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節(jié)
“行啊,我滿足你,明日就送你去爪哇挖金子,挖得個頭臉黢黑,沒挖到還要被工頭狠揍?!眴袒照Z氣平靜。 顯金“嘖”了一聲,“那明天可真忙,又要去吃福鼎rou片,還要被工頭揍?!?/br> 喬徽笑起來,風(fēng)光霽月的青年輪廓鋒利,卻目光溫柔。 顯金雙手抱膝坐在船頭笑瞇瞇的,情緒放松下來,便覺得有些冷,伸手夠了一條短絨的毛毯,笑了笑,“——這船準(zhǔn)備得還挺齊全,我剛瞄了眼,還有幾包掛面和制好的牛rou臊子呢!” 喬徽甫一上船,掃了一眼也覺得有些怪,這船連點香與幔帳都備下了,算是要什么有什么,不像是船,像個微型客?!?/br> 喬徽正準(zhǔn)備說話,卻聽顯金疑惑一語—— “你怎么只用左手轉(zhuǎn)舵?你右手呢?” 喬徽垂眸,思索片刻后將藏在身后的右手略顯僵硬地擺出來,終于老實回答,“胳膊中了一刀,有些深,要上岸看了大夫才知道有無傷到跟腱。” 顯金臉上松弛的笑一僵,“右手?胳膊?跟腱!?” 喬徽喉頭微動。 “你剛剛怎么不說???”顯金陡生出一絲慌亂,右手無論是對武將還是文人都是最最要緊的,她剛剛甚至扣住過喬徽的右臂! 喬徽不以為然聳聳肩,“我怕我說了,你就不抱我了?!?/br> 顯金喉頭一梗,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眨了眨眼睛,迷蒙的霧氣又浮上水面,用盡了好大的力氣才將眼中的水光摁壓下去,“讓我看看吧?” 喬徽遲疑片刻,將把舵固定在一個平衡的角度,走到顯金跟前,撕開右肩的布料時,不由自主地猙獰了面孔。 刀傷在胳膊肘向上一寸左右,皮rou已經(jīng)翻開,露出鮮紅的rou,喬徽藏在樹上時已對傷口做了快速處理,傷口上方三寸被布條緊緊捆住,但饒是如此,仍有鮮紅緩慢地滲出。 顯金一動不動,隔了一會兒才抬頭道,“等研究完那五具尸體,把他們的頭也割下來,掛到墻頭去?!?/br> 好像所有的痛,都被撫平。 喬徽笑起來,“你會不會覺得我撇開啞衛(wèi)獨自赴約,有些犯蠢?” 顯金未有思索,立刻搖頭,“你以海盜的方式約好決戰(zhàn),便要以海盜的方式應(yīng)戰(zhàn),平臺純次郎是孬種,但你不是?!?/br> 喬徽目光閃爍,想伸手再次相擁,但又怕逾線過甚會丟掉來之不易的進(jìn)展:今日他已經(jīng)很高興了。 就算顯金并沒有宣之于口,但他仍舊愿意相信顯金對他是喜歡、是欣慕、是心疼、是親近。 這就夠了。 喬徽試著動一動右臂,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只要沒傷到跟腱,照樣是老子第一,天第二?!?/br> 事實證明,喬老子確實暫列第一。 刀傷很深,大夫用“幸運”二字形容喬徽,“……還好沒傷到筋rou與骨頭!用紗布包藥,每日服藥,看明后日是否發(fā)熱,若不發(fā)熱就是好事,忠武侯年輕力壯,最多不過十日就可愈合?!?/br> 主打一個個人素質(zhì)。 顯金懷念起有外科的現(xiàn)代,沒有什么傷口是“chua-chua”幾針縫不攏的。 嗯,不對,要是在現(xiàn)代,這種程度的刀傷也很難出現(xiàn)吧? 喬徽認(rèn)真按照大夫的要求做,紗布包了手膀子,又乖乖喝了藥,看天都快亮了,問顯金,“你還回官驛嗎?” 顯金:? 她不回官驛干嘛? 在這肆意凌辱病人? 顯金蹙眉:“你手臂……沒影響?” 喬徽琢磨半晌才明白顯金的意思,一顆純潔的處男心震碎了個四分五裂,面上卻平穩(wěn)如雞,“手臂是手臂,腰是腰,臀是臀,各司其職,不敢倒轉(zhuǎn)天罡?!?/br> 第334章 勁兒得大 顯金到底沒走,也沒再調(diào)戲殘疾人,又守在喬徽身邊,喂他吃了一輪藥。 待喬徽藥勁上頭迷迷糊糊耷過去后,顯金便順便住在了空著的西廂——三品大員以上的洽商團(tuán)官吏居于正東坊,先行的鴻臚寺少卿替洽商團(tuán)打理出了十二所挨近的兩進(jìn)宅院,雖然不大但比起兩個套間的官驛……咋說呢?特權(quán)階級在任何時空都存在。 西廂寬敞通透,顯金倒頭便睡,一覺睡到太陽正當(dāng)空,聽外間有細(xì)細(xì)簌簌的說話聲,顯金趿拉鞋履,隨手披了件素緞外閃,巴住朱漆柱,睡眼惺忪地探頭向外看。 一探頭,顯金僵在原地。 外間的話語聲戛然而止。 百安大長公主轉(zhuǎn)過頭來,看清是顯金,眉頭挑得老高,一副了了然的樣子,唇角噙著一抹姨母笑。 絡(luò)腮胡亮亮表情呆滯,隔了一會兒方絕望地捂住胸口。 喬徽臉色有些蒼白,右手被包扎得嚴(yán)嚴(yán)實實,身著寬松舒適的麻布衣服坐在百安大長公主下首,抬眸見是顯金,平靜抬起下頜,簡短地打了個招呼,“換個衣裳同大長公主問安?” 百安大長公主儀態(tài)萬方地?fù)P揚手,“去睡吧,在海上奔波一夜,哪有不累的。” 顯金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努力地扯出一抹恭敬的笑,一邊笑一邊同手同腳往里退——還能直立行走,已經(jīng)算她有出息了。 一覺醒來,眼角還掛著眼屎,第一領(lǐng)導(dǎo)人就坐在隔壁沖你欣慰地笑,有種望著一顆好白菜的架勢——這放誰身上都得驚悚吧!? 顯金退回西廂,小邊桌上放了只食盤,里面放了碗骨頭湯粿條,粿條彈牙勁道,吸附著高湯的香氣,上面撒了一把熗炒得焦香的辣子和水靈靈的芫荽與韭菜,墊底的是剛斷生的豆芽菜,吃進(jìn)嘴里又鮮又香又辣又脆。 大骨湯粿條還冒著熱氣。 說明高湯早就熬好,只待顯金一醒就下粿條煮上——喬徽掐準(zhǔn)百安大長公主會放她回屋休息。 這個貼心的狗東西…… 顯金埋頭吃,吃了兩口就徜徉在rou湯的溫暖里,完全忘記掛著眼屎見領(lǐng)導(dǎo)人的窘迫。 外間,百安大長公主似笑非笑。 喬徽面色如常。 絡(luò)腮胡亮亮神情悲憤,像一只被拋棄的藏狐。 百安大長公主笑著起身,“行了,自己好好休息吧,帶顯金四處轉(zhuǎn)轉(zhuǎn),難得出來一趟?!奔恿艘痪?,“后三日要去福州港,你若是養(yǎng)好傷就一起去,若是沒養(yǎng)好,就叫顯金帶上另兩位宣城府的去?!?/br> 說著遞給喬徽一個信封,“轉(zhuǎn)交給顯金,這兩日叫她好好想一想怎么實現(xiàn)。” 喬徽接過,嬉皮笑臉,“您剛還說叫我?guī)D(zhuǎn)一轉(zhuǎn)。” 百安大長公主面不改色,“轉(zhuǎn)也轉(zhuǎn),活計也做。咱們要把十二個時辰掰成二十四個時辰來用才行。等干完這票,本宮給你們調(diào)艘船開到琉球去耍耍?!?/br> 喬徽原話轉(zhuǎn)述給顯金。 顯金瞠目結(jié)舌,這古今中外、層次高低,老板畫餅的技術(shù)怎么做到如此統(tǒng)一的!? 顯金打開信封,逐字逐句看百安大長產(chǎn)品經(jīng)理下的需求,看完之后轉(zhuǎn)身就疾步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揪住胡海象,“阿象大哥,勞您把李三順師傅叫到官驛去。” 頓了頓,官驛里幾乎都是女官,李三順去不方便,“就叫到這里來吧——把恒老板也叫過來。” 顯金順勢坐到窗邊的大書桌上,低頭再把百安大長公主留下的需求看了一遍,頭也未抬吩咐一旁的喬徽,“剛剛的大骨湯粿條還不錯,等他們兩來了,再煮兩碗啊?!?/br> 喬徽:?他? 愣了半晌,喬廚娘方認(rèn)命往后交待,順便殺了兩只西瓜、淘洗了幾串葡萄。 待李三順與恒溪來時,果盤與粿條已上桌候客,五月的福建已然熱起來,四方的紅木窗大大開著,時有卷著涼意的風(fēng)吹拂過庭院中的木棉樹緩緩吹入。 喬徽把窗邊的黃花梨木大書桌讓給顯金,自己端起一卷書坐到東南角的花間,透過博古架與白瓷釉的花瓶,余光恰好可以瞥見窗邊的姑娘探過身、蹙著眉,時而比比劃劃,時而低頭沉思,時而展顏笑開,與身邊的兩位伙伴不知說著什么,說著說著便和李三順吵起架來。 嗯,顯金和老李頭吵架是常態(tài),這兩人蜜月期一般也就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以內(nèi),老的小的和和睦睦,一團(tuán)和氣。 半個時辰以后,老的說:“你懂個屁!老子做紙都做成精了!” 小的說,“是是是,您要是造紙精,我就是法海,專收精怪!” 主打一個老的暴力輸出,小的陰陽怪氣。 空中的氣味散發(fā)著回甘,瓜果、木棉樹、茶葉的氣息混雜著中藥熬煎的苦。 回甘的氣息中,夾雜著吵吵嚷嚷的喧囂。 喬徽含笑手里捧著書,也不知看到了何處,卻總覺得幸福。 臨到傍晚,見李三順蹲在門口臺階上抽旱煙,便撩起袖子搭了個白銅旱煙槍,笑瞇瞇:“李師傅,借個火?” 李三順被煙嗆好大一口,反復(fù)在內(nèi)心提醒自己:這廝現(xiàn)在是朝廷大員,比知縣的官兒還大!可不是以前在陳家蹭吃喝的山院少爺咧! 李三順哆哆嗦嗦把煙鍋遞過去。 喬徽瞅了眼李三順的煙袋子,啪嗒抽了一口,迅速吐了口白霧出來,“您這煙葉是自家種的吧?聞著賊夠味?!?/br> 李三順猛點頭,“家里隨便種的,上點牛糞、驢屎蛋種得賊肥,煙草絲就壯。” 喬徽點點頭,掛著個殘手,點著煙也不抽,陪李三順蹲了半個時辰。 第二日,喬徽遞給李三順一個小布袋子,蹲在老頭兒旁邊,“這您嘗嘗,永定條絲煙,閩西產(chǎn)的,味也勁道——好像是貢品,還有塊兒文宗皇帝賜下的‘煙魁’的牌子……” 李三順深抽了口,開心得瞇了眼睛。 喬徽便笑,“您要喜歡,我?guī)湍b幾包。” 李三順連拒,“那可不方便呢!您這樣的身份……” 喬徽大笑起來,“我什么身份!就和您蹲墻角抽旱煙的伴兒!” 說著便略一抬眸,看四方窗欞中,顯金正將帶來的宣紙一張接一張鋪滿了桌子,低著頭神色極為認(rèn)真地用指腹感知不同品類宣紙的韌度。 喬徽目光中不覺帶了溫柔,“她個死丫頭天天折磨您,您得抽點勁兒大的,才有力氣給她吼回去啊。” 第335章 不怒自威 喬徽度過兩日的高熱危險期,便隨諸人一同上船至福州港,“乙寅號”的桅桿上仍掛著平臺純次郎的頭顱,高溫暴曬之下,頭顱的皮rou逐漸腐爛,禿鷹與海鷗停靠在打橫的桅桿上趁無人注意,飛快用尖喙啄食。 以足利為代表的倭人,與大魏的談判陷入了僵局。 起因在于,在經(jīng)歷十分愉悅的認(rèn)爹儀式——大魏和倭國簽署了堪合貿(mào)易協(xié)定,也共同認(rèn)定了上貢義務(wù),一切都非常令人愉快。 倭人竟有種:“瓦達(dá)西爸爸醬真的好講道理”的錯覺。 但隨著和談的深入,倭人逐漸發(fā)現(xiàn)前兩天的順利和談只是披在狼身上的羊皮,當(dāng)他們放松警惕時,大魏才逐漸露出了獠牙——大魏竟然要求倭國頒發(fā)詔令前先向大魏作出請示,大魏回處罰“應(yīng)”,倭國方可頒布。 這和武士必須得到家主首肯才能吃飯,有什么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