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節(jié)
周邊府縣,有二道販子裝作客人買紙,一買就很豪氣,二百刀二百刀的收,然后偷摸運回去,一刀加價一百文轉(zhuǎn)手賣出去——顯金原以為這是這時代難見的場景,誰知七七七聽后笑起來:“不過是倒?fàn)斄T,走南闖北,拿北邊的貨賺南邊的錢?!?/br> 七七七而后道:“咱們店里可以限購,每人每次只能購買多少刀紙——強老板、姚老板們辛辛苦苦做紙,甄三郎辛辛苦苦走航運送過來,結(jié)果錢讓這些個倒?fàn)斮嵧炅?。?/br> 顯金卻似笑非笑地搖搖頭:“讓他們買,跟宣城府與涇縣講,這幾個月貨多進一些,庫里的紙別藏私,使勁往甄三郎的船上搬,漕運的通章也找上熊府尹多敲幾個,船上的兄弟跑一趟多五百文的工錢——”顯金笑了笑:“這筆大生意,能抓住,可就是咱們的了?!?/br> 七七七看了眼端著手靜默不語的小董管事,再看看顯金,忍了忍沒說話。 顯金側(cè)眸與小董管事道:“……你帶幾天李家嫂嫂、鄭大哥和鄭二哥,讓他們好好熟悉熟悉‘宣紙’的營業(yè)流程……” 又轉(zhuǎn)身同鐘管事道:“另準備面八個人,六個年紀輕些的姑娘,兩個上了年紀、有些功夫的拳腳師父,首選要女師傅?!?/br> 鐘管事應(yīng)“好”,道:“咱們第三間鋪子可算是要動起來了?” 顯金笑著頷首:“有錢放著不賺,就是虧,早動起來早回本。“ 七七七再看了眼端著手一動不動的小董管事,在心里給他豎了個大拇哥:這人可真是牛掰,干啥都不好奇,他就真一點不想知道老板買下的第三間鋪子要干嘛嗎? 七七七不由對泰山崩于眼前仍喜怒不形于色的小董管事肅然起敬。 誰也不知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小董管事老神在在地站著。 rou體還在這里,心靈已經(jīng)去往了遙遠的阿勒泰——他昨天買了一本牧民的書,很向往,雖然不太清楚為什么在漫山遍野牧羊不會丟,但仍舊很向往呢! 第三間鋪子,坐落在積慶坊東邊的善德坊。 與多為清貴文臣的積慶坊不同,善德坊多是鐘鳴鼎食的世家大族,賜居遜帝舊宅的忠武侯是積慶坊唯一一家有丹書鐵券的人家。 善德坊位置好,坐北朝南,門臉正對主大街,街坊四鄰的店子或是胭脂水粉、或是金銀飾鋪、或是綢緞衣莊,也有些絨花、簪釵這些個姑娘家喜歡的買賣,面積也大,由兩間鋪子合并而成,繞過影壁就看見大大的庭院和庭院四周合圍著的零散的竹屋茅頂房。 庭院之中,零零星星有十二個小池子,小池子都不大,一米左右的長與寬顯得袖珍可愛,池子旁掛著銀牌,依次雕著立春、驚蟄、清明、立夏、芒種……十二節(jié)氣,池子邊圍種小花草木,花種恰與時節(jié)相合,看上去自然漂亮又精致。 鋪子掛牌——名為“品宣”。 嗯。 如今這時節(jié),在京師城中,沾上“宣”字的,就很容易火。 “品宣”開張的一二日,有一兩個試探的小姑娘支了個腦袋進來,隱隱約約透過影壁,看庭院之中,竹編的搖搖椅上半躺著位身著淺棕長襦裙、綴靛青鑲襕邊的大姑娘。 大姑娘膚容白皙,面容姣好,氣定神閑地斜斜靠著,聽到門口風(fēng)鈴“叮鈴鈴”響的聲音,便放下手中的書,半側(cè)過身,避開遮擋的影壁看了過來,見是兩個誤打誤撞的小姑娘,便唇角輕抿,眉頭微微上挑,帶著與初冬霜雪無關(guān)的薄薄笑意。 “騰——”兩個小姑娘臉突然之間,齊刷刷地紅了。 從額頭紅到下巴頦,無可救藥地紅遍面頰。 一個小姑娘張惶地扯著同伴的袖口往外跑,身后的丫鬟窮追不舍,第一次感受到自家小姐的腿部力量。 翌日,兩個小姑娘又來了,羞羞答答地牽著手進了“品宣”,庭院里仍舊雅致閑情,昨日那位利落挺拔的jiejie正在第一排的池子邊擺花侍草。 “您……您……您這個鋪子是……做什么的呀?”小姑娘姓榮,爺爺是承北侯,家族雖說如今已無人在朝為官,但憑借龐大的宗族和祭田營生,也活得很舒坦。 顯金放下銅剪子,瞇瞇笑:“姑娘可以在這兒自己做宣紙,池子里的紙漿水是已配比得當(dāng)?shù)?,您正好兩位,兩個人拿著竹架子撈紙,隨您撈幾張都可去里屋焙墻處烘干——您便可得到自個兒親手做的宣紙了。” 榮小姑娘眨巴眨巴眼。 自己做宣紙? 這是什么玩法兒! “您若累了,也可進合圍的罩屋去,您能用宣紙做做紙扇、紙花燈、紙絨簪花或是小柄傘皆可,亦有茶點、書冊與熏香招待,三兩手帕交在一塊兒,吃吃茶、做做紙好好過一下午,也是極好的。”顯金將擺弄的小松輕手輕腳地擺在水池旁,四處不聞紙漿水濡濕恰草木的輕腥氣,只能嗅到淡淡的瓜果香。 嗯,手工藝diy、加氛圍感、加私人空間、加香香的氣息,無論是后世,還是現(xiàn)在,俘獲個把小姑娘,豈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若是吃食再好吃點、老板再帥點,根本不愁小姑娘不來。 吃食好吃是必須的,張媽嚴選,品質(zhì)保障。 老板帥點,這個有點難度,顯金倒是想過要不要把周二狗打造成為糙漢吸客,但一抬頭就看到狗爺在摳鼻孔,顯金立刻馬上打消了這一念頭:此等絕品,還是留給鎖兒獨享吧! 老板雖然不帥,但如后世所說,老公不是一種性別,而是一種感覺。 不知為何,顯金恰恰好,一直都很有這種天賦——從眼前這位面紅耳赤的榮小姑娘,即可小覷一二。 第382章 爾等是妃 “對——對——對——左手手腕微微朝下壓去,把竹簾子慢慢、慢慢沉于紙漿水中……” 庭院秋冬深沉,參天的松柏與永不敗落的絨花旁,顯金著一身短打,寬袖被縛帶束于背后,雙手沒在水中,與對面的鎖兒協(xié)作,將竹架子緩慢但利索地一把撈出。 薄薄一層濕漉漉的紙瓤,像雞蛋殼里那層蟬翼一般的膜。 顯金手腳利落地疊在一旁,動作很麻利,右手一撇,那層薄膜就順勢躺到了地上——真英雄從不回頭看爆炸,顯金根本不用確認她是否做到,目不轉(zhuǎn)睛地繼續(xù)下一張撈紙。 就……就很帥啊…… 而且這位賀老板也太高了吧!甚至比尋常南方的書生還高! 相貌清麗,下頜角分明,鼻子高挺,衣著也不見繁復(fù),簡簡單單的剪裁,樸樸素素的料子,一身深棕又颯又貼,發(fā)髻高高束起,只拿了一只刷了清漆的桃木簪別上。 因要浸水撈紙,賀老板便將手上的翡翠扳指取下,隨意放于一旁,雖然通身沒有珠飾或名貴的衣料,但這身高!這氣度!這便是與許多世家子站在一起,也絕對不輸好嗎! 而且…… 榮小姑娘眼神向下移。 這位賀老板的手指又細又長,骨節(jié)分明,像一只長長的、細細的卻充滿力量的笛子。 榮小姑娘紅彤彤一張臉,有些燥熱地抬了抬頭,掩飾般四周轉(zhuǎn)了轉(zhuǎn),待看清周圍人的臉色時,她稍稍僵了僵——嗯,很好,所有小姑娘的臉,都屬于差不多的紅…… 身旁的手帕交薛家幺娘,撞了撞榮姑娘的胳膊肘:“這位賀老板,真的好……” 薛幺娘思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紅著臉,埋下頭輕聲道:“真的好那個啊!” 那個? 哪個? 榮姑娘有點跟不上好友的思維,但順著好友的目光看過去,正好看到賀老板低頭垂眸,抬起胳膊,隨意地將臉上的汗滴擦在肩膀袖子上——啊,真的好那個啊。 …… 雖然“品宣”的定位,確實靶向小姑娘、媳婦子…… 顯金垂手斂眸,站于庭院之中——但是,來的小姑娘和小媳婦會不會真的有點多了? 基本上處于罩房滿箱的狀態(tài)。 與其說大家伙是來手工diy做紙的,還不如說大家是來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地坐著吃吃茶、吃吃點心、休養(yǎng)生息的……大長公主掌權(quán)后,rou眼可見街上走動的女子都多了起來,但許多酒樓、茶樓仍舊不太歡迎女子單獨擺桌,推薦女子坐包間已經(jīng)是最大讓步了。 “品宣”幾乎只做女子生意,首先環(huán)境很雅致,其次讓人很有安全感,比如所有的伙計都是姑娘,立在門口的那兩位嬸娘膀大腰圓,橫眉冷對,一打聽才知二人皆是軍戶出身,是身上有些武藝和人命的。 當(dāng)然最重要的一點,“品宣”除了diy做紙,賣的宣紙文創(chuàng)也很是小巧可愛——宣紙折扇已經(jīng)出了四五個系列,有花鳥工筆,有水墨丹青,也有很簡單的簡筆畫,嗯,比如三筆一頭豬、簡筆小魚、長毛茸茸喵這些可愛風(fēng)的花樣; 宣紙書簽也很火,材質(zhì)倒還好,主要是上面的話比較戳人,比如“人生無難事,只要肯放棄”“只要堅持下去,每一個苦難都能克服我”“錢沒了可以再賺,但良心沒了,錢就賺得更多了”……等等戰(zhàn)斗在反pua一線的倒雞湯言論——小姑娘、媳婦子們一邊看一邊笑,然后開開心心地就把錢掏了; 宣紙老冰棍也引領(lǐng)了一段時間的風(fēng)潮,冰棍還是那個冰棍,這個年代也沒辦法要求什么抹茶味哈根達斯,放點鹽放點糖,再用硝石一溶冰冰涼涼的就很是那個了,冰棍沒有變化,冰棍棒子有變化,周二狗將一批宣紙制硬化,當(dāng)作冰棍棒子使,上面再雕點花、刻點字,原先五文錢一支的老冰棍,在“品宣”搖身一變漲到了十文錢,但大家仍舊買得很開心…… …… 還有很多宣紙文創(chuàng)產(chǎn)品,顯金都很想做,有些難免過于前衛(wèi),比如宣紙杯、宣紙發(fā)簪、宣紙胭脂聯(lián)名款之類的……想法太多則需要大量的時間與精力去構(gòu)筑。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顯金都住在“品宣”二樓臥房。 進入臘月后,顯金便更為忙碌起來,三店聯(lián)動需要策劃一番,坊頭店“宣”仍舊走高端大氣上檔次路線,最多小樣和試用多送一些;坊尾店“宣紙”直接打折就是最好的慶祝;“品宣”的策劃更費腦子一些…… 一樓庭院燈光亮堂,里間的顯金正摳著腦殼想活動。 喬徽低沉喑啞的聲音隨著冷風(fēng)霜雪,吹進廳堂:“你確定不出去看看?榮家那個小姑娘快要和薛家的姑娘打起來了?!?/br> 顯金抬眸。 喬徽雙手抱胸,半靠在門廊上,斜斜抬頭,身上還穿著西山大營的軟甲,靴子也沒換過,腳跟處還有雪跡和泥濘。 顯金放下筆,驚喜笑起來:“不是說要一直駐守西山到年后嗎?怎的這幾天回來了?” 喬徽眉眼不自覺地彎了彎,語言卻有些模糊:“東邊出了些事,大長公主緊急調(diào)撥了京師指揮使司聚攏——噢,我不回家,你也不回?” 喬徽在門檻上將靴子后沾染的霜雪踢干凈才走進去,隨意找了個凳子,雙手朝后搭在椅背上:“我家老頭兒前些時日給我來了信,言辭激烈又委屈——只說你和三爺沒良心,一個端著他的碗四下亂跑終日不見蹤影,一個天天不著家,為了賺錢啥也不顧了……” 顯金哈哈笑起來:“哪有!我前日才回家洗了澡!” 喬徽眉頭緊蹙:“這么說來,你這是又有兩天沒洗澡了?”喬徽裝模做樣地“嘶”了一聲,伸頭湊近聞,再一本正經(jīng)地點點頭:“還行,還是香香的?!?/br> 顯金趁機摁住喬徽的頭,“嘣”地一聲親了口額頭,這才樂呵呵地放開:“你剛說外頭怎么了?怎么小榮和小薛吵架了?” 喬徽酸溜溜開口:“嗬,榮家那丫頭說你今天扶她手扶了半個時辰,薛家那丫頭說你扶了她一個時辰,兩個人就吵起來了——” 喬徽摸了摸還沾著口水的額頭,突然覺得自己不該氣。 有啥好氣的? 本宮一日為后,爾等終究是妃! 第383章 坐實流言 夜幕漸漸落下,庭院升起篝火,松油燃起的特有香氣混著霜雪冷冽的沁涼,叫人心馳神往。 喬徽與顯金絮絮地黏糊了一陣子,顯金送喬徽出去。 走的是偏門。 喬徽有意見,但摸了摸額頭上殘留的口水,心頭默念那十二字箴言。 偏門出來便是小巷。 天黑易落雪,顯金撐傘,喬徽略微佝頭,將身形隱沒在油紙傘傘沿之下,肩寬背厚的男人站在比他矮一個頭,但同樣身量高挑的顯金身側(cè),顯得老實平和。 “沒事回家看看?!眴袒盏椭^,躲在傘沿下,在只有一盞油燈的小巷里,男人聲音發(fā)沉:“……我或許很多天都不能回家,東北方終要做個了結(jié),且看大長公主的決心罷——爹一個人在府里空空蕩蕩的,你單獨住在此處,人來人往、人多眼雜,便是留有啞衛(wèi)也亦有力有不逮之處。” 東北方做個了結(jié)? 什么了結(jié)? 怎么又與啞衛(wèi)有關(guān)系了? 顯金抬起眸子看了喬徽一眼,并未開口細問:每個人都有需要保密的工作或生活,伴侶,并不意味著最后一寸的隱私都要全部分享。 顯金低低頷首:“好,我明日就回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