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也是懷著認(rèn)爸爸的心情來的，但是爸爸要求兒子每天穿什么衣服、吃什么生魚片、摘什么櫻花都要報備之后才能干——這兒子也當(dāng)?shù)锰锴税桑?/br>
    更何況，現(xiàn)在當(dāng)兒子，還沒有零花錢……

    足利將軍埋頭走上福州港船前的棧橋，一眼看到打頭那艘“乙寅號”桅桿上平臺純次郎面目全非的頭顱，不由想起前日在他得知那位年輕的忠武侯活著回來，而平臺的頭卻掛在了船桿后，他忍了一口氣去尋大魏那個厲害的女人。

    “……若是平常武士，甚至是普通小名，死了就死了，算倭國給大魏投誠——偏偏是平臺！他父親可是太政大臣!”足利低下腦袋，“倭國戰(zhàn)敗已是定局，我們誠意很足，您麾下那位忠武侯仍不依不饒給平臺下戰(zhàn)書，甚至將平臺殺死，待我回倭，該怎么向朝中交代？……”

    大魏那個權(quán)勢滔天的女人當(dāng)時正在插花，聽他說話，連頭都沒抬，“下戰(zhàn)書？下什么戰(zhàn)書？”

    足利憋住氣，“忠武侯將紅旗射在平臺居所的木門上——驛站里所有人都能作證?！?/br>
    足利見女人不知，有了些許底氣，“兩國和談間，忠武侯尋釁滋事致使者死亡，按大魏鴻臚寺律法，當(dāng)處以流放三千里之刑?！?/br>
    女人拿起銅剪將成串的顏色鮮亮的藍(lán)花楹剪了下來放在一旁，隨口“噢”了一聲，緊接道，“嗯？我記得射紅旗決斗是海盜的辦法？”

    足利“嗨！”應(yīng)是。

    女人放下銅剪笑起來，“當(dāng)初洽商和談時，你不是說，那位平臺純次郎不是海盜嗎？”

    不是海盜，你應(yīng)承海盜的決斗，還丟了命？

    足利一滯。

    只見女人將被剪掉花的藍(lán)花楹樹枝遞給足利，神色如常，“前事已去不可追，本宮準(zhǔn)許你將平臺的頭顱取下帶回倭國安葬——既然他在大魏境內(nèi)身首異處，這條沒了花頭的枝蔓就當(dāng)做他的身軀吧。”

    足利埋頭，唇角緊抿，單手去接。

    在指尖碰到藍(lán)花楹樹枝時，女人平靜地挑開，似是想起什么，“這幾日福州港和長樂港都不太平，港口周邊兩三個村子都被屠了。和談還剩四日，咱們是一衣帶水的鄰國，正好一起順道去看看。”

    足利一驚，當(dāng)下便知是平臺純次郎決斗前去倭人的村落一事暴露，當(dāng)即又驚又懼，忙低下頭，奉上雙手將樹枝恭謹(jǐn)接下。

    他再次真切地感受到：雖然大魏換了女人當(dāng)家，但較之前朝遜帝，甚至當(dāng)朝昭德帝，這個女人更狠厲、更蠻橫、更喜殺戮。

    棧橋之上，海風(fēng)吹拂，足利回過神來，邁開八字走上船去。

    福州港彎邊渡相隔不遠(yuǎn)，行船一個上午就到，午間到時，便聞水面上傳來“嗚嗚嗚”的船鳴聲，顯金從窗框探出頭，不覺震撼！

    海面上，鱗次櫛比停泊著近百艘寶船，體式巍然，巨無匹敵，稱跡出巨物！

    這個時代的造船工藝就已如此……先進(jìn)了嗎！

    巨船帶來的震撼一直持續(xù)到下船上岸，顯金隨大流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看，喬徽等在路口，順暢地走到顯金身側(cè)，低聲道，“大通寶船，長四十四丈四尺，寬十八丈，載重量八百噸，可容納上千人——自前年底海上戰(zhàn)爭暫緩段落后，我姑父一直留在福建，領(lǐng)了軍令狀在此處造船?！?/br>
    顯金連聲嘆震撼，“不過兩年的時間，就造出了這么多艘寶船！”

    喬徽邁低下頜，輕聲一笑，“只有前三艘里部齊全，其余的只粗粗搭了個框架，甚至桅桿都是前兩日才立起來的。”

    顯金不解，“百安大長公主并非好大喜功之人?！?/br>
    喬徽抬了抬眸子。

    顯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百安大長公主正領(lǐng)著足利一行倭人走到打頭的寶船上，瞬時明了。

    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方為上策。

    大魏將倭人打痛了，準(zhǔn)確說是百安大長公主與喬徽舍了里子，不要命、不要錢地打法把倭人打痛了，才迎來了此次和談洽商。

    而依據(jù)大魏如今的人財物力，是沒辦法游刃有余地同時應(yīng)對北韃靼、南倭寇的威脅。

    里中發(fā)虛，不能讓倭人看穿。

    最好的辦法就是，向倭人展示海上的實力，讓他骨子里怕！讓他一想到大魏，血就涼！讓他在和談中安安分分地做孫子！讓他一步一步往后退讓！

    為啥后世有軍事演習(xí)？！

    一則鼓舞士氣，二則讓有心者好好掂量掂量，想硬碰硬，究竟碰不碰得起！

    顯金沒碰過政-治，但她看過新聞聯(lián)播……噢，還有虎撲……

    喬徽看顯金瞬時便懂了，便笑道，“你老師總罵你寫文章爛，我還跟他辯駁過，說你是葫蘆里裝湯圓，肚子里有，只是倒不出來。”

    顯金：……真是謝謝你的維護(hù)呢。

    喬徽說起來便幸災(zāi)樂禍地笑起來，“不過臨行前，你老師倒是念叨了一句，讓你回去后圍繞福建之行寫篇策論來著?！?/br>
    顯金：……

    她有點不敢想象，喬山長看到她跟喬徽手牽手，還會給她布置多少作業(yè)……

    這日子，真是越過越冰冷啊，一想起漫山遍野的作業(yè)，她甚至覺得留在福建發(fā)展制茶業(yè)，倒也是條不錯的職業(yè)道路。

    對作業(yè)的擔(dān)憂暫且延后，當(dāng)日下午，百安大長公主終于傳喚顯金。

    第336章 書籍教義

    經(jīng)通傳，顯金埋頭進(jìn)入寶船內(nèi)部的大艙，偌大的艙房只有七八個人分列而坐，氣氛嚴(yán)肅，看樣子已是洽商的高層會議了。

    百安大長公主叫顯金落座，顯金自覺坐到尾端。

    足利余光不耐地瞥了顯金一眼：大魏怎如此陰盛陽衰，當(dāng)家的是個女人，怎叫來參會的也是個女人。

    戰(zhàn)敗國不配發(fā)表意見，足利轉(zhuǎn)頭對百安大長公主恭敬道，“……但凡要事上報，其間不談人財物力，單說自倭向魏單程便是數(shù)十日，往返即為月余，這一來一回的耽誤恐要誤重大詔令頒發(fā)。”

    百安大長公主似是思索一番，微微頷首，“足利將軍說得也有道理?！?/br>
    足利不敢接話：這個女人一句話三個坑，他已經(jīng)跳了好幾次了——明面上順著你說，緊跟著反手就給你一巴掌……不僅痛，還沒面子。

    百安大長公主平和道，“既如此，那此事就暫且擱置吧?！?/br>
    足利仍舊不敢接話，總覺得前方有坑，并且巨大。

    果不其然，百安大長公主歪了歪腦袋，伸手指向顯金，“初時大魏送給倭國其中一件國禮‘鶴臨大魏’便是出自宣城府紙業(yè)商會之手，是這位年輕的賀老板承貢上來的——足利將軍，您覺那份國禮是否稱意呀？”

    足利不敢說稱意，也不敢說不稱意，既害怕說了稱意，要倭國出大錢買紙，又怕說不稱意要被揍。

    他們今天在港口看到了幾十艘巨大的寶船！一艘船能容千人，五萬魏軍浩浩蕩蕩打到島上去，倒也不是什么難事！

    實力太強(qiáng)，讓人害怕。

    足利躬身回之，“天朝地廣物尊，皆非凡物?！?/br>
    百安大長公主看獵物跳了幾次坑，這次不跳了，倒也不惱，點頭道，“那本宮將宣紙賞賜給你們充作詔令御紙?！?/br>
    足利佝頭眨眨眼，心里盤算，好像沒啥損失的……吧？

    足利還是不敢答應(yīng)下來。

    顯金看得只有埋頭艱難地掩飾抖動的嘴角：百安大長公主一套連招打得絲滑——縱容喬徽擊殺平臺，順勢揪出間諜村落，屠殺村莊，福州港武力震撼……

    十日和談，組合拳形成了閉環(huán)，最終目的就是干涉倭國內(nèi)政。

    什么貢品、什么廣開貿(mào)易都是幌子。

    當(dāng)一個國家連下達(dá)詔令，都需鄰國大哥點頭時，這個國家，還有當(dāng)家做主的權(quán)利嗎？

    足利被嚇得像在粘鼠板旁邊徘徊的內(nèi)八字老鼠我知道它要被粘上，她也知道它要被粘上，老鼠自己也知道要被粘上……但就是不知道在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被粘上……

    百安大長公主挑明問足利，“這個提議，你覺得可好？”

    足利支支吾吾，八字胡上翹下潛。

    百安大長公主根本不在乎足利的態(tài)度，“宣紙作你們的詔令御紙，每年自淮安港運送十刀編有序號的宣紙至那霸港，凡朝廷發(fā)文必須寫在編有序號的宣紙上，否則將無正統(tǒng)效力。”

    百安大長公主微微一頓，又道，“為確保倭國好好使用宣紙，我朝將派遣一隊護(hù)令使上島——我們出紙，你們蓋印，此舉既維護(hù)了你朝正統(tǒng)權(quán)威，又彰顯我天朝上國憫行憐世，可謂一舉兩得、各得其所。”

    足利胸腔中掀起巨浪：這……相當(dāng)于將下發(fā)詔令的權(quán)利直接交到了魏朝手里！甚至比剛剛頒發(fā)詔令前需通稟魏朝的提議更加過分！

    詔令御紙由魏朝提供管理，魏朝給你下發(fā)的文書編號，魏朝的人進(jìn)駐倭國朝野為你撰寫文書！

    倭國還能做什么？

    手里捏著一方大印，你也找不到紙來用??！

    這……這……這不就相當(dāng)于將內(nèi)政大權(quán)的一半交給魏朝了嗎！

    足利卻不敢回絕：剛剛已經(jīng)拒絕了魏朝的一次提議了！他就在寶船上，照這個女人如此強(qiáng)勢的作派，絕不容他拒絕第二次！

    足利扯出一抹訕笑，“規(guī)定詔令特制用紙，會不會因太易仿制，而致朝綱大亂……”

    “您多慮了?！憋@金的聲音適時響起，“宣紙本就難仿，制紙的河水、樹皮，其他地方根本沒有。”

    “另，發(fā)往倭國的詔令御紙，將運用特制水波紋紙，水波紋紙有明暗兩處水印，每一張的花紋都是一樣的，且極難仿制——足利將軍，您就放一百個心好了?！?/br>
    顯金信心足足。

    足利眼風(fēng)橫掃過去，張嘴就想罵八嘎！百安大長公主這女人，他兇不得，你這小小商賈之流，也敢在兩國洽商中放屁嗎！

    足利張嘴正欲遷怒，卻見坐于他正對面的那個恐怖忠武侯，正面無表情地扣手看向他。

    這世上，語言不一定相同，但威脅的眼神一定相似。

    足利就從那位赫赫大名忠武侯的眼神里看到了“你敢開腔，老子讓你當(dāng)場血濺三尺”的具象威脅。

    足利忍下，面向顯金，“如若御紙流通，致我朝綱目不穩(wěn)，這位姑娘用什么來擔(dān)責(zé)？”

    顯金平靜道，“我朝自元宋便以水波明暗紋制紙技藝制作交子，歷史悠久、傳承廣泛。而貴國地小人稀，兼之商道產(chǎn)業(yè)不發(fā)達(dá)，對充作貨幣流通的交子制作技藝不了解，也屬正常。”

    傷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極強(qiáng)。

    足利深吸一口氣，再看百安大長公主，只覺胸口驚濤駭浪，十足憋屈。

    這個條件，如今他是應(yīng)也得應(yīng)，不應(yīng)也得應(yīng)。

    足利埋頭，緊緊盯住木屐，只覺喪權(quán)辱國，卻無計可施。

    百安大長公主亦不開口，老熟人文府丞，哦不，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稱作文書令拿出一份早已備好的和談文書遞到足利跟前。

    足利一目十行，又在文書中找到了不可思議的一行字，抬頭問百安大長公主，“殿下，這一條說，自昭德十六年起，倭國塾學(xué)教義均由大魏運送供給——”

    足利蹙眉，“這是何意？”

    百安大長公主聽足利念出來方作恍然大悟狀，“噢——咱們兩國一衣帶水，做事必當(dāng)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你們購買了我朝的宣紙作為詔令御紙，我們自當(dāng)要贈予你們一些薄禮?！?/br>
    “你放心，這些書刊教義，我朝不收取一分一厘的買價，且必保證教義書籍由最為名貴的宣紙制成?！?/br>
    百安大長公主笑了笑，“宣紙何其珍稀，便是我朝的書籍教義也并非全部使用宣紙制成——你們?nèi)羰菞壷挥?，本宮將會很失望、很失望?！?/br>
    兩個失望，說得又緩又輕。

    足利臉色登時煞白一片。

    這個女人很失望，而這個女人擁有很多很多的寶船和很強(qiáng)很強(qiáng)的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