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節(jié)
她很失望,倒霉的是誰? 但—— 國何以為國,文化、經(jīng)濟、軍事、外交、律法、刑罰、政權(quán)……大魏拿走了一半的內(nèi)政權(quán)利,又用書籍教義入侵倭人的文化根基…… 足利絕望地闔上眼眸: 至少二十年。 至少二十年,倭國將不會對大魏有任何威脅了。 第337章 玩兒相公 洽商團收官細線綿長,四、五項文書一簽,除了倭人愁云慘淡,大魏一片花團錦簇、平順祥和。 喬徽掛著一只殘手,帶顯金、恒溪和李三順出海,美其名曰:“領(lǐng)略南洋風(fēng)情,感受海上人生”。 很像夕陽紅旅行團的slogan(口號)。 行程安排也很夕陽紅。 早上六點,雞都還沒起,大家就出海了;一天去三個海道加一個小島,傍晚還安排了趕海;夜半三更送回官驛,第二天繼續(xù);第二天起得更早,凌晨五點起床趕集,趕海集,比小臂還長的鯛魚、比手掌還大的蛤蜊,還有許多從未見過的貝、螺,緊跟著就是拜媽祖,吃茶聽閩劇、梨園戲…… 三天行程,安頓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恒溪快掛了。 本來就暈船,在第一天彈射起步換海道的時候,就已經(jīng)吸光了她工作結(jié)束后的精氣。 后面兩天,恒溪頂著兩坨烏青的眼圈,有氣無力地后面跟著。 顯金讓她回官驛休息。 恒溪出氣比進氣長,“來都來了。” 顯金笑:“嘎嘎嘎”。 三天下來,真正的夕陽紅,李三順玩得神采奕奕、精神矍鑠,膚色已和當(dāng)?shù)厝粟呁?,舔舔嘴唇,“我能不回去了嗎?在宣城釣魚真難,頂天來幾條又小刺又多的鯽殼兒,這里魚賊多,你往海里隨手丟塊石頭都砸死三條魚?!?/br> 顯金點頭,“那行。宣城紙業(yè)商會技藝第一人的頭銜,我就頒給狗爺了?!?/br> 李三順勃然大怒,“放他娘的狗屁!他還夠得學(xué)!這‘第一人’給他,他虧心不?!” 嘖嘖嘖。 釣魚佬一日割不斷世俗的欲望,一日就打不到光宗耀祖的大貨。 啟程前一晚,百安大長公主寶船設(shè)宴,大約是宣紙再立一功的緣故,顯金沒坐在尾端,而是坐到了席間順數(shù)第三桌,夾在一群穿緋紅官袍的老頭兒中,像一只精瘦的屎殼郎掉進了大紅染料缸。 老頭兒都在喝酒,顯金趁亂狂吃菜。 一個官服腰帶上系靛青香囊的老頭兒顫顫巍巍端杯問顯金,“可是哪位王爺家偷跑出來玩的小郡主?” 顯金趕忙幫老頭把杯子扶好,生怕手一抖,酒水灑在她蟑螂殼上了。 顯金搖頭。 “是哪位長公主家的翁主?” 顯金搖頭。 “那是哪位小縣主?小貴女?小……?” 顯金抿唇。 大爺,她都吃二十一歲的飯了,是一名手長腳長、身量高挑、長著成熟五官、穿著與大環(huán)境相得益彰衣物的成熟女性,就算放在后世,這個年紀也不能稱作是“小xx”了吧? 男人,無論多大歲數(shù)的男人,總喜歡給女人冠之以“小“加為前綴,“小嬌妻”“小南瓜““小jiejie”。 為啥? 因為“小”對應(yīng)的是“大”,而女人對應(yīng)的,是男人。 顯金均搖頭,又不忍見老頭兒冥思苦想,導(dǎo)致夜不能寐,好心道,“別人都稱我為賀會長。” 老頭兒眉梢蹙得更緊了,苦思不已。 “會長”? 這是什么新鮮的宗室頭銜嗎?聽上去好像是比縣主、翁主更高級一些呢。 顯金忽悠完老頭,一撇頭便見主桌上百安大長公主舉杯敬酒,“足利將軍,你務(wù)必要牢牢握住倭朝權(quán)柄呢——二十年約定期滿后,還望依舊是你赴魏續(xù)簽?!?/br> 百安大長公主臉上掛著志得意滿的微笑,有種什么欲望都被滿足的饜足感,“到時,咱們就不在福建了,你們倭國、高句麗、爪洼、琉球——都到京師朝拜來!” 這是顯金頭一次聽到百安大長公主說大話。 不,不能叫大話。 叫展望。 顯金目光灼灼地看去,百安大長公主坐在團桌正中央,燭光若有若無如絲綢般華麗的光暈罩在百安大長公主明艷雍容的臉上,像藏在一幅巨大華貴的黃金面紗之后。 好崇拜她啊。 顯金覺得自己很幸福,也很幸運,這個時代若非大長公主當(dāng)權(quán),她不可能機會坐在這群緋紅袍子的“大”男人之間。 她只會成為“小姑娘”“小賀”,但凡運道不好一些,也有可能成為“小妾”。 先行者投石叩路俱向往矣,后來者登高望遠得享大好時光。 翌日清晨,洽商團啟程,自建安海道行至閩江河口,再入閩江水道,即至內(nèi)陸。 臨停應(yīng)天府港口前,百安大長公主特召她上船問話。 “十刀水波紋紙,什么時候可以做好?” 先需特制竹簾,紙漿可以延用混用,只是在撈紙的技藝上,要采用三層夾宣的方式進行,確實明暗紋路藏在紙中,甚至可以采用刻絲的手法將編號一并夾入三層宣之內(nèi)——這些就是顯金與李三順賴在喬徽處討論的結(jié)果。 顯金斟酌用語,“長則三五月,短則一二月,要看師傅的配合手法?!?/br> 百安大長公主笑起來,偏頭與喬徽說,“這丫頭,出來一趟,倒學(xué)了不少政客習(xí)性?!?/br> 話絕不說死,更別提約定時間。 顯金一張臉從下巴開始紅到天靈蓋,“師傅們都配合到位,三個月問題不大。” 百安大長公主頷首,“你之后預(yù)備怎么辦呢?” 顯金撓撓頭,“原是預(yù)備在宣城府開一間舉世聞名、只做最好宣紙的作坊,后來您叫宣紙做了倭國的詔令御紙——托您的福,將宣紙的地位抬得如此高,小女便有了些許膽敢出來闖一闖的念頭?!?/br> 百安大長公主繼續(xù)點頭,“不錯,有些膽量了?!?/br> 顯金很高興,“宣紙再好,走不出宣城,走不出南直隸,便只能是曇花一現(xiàn)、偏安一隅。如今宣紙已站在出世以來這么一兩百年的巔峰之期了,我若努努力、掙把命,宣紙或許也能傳承史書也說不定?!?/br> “回宣城安頓妥帖后,就來京城吧?!?/br> 百安大長公主手隨意搭在邊桌上,算是家常會議,并未施粉黛紅妝,眼角處終于看到了細微的痕跡,“本宮十六歲長守玉門關(guān),至十余年前白墮之亂短暫地回過京師,再到如今……昭德帝不中用了,內(nèi)閣還未清理干凈,更別提六部。本宮欲換下現(xiàn)行交子,重新收回發(fā)行——你覺得用宣紙行鈔,可行嗎?” 鈔法上利國而下便民,事理至明白易曉。 此為千秋功業(yè)。 顯金當(dāng)即愣在原地。 百安大長公主并不追著要答案,只讓顯金好好思考。 喬徽與絡(luò)腮胡亮亮一起送顯金下船上岸。 亮亮看顯金失魂落魄的樣子,埋頭和喬徽咬耳朵,“剛剛將軍問賀老板預(yù)備以后怎么辦,我還以為是問你們兩的喜事兒呢!” 喬徽:? 終于知道你為什么和邱醫(yī)官漸行漸遠了…… “你怎么滿腦子情情愛愛的呀?” 喬徽挑眉,“大長公主和顯金湊一塊,就是玩兒相公,也比討論東家長李家短、你啥時候成親,我啥時候生子正常呀!” 第338章 始亂終棄 在未抵達應(yīng)天府前,顯金召集李三順與恒溪在水面上搖搖晃晃的小船艙里開了個短會,告知了百安大長公主意圖以宣紙行鈔的主意,恒溪當(dāng)下高興得直呼“老天保佑!三清道尊庇護!阿彌陀佛,孔圣人顯了靈!” 儒釋道三家,都感謝完了,真是個處處留情的忠實信徒。 顯金笑,“我也覺得是個好機會?!?/br> “何止是好機會!若真成了,咱們宣紙便是天下頭一份兒!”恒溪激動得臉蛋通紅。 李三順卻翹著二郎腿坐在矮凳上,肩慫成蝦弓,手指曲著無意識地敲打矮凳的邊角,嘴巴緊緊抿著,一直沒說話。 顯金看向李三順,歪頭道,“李師傅?” 李三順回過神來,遲疑片刻后道,“用宣紙行鈔……那咱們的作坊,要不要搬到京師?” 顯金想了想,“宣紙之所以為宣紙,是因為只有宣城府獨有的山澗泉水與涇縣及其周邊縣才有的青檀樹皮,才可制成,我認為不能搬?!?/br> 一山育一水,一水孕一草一木。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離開了宣城府的宣紙,還能叫做宣紙嗎?離開了青檀樹皮的紙漿,還能制成“光潔如玉,墨變千萬”的宣紙嗎? 自百安大長公主提出“以宣紙行鈔”的提議后,顯金反復(fù)思考了很多。 李三順聽顯金言罷,緊繃的蝦弓終于放松起來:他賊擔(dān)心顯金被繁榮晃暈了眼界,為了干成事,不管不顧地北遷作坊! 就算他們原班人馬出動,水不同、稻草干燥不同、氣候不同,最重要的原料不同——就是來了大羅真仙,也沒辦法做出一樣的紙! 李三順拍拍胸脯,換了條腿蹺,松口氣,“還算你個狗東西腦子拎清?!?/br> 顯金道,“行鈔是千秋萬代利民利市之要事,你我之輩蒞大任,更需錘大德、歷大劫、忍大氣,方可成大果?!?/br> 李三順:?請說人話。 顯金立刻轉(zhuǎn)口,“這門生意咱們得好好做!既要賺大錢,又要存口碑,里子面子都得要!” 李三順點頭,這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