妹子右娘,再過幾年也該定親了,到時候一碗水端不平,平白叫您受人責罵,也平白叫左娘落人話柄。” 顯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她倒沒想到這點。 陳家要嫁人的姑娘肯定不止陳左娘一個,這個多給了五百兩銀子,那下一個多不多給? 一個就是五百兩。 涇縣作坊的利潤啥也別干了,全特么嫁閨女了。 顯金也不是給陳家打工,全給大魏朝的婚嫁人口大事貢獻力量了! 顯金自認沒有這么高的思想覺悟,便向陳箋方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 陳箋方清了清嗓子,感受到顯金灼熱的目光,略有不自在地移開眼。 七叔祖張口又想罵,可話到嘴邊,看了眼殺氣騰騰的賀姓拖油瓶,便陰沉沉開口,“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便將左娘的婚事徹底交給你了——若要退婚,你既要當中間人和崔家談條件,又要幫忙給左娘再找一門更好的婚事;若不退婚,你便要叫崔家踏踏實實、心甘情愿地叫左娘嫁進去?!?/br> 這個死老頭子! 甩鍋比甩頭發(fā)還快! 是哪一輩的祖宗跟對了閻王,咋啥好事被他們占完呀? 陳敷不可置信地看向七叔祖:好久沒見到比他還不要臉的人了。 七叔祖再道,“再者說,退一千道一萬,左娘嫁的是縣衙官吏,本就是高嫁,宗族多出點銀兩陪嫁本也是人之常情,二郎,這一點,你要考慮進去才行啊。” 這……這不是變著法地向本家要添妝錢嗎? 事實證明,不要臉的人,只會不斷刷新認知。 陳敷都驚呆了。 這么不要臉…… 他確實學不來,學不來。 陳箋方微微抬頭,笑了笑,“若崔家愿意多出彩禮,我們家必定不給左娘丟面?!?/br> 顯金愣了愣。 她以為陳箋方會說“平而后清,清而后明”或“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等等之言……顯金低頭抿唇笑了笑——到底是她希望過高,“人且毋分三六九等,是為大同”的道理,確實太過先進。 顯金對這個回答略有呆楞,七叔祖卻對此明顯不滿意,這份不滿意卻不能訴諸于口,只好狠狠地砸了拐杖,深看陳箋方一眼,扯著嘴角似笑非笑地嘆了口氣,“老夫今天就回家跪求上蒼,懇請老天爺叫瞿嫂子再活長一點!” 瞿氏照顧宗親、重用宗親、看重親緣關系,就算他們稍有越界,也息事寧人,若有所求,必定傾力相幫。 陳家?guī)追繜o論主支,還是偏支,在她手下討生活都還算松快。 如今這小毛頭,卻是個面冷心寒手又硬的! 陳箋方笑了笑,“小兒同求?!?/br> 七叔祖冷哼一聲,帶著窩囊駝背的兒子和哭哭啼啼的兒媳走了,陳左娘慘白一張臉緊跟其后。 陳敷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正欲往里走,想了想轉(zhuǎn)頭斜眼沖陳箋方小聲說了一句,“……有些壞才,沒必要太管他。” 你爹早亡,未必沒有思量過重、負擔過大的原由…… 陳敷到底沒把這話說出口。 陳箋方?jīng)]有直接回應回應,起身拱了拱手,“謝三叔關心?!?/br> 陳敷哼了一聲,嘴巴比拳頭硬,“誰說是關心了!我只是話比較多!” 說完便又打了個呵欠,一邊急聲催促顯金睡覺,一邊自己嚴肅地加快跑步頻率,實現(xiàn)與床的雙向奔赴。 顯金回頭看了眼陳箋方,微微頷首便與二人分道揚鑣,向內(nèi)院去。 …… 第二日晌午,陳箋方完成本日教學后,一邊收拾教具,一邊叫住顯金,神容平靜道,“……晚上與崔衡約了一桌席面,你若無事,便一同前往吧?!?/br> 財務總監(jiān),連這種涉外會議都要參加嗎? 顯金大大的眼睛,大大的問號。 陳箋方耐心解釋,“我定了一個包廂兩張桌子,中間請店家拿屏風與木柵條門隔開,你陪左娘坐另一桌——無論我和崔衡交涉如何,嫁與不嫁,如何出嫁,都應由左娘最終同意?!?/br> 噢,當聽墻角的陪客。 既是如此,顯金自然連連點頭。 臨到傍晚,顯金到酒家時,狗狗祟祟地摸進包廂,一進去便看到了臉色煞白的陳左娘,“來了嗎?” 陳左娘連連搖頭。 顯金正欲說話,卻聽一旁傳來“咯吱”的推門聲,緊跟著便是男子清冷平緩的聲音,“……數(shù)年不見崔大人,別來無恙?!?/br> 是陳箋方。 顯金忙抓住陳左娘的手,比了個噓聲。 陳左娘臉色不太好,后槽牙咬得隔著臉rou都能看到形狀。 陳箋方口中的“崔兄”,崔衡的聲音聽起來更成熟渾厚些,帶了些笑音,“二郎清瘦了?!?/br> 帶了股自來熟的意思。 一陣窸窸窣窣的衣料聲,二人落座,便又是些許寒暄,一個字也未曾提起今日主題,盡是些讀書呀、做文章呀、科舉局勢的探討。 隔了一會,陳箋方“咿”了一聲,聲音輕快,“……說起春闈,前兩日國子監(jiān)的常祭酒給我修書一封,洋洋灑灑地考校了我好幾頁學問,在最后說起今年春闈的題目似是‘精兵簡政,上令無有不從之’。” 顯金挑了挑眉,再聽崔衡明顯一愣后,略有遲疑且驚愕道,“春闈題目?”似察覺出自己失態(tài),隨即立刻道,“國子監(jiān)對你寄予厚望啊!” 陳箋方笑了笑,沒否認這個說法,只是再道,“既是祭酒來信,我便鋪陳開來,圍繞精兵簡政策論辨析,而后又收到祭酒的批改信箋——朝中三位閣老,兩位推崇理學,一位推崇心學,其中極度推崇理學的李閣老今年致仕,他的理念就是要精兵簡政,裁減軍費,砍掉不必要的軍餉糧草支出,將砍下來的錢貼補到文官編制上來。” 崔衡聽得云里霧里。 陳箋方的笑聲很輕,顯金敏銳地捕捉到了。 “文官補編,不就意味著,朝中的文臣空缺或?qū)⒙a齊嗎?” 陳箋方意味深長地說道。 第89章 閱讀理解 顯金深深屏住呼吸。 希望之星是真的聰明。 是很內(nèi)秀的聰明。 有種游刃有余卻暗藏山坳的聰明。 需要你跨越千層萬疊的浪花,從他足夠冷淡的神容下深挖出隱藏的棱角,從他了無波痕的言語中抽絲剝繭地拽出秘密的機鋒。 顯金心頭如千絲錯雜,剛一抬頭,正好撞入陳左娘迷茫懵懂的眼神中。 顯金埋下頭,壓低聲音解釋,“春闈通常在三月,殿試在五月底,如今七月初,自北直隸至涇縣河運轉(zhuǎn)陸運,若為公差騎馬,到一個驛站就換一匹新馬,通常耗時四十日左右,若不是公務急事,郵差慢行,走一兩個月也是常事。” 這超出了陳左娘的認知,目光仍舊迷茫。 顯金抿抿唇,直接道,“這也就是說,殿試剛一結(jié)束,國子監(jiān)收到題目后,便把題目信箋寄出來了?!?/br> 陳左娘還是沒聽懂。 顯金有些無奈了。 好吧,賢良淑德的姑娘,總要犧牲點腦子,才能三從四德的。 顯金再說明一點,“這證明了,雖然我們家二郎守孝在家,國子監(jiān)的博士與祭酒卻完全沒有忘記他,甚至在春闈開考后第一時間想到了他?!?/br> 顯金用鼓勵的眼神,開展啟發(fā)式教學,“——這又說明了什么呀?” 陳左娘恍然大悟,“說明咱們家二郎很受老師們的喜愛!” 顯金點點頭,“所以崔縣丞才會說一句‘國子監(jiān)對二郎寄予厚望’。” 跟帶著學渣做閱讀理解似的。 顯金簡直想把標準答案rua碎了,硬塞到陳左娘嘴里——除了周二狗,這是她帶過最差的一屆! 連鎖兒都聽懂了! 陳左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學著顯金的樣子,壓低聲音問,“那后面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噢,指的是,那句文官編制將會慢慢補齊。 這個考點……顯金也有點摸不透…… “二郎……這是幾個意思?” 隔壁包廂傳來一聲干笑,卻帶有明顯的興趣和將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的欲望,“文官補編,便也是由今年春闈登科的進士補齊,或是由京里等著外放的庶吉士補足,咱們縣上若來一位德才兼?zhèn)洹⑶谡拺训目h令老爺,也是全縣之幸了?!?/br> 陳箋方輕咳一聲,語氣頗為恨鐵不成鋼,“今朝春闈不過一百三十八人登科,吏部卻清理出三百六十個空缺,既有如六部主事的小京職,亦有各地方知府、通判此類實職——光靠那一百三十八人填空,哪里填得滿?” 崔衡rou眼可見地身形向前傾,靜待陳箋方后話。 陳箋方特意頓了頓,起身幫崔衡斟了滿杯茶。 茶水扭成一綹粗圓的柱形。 崔衡等了許久,也未等到陳箋方再度開口,便蹙眉道,“入監(jiān)舉子倒是可以填補空缺。” 大魏的舉子有兩條路,一條是入國子監(jiān)繼續(xù)以監(jiān)生的身份考會試,也就是考取進士的功名,第二條便是通過坐監(jiān)肄業(yè)和挨撥歷事獲得選官資格,副榜舉人(會試成績較好但因名額限制未被正式錄取而錄為副榜的舉人)便有以充教職的機會,大名鼎鼎的清官海瑞就是舉人入仕,從南平教諭做到南京右都御史。 崔衡便是第二條路入的仕,且他比海瑞的起點更高一些。 海瑞相當于縣城教委一把手,他相當于縣城副縣長。 但無論是教諭還是縣丞,都是八九品,說好聽點是入仕,其實還不叫做官,只能叫做吏。 嗯……舉人監(jiān)生入仕,有點像現(xiàn)代職場的大專生,或許能力不差,但無論是評職稱,還是晉升,都有點職場歧視的意思在。 君不見,后世在宮里玩101選秀養(yǎng)成系統(tǒng)的安陵容,就因為他爹只是個松陽縣縣丞,而被集體霸凌,隨之個性扭曲黑化嗎…… 顯金為自己的博古通今、熟讀文化作品,點了個贊。 故而,從縣丞到縣令,雖只是副職到正職,卻突破了官與吏的鴻溝——縣丞或許一輩子就是個縣丞,而縣令干得好,三年評優(yōu)即可調(diào)動知府,再三年評優(yōu)便可一步一步先爬到布政使、再爬京師入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