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陳箋方從柏樹叢穿過,眼前便是少年與少女彎腰大笑的一幕,陽光傾斜而下,陳箋方不由自主地,隨著這笑勾了唇角。 …… 陳家老宅,晚上用飯,顯金給陳敷舀飯,舀了一小坨,夾了兩根青菜,放了三片rou,想了想又把其中一片rou放回盤子里。 顯金把碗遞給陳敷,又給陳箋方舀飯,陳左娘想來幫忙卻被顯金摁下去,“你自己仔細聽著?!?/br> 轉(zhuǎn)過頭,說起張文博來,“……人不錯的,拎得清,也仗義。家里是淮安府清凌鎮(zhèn)的鄉(xiāng)紳,良田兩三千畝,又有六七座山種茶,自己的學業(yè)雖不算頂尖,但也不錯?!?/br> 又轉(zhuǎn)向陳左娘小聲道,“就是上次你到店子來,你前腳走他后腳來,和你擦肩而過那白嫩小伙……還記得嗎?” 陳左娘一張臉通紅,規(guī)規(guī)矩矩地頷首垂眸——她原不敢來,卻又實在擔心。 如今被cue,陳左娘臉越垂越低,“倒是沒甚印象?!?/br> 陳敷神情復雜地看了眼碗里成雙成對的青菜和rou,認命地先吃rou,“茶商?” “也不算正兒八經(jīng)的茶行?!标惞{方接過顯金遞過來的飯碗,沉穩(wěn)地查漏補缺,“只是淮安府的茶葉生意,好像都是從他們家出的,昨年還上貢了兩種貢茶,算是淮安府有些名頭的人家?!?/br> 陳敷一口吃完兩根青菜,珍稀地將rou藏到碗底,再問,“可身有功名?” 陳箋方搖頭,“暫無。今年下的場,我托人找學政問了問,說是今年青城山院出去下場的童生答得還算不錯,應當八九不離十?!?/br> 顯金還以為陳敷會猶豫,畢竟功名還沒考下來,誰都是未來可期的黑馬,誰知這戀愛腦一拍桌板,“暫無好?。簾o好??!就是得暫無!等他有了功名,他家里兩眼翻上天,豈不是要搓磨死左娘!” 顯金愣了愣。 陳敷說干就干,“賭錢要講究一個買定離手,六博、賽馬、投壺,都是名不見經(jīng)傳的賠率最高,熱門下莊的賠率最低——咱們現(xiàn)在就是要低位抄底高額拋出,賺個中間差,很穩(wěn)??!” 陳左娘揪心看向顯金。 聽起來怎么那么……不靠譜…… 顯金蹙眉看向陳敷,冷笑了笑,“您很懂嘛!” 陳箋方悶了悶,垂頭收拾碗筷,離這兩父女稍遠一些。 陳敷咧嘴笑,“咱們金姐兒,看人真準!” 顯金瞇了瞇眼,一拍桌子,“不許您吃喝,您就去博-彩??!” “您信不信我娘能氣得從棺材里跳出來揍死您!” 第95章 年末的狗 陳敷被嚇得一哆嗦。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顯金指節(jié)一扣桌板,“張媽,去店子把賬冊拿過來!” 張媽看了陳敷一眼,皺了眉頭,轉(zhuǎn)身就往外跑。 陳敷一臉不可置信地歪頭看,“嘿!這張媽,咋聽你的??!” 顯金雙手抱胸,表情有些嚴肅地望著陳敷,沒說話。 “我真沒有!” 陳敷急得就差手指指天發(fā)毒誓了,“我年輕時候,確是被人哄著玩過幾局,如今就愛吃點喝點,你得信你老父親呀!” “再說,你爹我,哪有那個腦子去賭??!” 這倒是真的。 顯金抿抿唇,表情松弛了些。 若真戀愛腦真上了賭桌,冒著不孝的名頭,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她也得下狠手把陳敷給掰過來——生意人最怕的就是那三樣,帶顏色的尚且還好點,后兩樣是一個龍?zhí)?,一個虎xue。 她暴發(fā)戶的爹,身邊多少白手起家的兄弟被人哄著騙著,被做局上了這兩艘船,最后傾家蕩產(chǎn),腰子都差點被嘎了! 賭徒和毒-蟲,是沒救的。 這兩種人說話,一個筆畫都不要信。 顯金沒說話,等到張mama拿了賬冊子來,翻了幾頁,才把賬本闔上。 心倒是穩(wěn)了。 “三爺,您樂意怎么高興就怎么高興?!?/br> 顯金肅容端正,“當姑娘的,都不管。就三件事兒,您得記著——鋪子您得去,去了才有月例;家,您得回,若不回,必得差人告訴老宅一聲?!?/br> “最后一項——您絕不能沾?!?/br> “但凡,您有一絲兒苗頭,我必定向老夫人告發(fā)您——老夫人要砍您手,我就在她老人家旁邊遞刀子?!?/br> 顯金說得風輕云淡。 陳敷渾身再抖了抖,甕聲甕氣地應了個是,再有氣無力地趴桌上挑米飯下的rou片子吃。 陳左娘目瞪口呆地看著,隔了一會兒方低頭小聲問陳箋方,“……金姐兒……在家……向來是……” 向來是這個地位嗎? 對自己后爹,想訓就訓?想管就管?想懟就懟?! 陳箋方筷子一頓,鄭重地回想了片刻后,頷首,壓低聲音接續(xù)道,“是的,金姐兒向來豁達大度,且知禮有分寸?!?/br> 陳左娘,地鐵老爺爺看手機.jpg。 好像,哪里,有點不對勁,吧? 陳左娘來不及細想,再次被cue到。 “……看左娘的意思,若是想見,咱們就見一見,若不是想見,咱們就再找?!憋@金答道,“魚塘里魚兒多著呢,咱們一網(wǎng)兜子下去,怎么著也得撈上個三、五條來,對比對比誰肥誰瘦、誰好吃誰干巴不是?” 陳左娘埋下頭,一張臉羞得通紅,“不……算了吧……” 陳箋方反而微微挑眉。 …… 誰能想到,顯金沒下力氣安排,二人反而陰差陽錯地碰了頭——水東大街宋記原先的鋪子快要完工了,顯金一連幾日都守在鋪子上,雖也幫不上什么忙,守著裝修總比誰也不在安心多了。 進了伏天后,早晨晚上還能忍,晌午是最熱的,站在原地都是一腦門子汗。 饒是顯金不太怕熱,心中也無比懷念可可愛愛的空調(diào)和電扇。 張媽怕顯金熱得不愛吃飯,便盡是做些冷淘、白粥、燒賣或是蒸餃,這些時日左娘來往得勤,便由她來給顯金和鎖兒送午飯。 店子在收尾,黃塵與木屑少了許多,只偶有鋸木頭“嘎吱嘎吱”的聲音。 左娘四下看看,驚訝道,“怎的這么布局?” 不要像紙行,倒像個茶樓。 ——中間空了很大一塊地方。 周圍三面墻,皆打了一墻的柜子,都是敞開的,甚至沒有柜門! 沒有柜臺,只有一根長長的、寬度適中的厚實原木板搭在東南角處。 “這是什么呀?”左娘輕聲問。 顯金埋頭喝粥干餃子,“吧臺?!?/br> 左娘“啊”了一聲,“吧臺?” 鎖兒也往嘴里塞了顆餃子,囫圇道,“就是遞出茶湯、小食的地方?!?/br> “茶湯?小食?” 左娘以為自己聽錯了,“咱們家不賣紙了嘛?” 顯金剛想說話,卻聽門口響起兩聲憨厚的招呼,“金兒!金兒!” 跟著就從門后躥了半個白嫩的額頭出來。 顯金一愣,隨即拍拍腦門,“我這腦子!全忘了今下午約了博兒看茶?!?/br> 顯金話音剛落。 那半顆額頭便迎著盛夏耀眼的光萌芽,跟著是白嫩嫩的圓臉和合適的身形與身高。 這顆萌芽雖是一張圓團臉,卻意外的長了一雙單眼皮眼睛,看上去人畜無害,很叫人親近。 陳左娘一抬眼,隨即面頰發(fā)燙,從下巴頦一路紅到耳朵尖。 張文博甫一進來,便看到顯金身邊站了一個穿著鵝黃色褥裙的姑娘,皮膚白白的,微微頷首,氣質(zhì)溫婉。 也是,任哪個衣著正常的小姑娘站在一只人型屎殼郎旁邊,都將顯得溫婉柔和。 張文博愣了愣。 掛在窗欞下的風鈴“叮鈴鈴”作響,張文博如夢初醒般,一撩長袍,躬身拱手,“在下淮安府童生張文博,失禮失禮了?!?/br> 顯金:…… 你確實很失禮。 叫她的時候,哪次不是跟久別重逢的姐妹似的,“金兒金兒”!生怕喊小聲了,她就被人販子給拐跑了! 如今倒是知道“失禮”了! 張文博? 那個人很好且仗義,在青城山院讀書的博兒? 陳左娘只覺頭發(fā)都快燒起來了,低著頭往顯金身后半藏一步。 顯金笑著介紹,“……我們家大姑娘?!?/br> “今年的秀才公?!?/br> 張文博頗為赧然地撓頭,“秀才公早了點早了點!” 一邊不好意思撓頭,一邊故作若無其事地拿眼戳天花板,“不過……我聽了你們家二郎君的解析后,心里吧,倒是覺得自己答得不錯?!?/br> 顯金:??? 前天,就在前天,跟她一起在佛前苦苦哀求五百年,求其他考生比他考得還次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