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jié)
沒說出口的話是,“咱就是要占著茅坑,拉不成形的屎。” 他們夠努力,資歷也夠深,但……但確實沒為鋪子做出什么貢獻?。?/br> 對企業(yè)的老伙計,應當是尊重、理解并包容。 畢竟誰都會老。 但是,當不思進取的老齡化斷層員工,占據(jù)了企業(yè)大部分的優(yōu)良崗位時,這個企業(yè)的發(fā)展必將受到巨大的影響——首當其沖就是腐朽的技術和思維,其次便是中青年人才的流失,人家埋頭干三四年,一抬頭結果掌勺的還是你幾個老家伙,且絲毫看不到你幾個老家伙退居二線的可能,那年輕人咋辦?只有走唄! 怎么勸退老員工? 這大概是所有人事最頭痛的問題之一。 第二日,顯金一早便接上了帶著一臉笑,這笑意中透露出三分涼薄、三分邪魅狂狷、三分無可奈何再加一分永不言棄的瞿秋實,坐在看診臺后,看顯金沖自己笑著眨眼,便又在心里給自己打氣: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馬! 瞿秋實回之一笑,十分盡責地做顯金為老伙計們精心搭建的“臺階”。 燈宣作坊的老伙計們皺著眉,挨個排隊,為首的嘟囔道,“……浪費時間!我池子里還有半缸紙絮沒繃呢!” 嘴上一面說,腳尖卻誠實踮起,急切地張望打探看診的情況。 顯金:…… 就明明很期待啊! 其實壓根不需要瞿秋實作假,這幾個老伙計是各有各的不舒暢—— 其中一個老師傅,面紅舌白,眉毛炸開,主打的就是一個爆炸。 瞿秋實摸完脈,笑道,“老師傅,素日氣性很大吧?” 老師傅當即昂著頭,大聲道,“沒有??!哪有啊!誰說的!我脾氣好得很!老好人一個呀!從來不紅臉??!” 顯金:…… 瞿秋實大筆一揮,連開了三張方子遞到老師傅手里,“大伯您需降火氣呀,您肝上有郁結,腦子里也有淤積,若不按期服藥、靜養(yǎng)安養(yǎng)、紓解心緒,陳五老爺如今癱在床上的樣子,就是您之后的日子?!?/br> 老師傅呆在現(xiàn)場,手把方子往桌上一拍,“瞎說八道!我好得很!” “您素日可會頭痛頭暈?”瞿秋實截斷老師傅后話。 老師傅愣了愣,“偶爾沒睡好時……” 瞿秋實點點頭,“可是常有睡不好的狀況?入眠難?睡中多夢?夢中可時有驚懼?” 老師傅呆呆地看向瞿秋實。 瞿秋實的手還搭在他的關竅,“還有,與娘子行……” “是是是!” 老漢趕忙大聲打斷瞿秋實后話:這再說下去,豈不是把他三個月一次,一次時長不到半支蠟燭的事兒都全抖落出來了!? 老漢回望了后面一群老熟人一眼,“可有什么法子治嗎?” 瞿秋實笑了笑,“剛說了,無他耳,唯吃藥靜養(yǎng),切勿再勞神勞力了?!?/br> 陳老五的樣子…… 老漢渾身打了個哆嗦,“五老爺也是這病?” 瞿秋實篤定點頭,“其實摸他老人家的脈,甚至比您的病癥還輕一些,若非受了刺激,五老爺不至于一病如此?!?/br> 老漢“哎呀”一聲,手里拿著方子,瞧著神色愣楞呼呼的,便知道這是把話聽進去了的。 顯金看了眼瞿秋實,笑了笑:你甭說,這人還挺上道的,一點就通,甚至還能不點就通,要當不成鴛鴦,至少還能當個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 四五個老伙計都被診斷出各有各的不足之處,要么高血壓,要么高血脂,要么肝腎功有問題,要么陳敷似的痛風加上高血壓。 顯金聽著,發(fā)覺高血壓還是大家伙的必選基礎套餐了呀! 只要有病的老頭,基本上全都有這毛病。 大家伙伙食這么好的嗎? 顯金思忖。 幾個老家伙聽說顯金給大家伙爭取了三兩銀子藥錢,都在笑瞇瞇樂呵呵地奉承顯金是干實在事的人。 顯金低頭打著算盤,不以為然道,“我算什么實在人?三爺才真是實在人,您知道董管事跟著三爺又去涇縣了吧?” 為首的老頭看了眼旁邊人的眼色,不由得點了點頭,“是聽說了?!?/br> 顯金“嘖”了一聲,一手謄抄算盤上的數(shù)據(jù),一手飛快地把算盤抹平,“董管事待從涇縣回來,便辭工了,他說自己年歲大了,很沒有力氣再好好干下去了。” 為首的老頭瑟縮一把:這渾水可不能摻和,隨便摻和容易失業(yè)。 顯金再道,“三爺就答應他,若是他明年不干了,就一次性給夠養(yǎng)老金?!?/br> “什么叫養(yǎng)老金?。俊?/br> “啥叫一次性?” “什么叫不干了?” 老伙計們異口同聲問道。 顯金在心里默默翻了個白眼:前兩個問題不知道純屬正常,可后一個問題,究竟有什么好問的?? 不干了!? 還需要什么詳細的名詞解釋!? 顯金深覺,火車頭跑得再快,后面的車廂跟不上,也是白搭!搞不好還好出事故! “意思就是,若是董管事明年不跟著鋪子跑了,三爺一口氣拿出遣散銀子來,董管事自小上工多少年,就按照多少個年頭計算,一年二兩銀子,董管事若上工十年,就有二十兩銀子了?!?/br> 老伙計聽得耳朵尖都在抖動。 顯金笑了笑,抬頭看向燈宣作坊這幾位老板等,“您別說,三爺這法子還挺不錯的,人味兒真足,我也預備這樣做?!?/br> 翌日,顯金收到了“氣性很大”那位大爺?shù)恼堅笗?/br> 第175章 張榜招人 這請愿書,比顯金想象中來得更早。 嗯…… 與其叫請愿書,不如叫自傳。 通篇主要寫了他為陳家付出青春的一生,在最后著重提了他從十四歲就在陳家做制紙學徒,一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到如今五十四歲了,過去四十年間如白駒過隙,與陳記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中心思想還是很鮮明,主要突出“四十年”中的“四十”這個關鍵數(shù)字。 四十的兩倍,是八十。 顯金約了八十兩銀子,當著眾人隆重頒發(fā),還特意騰了個燈宣作坊的大廳出來,讓目前唯一一名肢體健全、不會隨地做俯臥撐的鄭二同學給“氣性極大”老伙計獻了一束花兒。 “氣性極大”當場老淚縱橫,也不知是為這八十兩銀子,還是為那束墻角撈的小黃花。 顯金順勢表示,“在陳家干滿三十年的伙計,離職后,也能享用每年三兩銀子的藥補?!?/br> 眾位老伙計隨即嘩然。 “氣性極大”在家里躺著,喝了四五天藥后,直說,“如今精神頭好了許多,聲如洪鐘,年紀大了,有毛病還是得喝藥休整!” 活像顯金請來的托兒。 ——不過哪里需要請托兒…… 只要不上班,誰的精神不會好起來? 第二日,送到顯金手中的請愿書更多了,一眨眼便在燈宣作坊,空出五個作坊師傅的位子。 顯金特開了庫房,取出一張灑金玉版,特請陳箋方洋洋灑灑寫了數(shù)十行,最后蓋上陳記的大紅印章。 陳箋方放下筆,雙手抱胸,看紙上愈發(fā)苛刻的條件,不覺笑道,“……也不知是招伙計,還是鳳臺招婿……” 鳳臺招婿,不太吉利。 陳箋方頓了頓,企圖用靜默的時間刷新剛才的口誤,再掩飾般低下頭,對著剛剛寫好的告示,一條一條念到,“……身長需達五尺五寸,年齡不過二十歲,要腿長腰窄……” 陳箋方意味深長地看顯金一眼。 顯金理直氣壯,人未到,胸先至,“腿長腰窄好發(fā)力,撈紙既是體力活,又是技術活,你看咱們狗哥、鄭大哥和鄭二哥,誰不是這樣的?” 陳箋方笑著挑挑眉,算是認可了這一條,再繼續(xù)向下讀,“識過百字者為優(yōu),可識背寫三字經(jīng)者,直接錄用?!?/br> 會讀書,至少能證明人腦子沒問題。 這一條也算合理。 陳箋方繼續(xù)念下去,“招錄者需有兩年以上造紙經(jīng)驗,身體康健、吃苦耐勞、能干肯學,招錄人員為十人,有意向者請于八月初四前,前往燈宣作坊遞交報名信息,陳記將于八月初十在燈宣作坊組織考試,考核名次前八位被招錄,考核名次前十六位進入補錄名單,將統(tǒng)一參加陳記組織為期三個月集訓,集訓優(yōu)異者實現(xiàn)補錄?!?/br> 陳箋方點點頭,很有些科舉考試的意味。 但是…… 別人憑什么要來? 不過是一個造紙作坊,為什么他們要花大力氣來爭這十個名額? 陳箋方繼續(xù)向下念,“經(jīng)此招錄成功者,將獲袖口一道杠職級,月俸底薪三兩,一年十三薪,年享三兩藥補,有機會參與制作六丈宣、八丈宣等‘貢品’紙張,一切待遇從優(yōu),晉升道路寬闊,萬望宣城諸多有志之才賞臉前往?!?/br> 陳箋方手撓了撓額角,道,“我先說在前頭啊,我著實不懂做生意。” 顯金:你要懂了,還要她干啥? 陳箋方手指向紙張那個“十”字,不解道,“但我們?nèi)缃裰蝗蔽鍌€人,為何要招十個人?” 手指再移向“十六”這個數(shù)字,“甚至,還要囊括到前十六名?咱們需要這么多人?” 顯金搖搖頭,“自是不需要的?!?/br> 陳箋方側耳傾聽,愿聞其詳,平直的側顏迎著光,光束恰好打在挺直的鼻梁上。 顯金眨了眨眼,“我打聽過了,恒記與白記,二十歲以下,跟在各自大師傅身邊的小伙計……恰好十六人。” 陳箋方挑眉,再看顯金。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