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那些養(yǎng)在賭坊的打手,可不是個吃素的!聽說不還錢,會被剁手的!還會被頭朝下,塞到井里呀! 陳敷欲言又止,懷著忐忑復(fù)雜的心情坐在騾車上,看顯金風輕云淡,確定這閨女是鐵做的,凡事不管難易險平,反正就一個字,“剛到底”! 騾車搖搖晃晃一路,等回了涇縣,單細胞動物·草履陳·敷一覺醒來,早就把恐懼給忘了,打著呵欠一邊下馬車,一邊伸懶腰,長嘆聲,“我要睡個整三日!” 張mama看陳敷胡子拉碴又眼下烏青,終于想起來是誰給她發(fā)的月俸——一邊心疼一邊吩咐人燒火燒水。 顯金轉(zhuǎn)身便去了店子,找到李三順和周二狗,說清如今的形勢,“……兩個店子,如今關(guān)掉最好,年節(jié)的假直接放到年十五,鐘大娘和杜嬸子兩家人今日便啟程去淮安府投奔博兒和左娘——我提前給左娘寫了信,能將她們暫時安頓到茶莊上?!?/br> 李三順大喘幾口粗氣,罵道,“……你個死丫頭!凡事賭性太強!非得這么干?非得要拿兩千兩?那些是賭徒??!你也敢!” 罵完后,李三順緩了緩,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媽的!干了就干了!別人老子不知道,陳老五和他弟一個德行!一個壞在外面,一個壞在心里,都是他媽的壞種!你說吧,你需要我們干啥!” 顯金笑了笑,“您、狗爺和鄭家哥哥,帶著陸八蛋,頂好住到老宅里來,凡事有個照應(yīng)。” 李三順青筋暴起的大手將架子一扔,“行!大不了拼他個魚死網(wǎng)破——老子看陳老五不順眼很久了!”想起什么來,“老董呢?” 顯金笑道,“董管事帶著妻兒小孫在宣城過年,再大的火,也不至于燒到他那兒去?!?/br> 李三順埋頭想了想,悶悶點點頭。 周二狗反手將藏在墻角的刀揣進腰帶。 顯金笑了笑,“不至于,涇縣是咱們地盤,就算是他狗急跳墻,地頭蛇崔衡總是他開罪不起的——明年的貢品六丈宣,可不能斷了檔?!?/br> 周二狗臉沉得像柴犬,甕聲甕氣道,“二郎教的,有備無患!你狗爺這身板,來一個砍一個,來一雙砍一雙!” 顯金笑得很輕松,“好!靜待狗爺大發(fā)神威!” 顯金與陳敷回涇縣的當晚,陳五老爺便從小妾霍氏口中聽到了陳敷在賭坊連賭五日,將身上的錢輸干凈后,找到她哥哥簽字畫押借印子錢一事,“……您不是一直想把陳三兒拉下水嗎?這不,他那慫樣兒,一離開把他護得跟眼珠子似的親老娘后,吃喝嫖賭啥都開始干了,壓根不需要您去教!” 霍氏也一把年紀了,仍穿著陳五老爺頂喜歡的粉桃色對襟褂衣,半靠在陳老五身側(cè),拿簽子叉了塊果子喂到陳老五嘴邊。 陳老五張口接了,單手摟過半老徐娘的胖腰,樂呵呵地,“是嗎?輸了多少?借了多少呀?” 霍氏“咯咯”笑,“輸了三百兩,借了兩千兩,簽的四分利,十日還清,若十日還不清,就是一日四分利——咱們一倒手就能賺上好幾百兩銀子!” 陳老五聽著微蹙眉,“二千兩盡數(shù)借出去了?” 霍氏將肩頭掛著的褂子往下垮了垮,“是的呀!借得多,咱們不就賺得多嗎!” 陳老五面色一凜,將霍氏一把推到地上,“荒唐!” 霍氏忙聳著肩,跪到陳老五腿邊。 “年賬房拿店面的錢去賭,剛被陳猜抓到——”就那日他從涇縣回宣城,便見陳猜急急匆匆往外走,后來他一問才知那只死耗子繞過他,拿著店子上的二十兩現(xiàn)錢去賭,被人告訴給陳猜了! 還好是陳猜! 他迅速揪著年賬房跪在陳猜面前,左右開弓扇了那死耗子十幾個耳光,才換來陳猜心軟一句“此事只此一次,把錢還上來,便算了”…… 年賬房險些將他暴露上臺面,如今又多了陳敷! 陳老五的面具崩開了一絲慌張的裂縫,“二千兩啊!咱們店子賬上的現(xiàn)錢,也不過才二千兩!這么一大筆借支,為何不告訴我?!” 霍小娘抖了抖,怯生生地抬眼,嘟嘟嘴,“……是認識的人,又不是平白冒頭的,陳老三被他老娘壓得跟頭溫馴騾子似的,他還敢不還錢?他……他就算輸沒了,難道連二千兩的私房都沒有?” 陳老五抿了嘴,沒說話。 霍小娘見狀,趕緊將肩頭的褂子重新往下拉了拉,軟骨頭似的靠了過去,有一搭沒一搭地在陳老五腿上畫圈兒,“不過十日,等陳老三還了錢,咱們就把錢又補回店子的賬上啊!難不成,就這十日,店子就有一二千兩的支出必須要給欸?!哪有那么巧合的!” 細膩膩的指頭尖在大腿根上繞啊繞。 陳老五的火氣,從另一處升起來。 霍小娘不由得意地一把握住,“如若陳老三不還,咱們還是老規(guī)矩,叫上我哥哥弟弟,帶上我們村里的幾個漢子去嚇他!砍他手!挖他眼睛!這種紈绔,既害怕家里知道,又害怕吃皮rou的苦,哪有不從的!” 陳老五悶哼一聲。 霍小娘見風勢起,順勢軟軟地靠到了陳老五胯間,聲音嬌嬌滴滴,“……等陳老三成了咱們的常客,您可得將我哥哥升到莊頭上去——夫人阿兄干的可不是這茹毛飲血、打打殺殺的粗活!” 陳老五一把將霍小娘拽起來,屏風層巒疊嶂,燉上了第一鍋rou湯。 …… 陳老五心里確實是虛的,可轉(zhuǎn)念一想,哪來那么巧的事——剛把城東桑皮紙作坊賬面上的現(xiàn)錢清空,就立刻有大筆的支出? 大筆的支出,早在年前就付出了。 買草料、買檀樹皮、買勞力…… 按照慣例,年后最大的支出,應(yīng)在三月后,春闈之后,送情的送情、送禮的送禮、發(fā)奮圖強的也要買紙來振奮。 如此想來,陳老五心下也略定了幾分。 大年初十剛過,雪落滿城,一輛騾車在雪地上留下兩道劃痕,完美地停在了宣城府陳宅的門口。 一個身披零碎狐毛大衣的胖漢,“咚咚咚”敲響了陳宅的大門。 門童來開。 胖漢露出八顆牙標準的笑,說的是標準的涇縣話,“勞你幫忙通報一聲,涇縣印刷作坊尚成春,有大生意求見瞿老夫人?!?/br> 第140章 掏空私房3000章節(jié) 門童伸出個腦袋出來,伸手接了這生意人的兩個銅錢,說了句“稍等等”便飛快往里跑。 陳家就算生意做得再大,也只是生意人,生意人宅子只能有兩個門,一繞過內(nèi)門,正堂毫無遮掩地出現(xiàn)在眼前。小門房掐頭去尾通報后,瞿老夫人暗自思考,蹙眉道,“涇縣的印刷作坊?尚成春?沒聽過,何許人也?” 陳老五恭恭敬敬聳著肩答話,“未曾聽過,想必是哪里來打秋風的窮家吧?!?/br> 瞿老夫人想了想,“涇縣是咱老家,老家人祖上往三輩兒上數(shù)多半連著親,或是隔了房的遠親,請他在堂前吃頓溫和飯,給五十文錢即可?!?/br> 陳家富了后,老家兒的人循著銅錢味,過年過節(jié)時最愛來,無論有親沒親,陳家都會給點盤纏,總不會叫人空手歸,故而在涇縣,特別是在涇縣的農(nóng)郊,陳家名聲特別好。 陳老五“唉”了一聲,點頭應(yīng)是,抬腳預(yù)備自己去當這菩薩。 哪知,腳還沒跨出去,便聽正給瞿老夫人倒茶的老董“嘶”了聲后,似是從腦子深處剛挖了點東西,“我記得,賀掌柜之前賣得很好的描紅本,全是從這位尚老板作坊出的?!?/br> 陳老五抬頭看董管事。 董管事單手立茶盞,笑得很有分寸,“聽說尚老板的生意攤子鋪得不小,涇縣凡事白紙黑字的東西,都從他那兒走——和咱們家做生意一事雖有待商榷,但打秋風卻很是用不上。” 瞿老夫人喝了口茶,“那就叫他進來吧。”吩咐身邊的瞿二娘,“換壺雨前龍井來,上四盞攢盒?!?/br> 這是預(yù)備待客了。 陳老五莫名心頭“咯噔”一跳,有點慌。 現(xiàn)在他一聽到“涇縣”,眼前就浮現(xiàn)出賀顯金那張瘦長的螳螂臉。 陳老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zhàn),還沒等他開口說話,一個穿著零碎狐毛大衣的中年男子跨步進屋,躬身向瞿老夫人行禮,再笑著和董管事頷首致意,眼神掃到陳老五處時,中年男子目光一跳,直接略過。 陳老五:?。?/br> 好了! 塵埃落定了! 這他媽絕對是螳螂臉的狗! 尚成春拎著兩提包得嚴嚴實實的牛皮紙裹子,遞到瞿老夫人跟前,真誠笑道,“過年來,也沒甚帶的……新鮮的福橘、干龍眼、干魚鱉、干魚膠和鹿茸,內(nèi)子做的玫瑰豬油年糕、rou粽和棗餅,祝老夫人新年吉利、福壽安康。” 前面一提主打昂貴,后面一提主打人情,再看這尚老板面團魁梧,眼善親和,耳廓大而垂,是個有福氣的相貌。 瞿老夫人人老眼亮,嘴唇勾了勾,笑道,“同利同利!”做了個手勢請尚老板落座,“……您是涇縣哪家印刷作坊的呀?”瞿老夫人笑笑,“我們陳家就從涇縣走出來的,水東水西都熟?!?/br> “哪家?”尚老板笑得爽利,“涇縣如今所有印刷作坊,都是我家的!先是水東頭的那家尚記,去年一年,承蒙您涇縣鋪子關(guān)照,涇縣三間印刷作坊,全都被尚記收下了!” “顯金?”瞿老夫人順勢問道,“聽說她搞了個描紅本子,賣得很是不錯!” 尚老板忙點頭,“是咧!您教誨得很,賀掌柜帶著涇縣商鋪吃rou喝湯,老家兒說起陳家,誰不是這個!”尚老板豎了個大拇指,嘿嘿笑得很是憨厚。 陳老五埋下頭,余光瞥見董管事嘴角含笑,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心頭便暗道一聲不好。 尚老板話鋒一轉(zhuǎn),眉頭緊蹙,“只是……唉,只是現(xiàn)如今青城山院這個樣子,涇縣描紅、印書的生意垮了一大半……“ “人不可坐以待斃,我便預(yù)備扛著五臺印刷機子、帶上工人勞力,學(xué)您當初背水一戰(zhàn),索性來宣城府上闖一闖!碰碰看有無更好的機會!” 瞿老夫人抿唇聽,聽后點點頭,“您口中的大生意,與陳家又有何干系?” 尚老板手攥成拳,激動道,“我年前便在宣城找了處不到一畝地的好地方,放得下我所有印刷機子,無奈他十年起租,一年租金便是八十兩,十年便要八百兩,若要搬遷,里里外外,我成本需達到一千二百余兩左右,我手上如今現(xiàn)銀只有不到三百兩……” 瞿老夫人笑了笑,“您是借支來了?” 尚老板連連搖頭,“不不不!不是借支!是清倉!如今我?guī)熘羞€有兩萬余本描紅冊,若青城山院不倒,這點數(shù)量壓根不愁賣,如今青城山院前路不明,涇縣銷不了這么多,您若愿意,我以五百兩的價錢出與您!” 陳老五,默默松了口氣。 五百兩…… 好說好說。 就算桑皮紙作坊的現(xiàn)銀沒有這么多,他自己也能把這窟窿填上…… 瞿老夫人心里過了數(shù),宣城府領(lǐng)六縣,涇縣人口不過一萬余人,宣城府人口過十萬余人,銷路必定是不擔心的;再算錢,她看過七月初賀顯金寄過來的盈利臺賬,一本描紅本售價五十文,兩萬余本,售價便超過一千兩,尚老板賣價五百兩,這是在給她們白送錢啊…… 瞿老夫人笑了笑,“這么好的生意,你怎么不出給顯金?” 尚老板手揮了揮,“那丫頭吃不下——我著急要錢擴店,那丫頭嘴巴太繞,等她給我畫完餅,我一早餓死了!” 瞿老夫人失笑,倒將顯金刻畫得入木三分。 瞿老夫人看向陳老五。 陳老五溫笑道,“……一個著急用錢,一個樂善好施,您便當扶持老家兒罷!” 瞿老夫人點點頭,隨口告訴尚老板,“那你明日領(lǐng)上老董,駕兩架牛車,去庫里清點清點?!彪S手一指,“現(xiàn)過現(xiàn),現(xiàn)銀就從桑皮紙作坊賬上劃?!?/br> 陳老五與董管事一同應(yīng)是。 瞿老夫人再轉(zhuǎn)過眼和尚老板笑著算賬,“你需一千二百兩,你如今算上還沒到賬的五百兩,手上也不過八百兩銀子,還剩四百兩,你預(yù)備從哪兒慢慢籌???” 尚老板:還能從哪兒?從您口袋唄! 尚老板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不好意思,“實不相瞞,還有筆生意,想與您做?!?/br> 瞿老夫人笑道,“您擴充店面,預(yù)備叫陳記出了全資?” 搞天使投資來了!? 尚老板忙擺手,“不不,對您是天大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