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jié)
“當今百安大長公主自西北衛(wèi)所起勢,領(lǐng)八百騎兵解白墮之圍困,扶持庶弟繼遜帝后繼續(xù)牢牢把控住大魏江山;” “苗疆現(xiàn)任土司也是女子,如今尚不過二十七歲,已漸統(tǒng)西南夷,麾下十三女官自政、經(jīng)、學、基、禮、兵、吏……皆有能為者?!?/br> “她們,都是女子?!?/br> 喬放之看了眼卷子,“你自己想,這些人讀左傳后的感想,會是婚喪祭娶、鼎食用居嗎?” 顯金愣在原地。 喬放之輕嘆了口氣,“你可以沒有機會,但你不能不會。如你不會,一旦機會來時,你又當如何自處?” 顯金神色復雜地,跟隨喬放之的目光,看向桌板上自己的卷子,喉頭微微動,愧疚、感激、后怕喬放之再道,“咱們換個思路想,治大國如烹小鮮,萬事萬物皆相通,治理一個國家、擔當六部之一的主官和管三件鋪子兩個作坊,你細想想,是不是一回事?” “人、財、物、策、對家。”喬放之如解剖麻雀般,將心中想法揉碎了、掰開了放在顯金面前,“做作坊生意時面對的是這些,便是做了尚書面對的也是這些,左不過是與人玩的心眼更多,手上過的流水更大,輸贏的牌面更廣罷了?!?/br> 顯金重新拿起小本本,老老實實記下來。 喬放之滿意點頭。 關(guān)門女弟子雖底子差、稿子差,還是有個勤奮好學的優(yōu)點。 喬放之又說了幾句商與政的相通與相悖,便從身后拿了份疊成四疊的卷子來遞給顯金。 噢,老曲目了。 和喬徽交換答卷。 主要是叫她在喬大聰明的英明睿智下自慚形穢。 “你這份,我也拿給寶元看看,三人行必有我?guī)煟m為糟粕,卻仍有些許用詞遣句不流于俗的長處?!?/br> 喬放之低頭喝了口福鼎白茶,抿了抿唇,又道,“十月,我將去應天府一趟,回來時要看到你讀《為-政》的筆記?!?/br> 應天府是南直隸首府。 顯金應了聲“是”,作為一個學術(shù)能力不太行,主要靠為人處事討導兒歡心的弟子,顯金適時表達了對導兒真切的關(guān)心,“您去應天府作甚?” 喬放之神色淡淡的,“老夫也不知,府尹大人有詔,老夫何敢不從?” 嗯……陰陽怪氣的…… 一看就是對朝廷有意見的。 怪道三次辭官呢。 顯金擺擺不存在的尾巴,笑道,“瞧您說得,您沒退下來時便官拜通政司右參,便是如今也是桃李滿天下,若照科考屆次來算,府尹大人恐要尊稱您為一句師兄!” 通政司右參便是高官把子,應天府尹參照知府,算是市-級領(lǐng)導,只是貴在官拜南直隸首府,便與通政司有了平起平坐的資格。 顯金這馬屁拍得,多少彌補了些許學術(shù)水平欠缺的不足。 喬放之笑起來,“師兄什么師兄!他師兄是李閣老!我一個心學的教書匠可擔待不起!” 又擺擺手將此事揭過不提,隨口問了顯金最近店子里的事,聽顯金說起崔家與陳家在親事上的搓磨,不蹙眉道,“崔衡雖功利,倒也不至于行此等齷齪之舉,多半又是他那親娘,仗著兒子縣丞的名頭胡作非為罷?!?/br> 喬放之又道,“你與二郎既然接管此事,便要為家姐尋一門情投意合、合適合量的婚事,且不可半途而廢、虎頭蛇尾?!?/br> 好導兒,連弟子便秘都管。 顯金嚴肅應“是”,手里抱著喬徽喬大聰明的卷子,出了導師辦公室,便向茅草書屋去。 一路穿松林、過柏叢,長衫素衣的書生比比皆是。 約莫是山院伙食不錯,年紀輕的個個都身量頎長、面容端正。 顯金一路過去,像進了洋溢著荷爾蒙的男校。 等等。 男校。 書生。 身量頎長、樣貌端正的書生。 這……這……哪里是什么青城山院啊! 這分明是“陳左娘后備夫君魚塘”??! 顯金陡然眼神冒光,剛準備撩袖子大干一場,卻聽身后傳來熟悉的透露著清澈而愚蠢的聲音。 “金兒!金兒!” 第94章 紈绔被罵 顯金轉(zhuǎn)過頭。 張文博正興沖沖地小跑前進,表情之快樂,如偷到蜜糖的耗子,神色之輕松,如從來沒上過班的男大學生。 有種未經(jīng)社畜的天真,和白白嫩嫩的憨厚。 顯金眼睛瞇了瞇。 “魚兒——哦不,博兒。” 顯金笑彎了眼睛,“好久不見你!” 上回見,還是宋記找?guī)讉€老書生來鬧事,博兒在門口幫忙解圍時。 算一算,如今也有三個多月過去了! 這么久沒來店子吃喝睡午覺,屬實不正常。 張文博撓撓腦殼,不好意思道,“端午回了趟淮安老家,把六丈宣帶回去裝裱一番,回涇縣后,又在準備前兩日的道試,噢,就是院試……” 哇哦! 博兒出息了! 都下場了呢! 顯金笑起來,“能當秀才不?” 考過院試就是秀才了,有正兒八經(jīng)功名加身的,甭說見到縣丞,便是見到知縣也可免禮不跪——別被眾學霸云集的青城山院騙到,以為進士舉人都不稀奇,復習個兩三天直接上陣裸=考。 那是因為這學習生態(tài)太逆天,一個縣,秀才舉人頂了人家兩三個布政使司的額差——明代鞋拔子臉太宗規(guī)定,一個縣的秀才名額不能超過二十名。 只是青城山院,外地的學生特別多,占著外府或外縣的功名,投奔喬師探花的名頭,這才顯得學霸們?nèi)缂猩系陌滋}卜,想挑哪根挑哪根。 張文博再撓撓頭,嘟囔一句,“我沒聽陳二郎解析題目前,我覺得自個兒答得挺好的……” 顯金笑起來,“聽了解析后呢?” “覺得自己再也不會好了?!睆埼牟┌装啄勰鄣哪樋迒氏聛?,“只覺卷子說城門樓子,我在說胯骨軸子,我要是考得上,全靠同窗襯托。” 張文博誠摯地合攏雙手,閉眼許愿,“希望與我同場的童生們,比我答得還差?!?/br> 認真得一百五十斤的孩子。 顯金:“……” 多么樸素而真實的心愿啊。 那她也搭著許個愿:愿世上再沒有喬大解元,與她做同一套卷子。 顯金一邊往茅草書屋走,一邊努力讓自己自然地開口,“……博兒,你今年多大了呀?” “十七了?!睆埼牟┮踩ッ┎輹荩袉柋愦?。 “那你屬豬?” 張文博自豪點頭,“年初的豬,養(yǎng)得肥,還不用被宰來吃?” 顯金:“……” 這究竟有什么好自豪的。 陳左娘今年十八,屬狗的,這豬狗放在一起,會不會……不太好? 顯金眼神望向別處,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不露痕跡的專業(yè)媒婆,“十七不小了,沒聽說你成婚啊?” 張文博搖頭,“沒成婚。我爹娘說等我考上功名,拿兩個茶莊給我當陪嫁,敲鑼打鼓送我出家門?!?/br> 顯金:“……” 這公婆,聽起來還蠻喜慶的。 略微彌補了豬狗不如的劣勢。 “可曾相看過?” 張文博眨了眨眼睛,白白嫩嫩的臉上點綴著一雙閃爍智慧的眼睛,“相看過兩三次,每回都不成,不是庚帖莫名燃起來,就是送過去的糕點一打開全碎了。” 噢——懸得可以走近科學。 張文博一攤手,“一次兩次都是巧合,我這出了三次岔子,我娘就害怕,專請了家里供白仙兒的大師來破解,大師只說,我要等考上功名后才能說親,且當家娘家最好比我大一兩歲,屬狗、屬雞都可,一個是豚蹄穰田,一個是雞鳴豚潤?!?/br> 低情商:豬狗不如。 高情商:豚蹄穰田。 科學的盡頭是玄學。 這個玄學白仙兒,正業(yè)是騙人,副業(yè)是勸學——非得讓人考中功名才能成親。 顯金抿抿唇,再一琢磨這要求。 赫!這簡直就是照著他們家左娘定下來的??! 顯金笑瞇瞇再問,“院試結(jié)果何時揭榜?” 什么時候可以殺豬? 張文博可憐兮兮,“還有十來天吧……學政們哪有這么快批完!” 顯金淡定開口,“若卷子做得差,批閱得就特別快?!?/br> 張文博問,“為啥?” 顯金學著閱卷先生的樣子,拿起卷子,“這張一坨大便!這張一堆狗屎!這張野狗拉稀!——你能認真看狗屎嗎?不惡心嗎?” 張文博先是哈哈大笑,繼而想起自己的卷子也是狗屎堆里的其中一坨,很大可能是最大最硬的那坨,便再也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