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jié)
陳敷也快要笑死。 董管事面帶微笑地接過顯金的包裹,老管事脊背挺得筆直,笑得恭敬又親切,“您甭跟他們計較,三爺口利筆伐,如今正寫著一篇斥責酒家提前制菜的文章,戾氣正重呢……” 噢。 忙著當鍵盤俠呢。 董管事躬身請顯金向前走,“昨兒個三爺收到信,特意去小稻香定了一桌席面,有您愛吃的二面黃和菌菇,還特意將老宅您往日住的那間屋熏了香,擺上了花果……“ 董管事也喋喋不休,向來恭順知禮的總助也在用他的方式表達想念。 顯金笑起來。 陸八蛋一事,她固然贏得痛快,陰謀陽謀一起上,打了白家個措手不及,但……總是跟著出生入死的伙計,半路撇下,顯金面上風輕云淡、運籌帷幄,心里頭,總是有些不痛快的。 孝期不能飲酒,除了顯金,其他人都酩酊大醉。 顯金將人送回老宅后,心念突起,轉頭向一個熟悉的地方走去。 第235章 解開衣襟(補更) 顯金夜里視力弱,涇縣的燈昏暗幽迷,并不如宣城堂皇,便順路在小稻香借了一只油布燈籠。 小稻香的少東家已經成了親,以前面白唇紅的男團門面少年郎成熟穩(wěn)重很多,不會動不動就紅臉紅耳朵。 少東家把顯金送出店門,預計送到路口。 身懷六甲的妻子好奇地探出頭來張望,年歲和顯金一邊大,眸目單純清澈,“……您就是賀掌柜?。俊?/br> 顯金笑著頷首,回之以同樣熱情的語氣,“您就是小稻香的少奶奶!?” 少東家妻子抿唇笑起來,露出兩個淺淺的羞澀梨渦,目光興奮快樂,“可算是見到活的了!” 顯金擦了擦腦門的汗,“您先告訴我,您以前都是打哪兒見的死的?” 妻子一邊羞澀,一邊哈哈笑。 少東家趕忙揮手叫妻子把頭縮回去,“馬上下雨了!” 妻子戀戀不舍地再看了顯金兩眼,隨后熟練地把腦袋縮回窗框。 像一只訓練有素的小烏龜。 顯金的心情莫名好了一小半。 少東家見顯金沒有不高興,便笑著解釋,“您還不知道吧?您在涇縣如今名氣可大了。您原本在涇縣就有名氣,加之三爺四處宣揚他閨女如今是陳家的大管事,即刻就要當上皇商名垂青史——” 少東家羞赧笑起來,“三爺說,至少是進涇縣縣志、過年燒頭香的程度?!?/br> 顯金:“咳咳咳——” 真是吹牛皮不用納稅…… 送到路口,少東家將油布燈籠遞給顯金,看了眼月光下涓涓而流的烏溪,善意提醒,“雖然也有書生自發(fā)打理,但青城山院到底不像以前那個樣子,雜草和野貓、野狗都挺多,您進去看看就出來吧。” 路口正對面就是通往青城山院的小石橋。 顯金笑著點頭,“我去草堂借兩本書,喬山長給我布置的課業(yè),兩年了,我還沒做完呢?!?/br> 喬師總要回來,等喬師回來,發(fā)現(xiàn)她論文不僅沒寫完,甚至連題都沒開。 呵呵。 她會死得很慘。 小稻香少東家驚喜,“喬山長要回來了?” 顯金雖然也不能確定,但總要討個好口彩吧?——“快了快了……“ 說著與少東家頷首告辭后,便提著燈籠、攜著傘具踏過走過無數(shù)次的石頭拱橋,走進許久未來的青城山院。 正如少東家所說,沒有喬師的青城山院,雖不至于雜草叢生,但處處透露蕭索冷淡之意,原本人聲鼎沸的學堂荒蕪兩載,早已成了野貓野狐的庇佑,草堂被紅布條封了起來,門口拴著的大銅鎖蒙上了一層灰,那口不得閑的銅鐘搖一搖,發(fā)出“嘎吱”的生澀之音。 顯金單手提著燈籠,沉默地站在參天松柏之路上,微微仰頭,昏暗迷蒙的樹干挺立直插云霄,暗影投射在半圓半彎的月光里像一出白描的剪影。 傾灑而下的月輝與如螢火般閃耀的油布燈籠,兩束光交雜在一起,將少女倔強挺直的脊背氤氳出朦朧昏黃的水汽。 松柏樹林,一個弓著背的黑影,如一把積蓄力量的彎弓,在剪影中呼嘯而過。 將顯金難得的脆弱,撞了個支離破碎。 “是誰!” 顯金猛地轉身,右手迅速縮回袖中,摸到那把鑲嵌著紅藍寶的彎刀匕首。 黑影沒了動靜。 顯金卻氣極反笑:這狗賊,小偷小摸也不看地方!書院里能有啥?!草堂里的孤本古籍一早就被官府查抄了!最值錢的,恐怕就是那口大銅鐘! 真是笨賊偷到乞丐家! “好漢請移步!”顯金大聲道,警覺地側身環(huán)視,右手已將紅藍寶彎刀匕首刀鞘頂開,“盜亦有道!青城山院乃讀書習字清凈地,還請盡快移步至宣城府白家——他們家中有金銀,還有財寶!” 顯金感覺周遭的風都靜了。 “呵——” 身后傳來一聲輕笑。 沙啞的、凜冽的,如雪山冰寒中霧凇的喑啞。 顯金猛地轉身,將燈籠往鋪滿松針與月輝的地面一扔,電光火石間極速拔開刀鞘,隨寒光大閃,刀尖正對向身后的暗影! 黑影未曾躲閃,匕首刀尖劃過胸膛,衣裳飛屑揚起。 “……喉嚨要反手劃,血才不易濺到身上?!焙谟俺雎?。 伴隨著這一把低沉喑啞的聲音,是終于抬起頭、暴露在天上月光與地面油燈光的一張臉。 棱角分明的下頜,銳利清晰的唇峰,折疊度極高的面中,挺立筆直的鼻梁和那雙狹長的眉目。 顯金心頭一跳,瞇著眼,待適應了這黑暗后,終于看清了黑影的輪廓,不由攥緊雙手、低聲輕呼,“喬徽!” 銳利清晰的薄唇,唇角向上微微勾起。 喬徽彎腰將燈籠撿起,沒遞給顯金,拿在了自己手上。 重現(xiàn)光亮。 顯金能看得更清楚了。 喬寶元五官深邃,松柏的枝椏擋住月光,打下的陰影斜斜覆在青年左頰,卻遮掩不住他光亮的眼眸與直直垂下的睫毛。 顯金壓抑住心頭的激動,不自覺地來回跺腳,“……年初給我扔紙條的是你吧???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不去見寶珠?喬師還好嗎?!你都去哪兒了?他們說你去了福建,死在了海上,你meimei是既求媽祖,又求菩薩,還求道尊,滿天神佛都求了個遍!官府既沒對你下通緝令,你到底應該給你meimei來幾封信報平安才對!寶珠三個月沒說過話,吃飯也吃得和很少!你這個死人……” 不能說死人,不吉利。 顯金“呸呸呸”三聲,順手敲了三下旁邊的樹干。 “你把妹子和家里的東西托付給我之后就跑了!就跑了!”顯金來回踱步,兩條腿都快掄出幻影了,積攢了兩年的怒氣、擔心瞬時爆發(fā),“你跑什么跑!你才多大年歲?。磕闳ツ茼斒裁从??!福建的形勢,可能因為你一個人發(fā)生劇變嗎?!你是南海龍王?還是定海神針!?你是不是以為你喬寶元不得了,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你你你——!“ 顯金眼角濕潤,手背抹了一把,正欲接著罵,卻聽喬徽低聲一語。 聲音低沉,像光亮平整的綢緞被刀劃了個七零八落。 “東海龍王——” 顯金沒聽清,“啊?” 喬徽略略抬起頭,神色肅穆正經,“福建旁邊不是南海,是東海,所以是東海龍王。” 顯金:%q¥%……¥@#?。%……¥# 熟悉的抓狂和窒息感! 顯金好象化身金剛狼,把喬徽當塊貓抓板,十根尖刺機械手指瘋狂撓撓撓! 顯金深吸一口氣。 喬徽微微勾起的唇角,幅度卻越來越大,伸手做了個“請”,油布燈籠隨之搖曳,昏黃迷蒙的油燈光亮打在鋪滿的松針上,喬徽率先邁出步子,腳下的干枯松針發(fā)出被踩碎的細細簌簌清脆聲響。 “是我。就是那個時候。去看了寶珠,小丫頭胖了一小圈。先去了福建,再去了京師,最后回了南直隸?!?/br> 喬徽一一回答,待到那些不太好答的問題,喬徽語調放慢,“想寫信,但在海上飄著,沒有一條帶魚愿意幫我送信,故而幾次都擱淺下來?!?/br> 至于后面的問題,喬徽頓了頓,斟酌片刻后,剛想說話,卻被顯金搶了先。 “你的聲音怎么了?”少女蹙眉輕聲問。 喬徽的頓滯被延長。 隔了好一會兒,喬徽平靜地解開衣襟,將下頜微微抬起,將清晰凸起的鎖骨、輪廓分明的小部分胸膛和微微顫抖的喉結露了出來。 顯金:? 喬徽手指骨節(jié)分明,落在鎖骨上方。 “脖子被人砍了一刀,正好砍在發(fā)聲的地方,命艱難保住,嗓子卻換了個活法。” 阿彌陀佛。 顯金的目光終于突破種種誘人的阻礙,落在了喬徽鎖骨上方一寸左右,那道猙獰的刀疤上。 第236章 想念你們(超級大章!至少有4500字?。?/br> 顯金一滯。 那道刀疤獰惡,蜿蜒崎嶇,從鎖骨處起,至喉頭處止,不難想象中這樣一刀,當時是何等兇惡驚險。 顯金一萬個疑問,恰如其分地噎在喉嚨,融化成一道長長的嘆息。 喬徽展唇笑開,偏頭將衣襟的扣子一顆一顆扣好,“都過去了?!?/br> “我還活著,砍我的人早已尸首分離,已經變成東海帶魚的口糧?!?/br> 語氣和神態(tài)都輕飄飄的,話還是和以前一樣……裝逼。 顯金無奈笑著搖頭,“你這兩年,是不是和帶魚結下了什么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