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雨彎起嘴角，望向窗外，夜色溫柔，群星閃爍，一片寂清中唯有花房里亮著一盞明燈。

    她捂著面頰，掌心下覆著的是鋪滿嬌靨的紅暈，細(xì)聲呢喃：“可是京城沒有雨?！?/br>
    雨夜清透，將所有情意毫無遮掩的暴露在外。

    明晰清澈。

    虞清雨拉開被子，光腳踩在地毯上，她站在落地窗前，望向窗外，一片寧謐中，心跳砰砰地幾乎異常，強(qiáng)勢地想要宣告著些什么。

    手指點(diǎn)在玻璃窗上，將花房里的那盞明燈在視線中遮掩，她咬了咬唇，一點(diǎn)氣聲，幾乎聽不清：“沒有雨，但我也很想你?！?/br>
    薄弱的一點(diǎn)聲音，已然被他準(zhǔn)確地捕捉，悠然落下的笑音徘徊在耳畔，混著她私有似無的輕聲，繚繞繾綣，將曖昧點(diǎn)燃。

    聲線低沉磁性，似是肯定：“乖寶寶，真的好乖?！?/br>
    一點(diǎn)燥意涌上，慫恿著她心底按耐的悸動。

    “老公，我有話想跟你說?！笔遣卦谒睦锖芫?，卻一直沒有機(jī)會對他說出來的話。

    今晚氣氛極好，適合情人間互訴衷腸。

    “bb，請講?！焙茌p很啞的嗓音，在靜夜中蕩出一點(diǎn)波瀾。

    但有些話似乎更適合面對面說，看著他幽邃的眼睛，去凝望他每一寸表情。

    虞清雨低頭溫笑：“我想和你當(dāng)面說?！?/br>
    “等我回去?！?/br>
    她想親口對他說那個字。

    蘇倪的手術(shù)安排得很快，從麻藥中清醒，只淺淺喝了口水，蘇倪便再沒動作，躺在病床上像一尊塑像。

    虞清雨不想擾亂她的休息，只是靜靜在一旁陪著她。

    眼波微轉(zhuǎn)，回神的第一秒，蘇倪先掛斷了來自虞逢澤的電話。

    緊接著又掛斷了第二個，第三個，甚至虞逢澤助理的所有電話。

    “你們吵架了？”虞清雨扶著蘇倪的腰慢慢坐起，在她身后墊了一個枕頭。

    麻藥的勁兒剛剛褪去，蘇倪說話還有些含糊，看著再度響起的電話，她索性直接關(guān)機(jī)，不想再看那個單單看見來電就煩悶的人名。

    她又喝了口水，勉強(qiáng)打起半分精神：“和你爸吵架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嗎？”

    “從相安無事，到現(xiàn)在看見他就煩，都是他應(yīng)得的?！?/br>
    虞逢澤不在面前，蘇倪也懶得去維護(hù)他們表面上的平靜。

    他們之間是純正的商業(yè)聯(lián)姻，不談任何感情，只以商場為目的。蘇倪為他扮演好一個充當(dāng)門面的總裁夫人，而虞逢澤則保證蘇家的利益關(guān)系和她的夢想。

    所以蘇倪這些年對虞逢澤在外的鶯鶯燕燕，從來沒有任何意見。

    虞清雨望著她蒼白的面容，斂下眸底神色，她輕輕揉著蘇倪青紫的手背，清瘦的身形下骨骼格外突出，一圈手指握過她的手腕也綽綽有余。

    或者是已經(jīng)超過正常舞蹈演員清瘦的程度，有些過于單薄了。

    “蘇姨，你有想過和我爸離婚嗎？”虞清雨忽然問，她掌心的溫度漸漸沾染上蘇倪的皮膚，傳遞著涓涓熱流，“有時候我覺得我爸真的挺配不上你的，是真的?！?/br>
    這段時間她對婚姻這件事似乎琢磨出了點(diǎn)其他的意味，不太明晰，也沒什么道理，但放在此刻，那些似乎都不太重要，虞清雨說這些，只是因?yàn)樘K倪的情緒。

    她似乎并不愉悅，而且已經(jīng)持續(xù)了許多。

    “其實(shí)——”虞清雨斟酌著字句開口，卻被蘇倪忽然打斷。

    蘇倪淡笑：“清雨，其實(shí)商業(yè)聯(lián)姻大概都是這樣，你想要的越多，那就在乎的越多，然后從中失去的精力就越多。所以現(xiàn)在對我而言，或者對于大部分我們這種家庭而言，別去談?wù)嫘?，也別去談般配，只要有利益就可以了?！?/br>
    “雖然那份利益并不一定在我身上，但至少保障了我一部分利益?！?/br>
    在最應(yīng)該談感情的婚姻里，她卻只能去談利益。

    其他的都是奢望，因?yàn)橐坏┑胗?，便有無休止的心力要被灌注在其中。

    蘇倪很緩慢地反握住虞清雨的手，語氣放得很慢，似乎是很認(rèn)真地回憶那段故事。

    明明也只是一年前。

    “所以一開始你爸說要給你找個聯(lián)姻對象的時候，我是強(qiáng)烈反對的，我并不認(rèn)為虞家的現(xiàn)在還需要什么商業(yè)聯(lián)姻去維系，我以為他是為了想要站得更高更遠(yuǎn)，可是你爸說，你是女孩子，又不喜歡商場上的那些事，最后所有財(cái)產(chǎn)都落在你身上，也總要有一個人可以護(hù)著你的?！?/br>
    虞清雨神思一恍惚，這些話虞逢澤那時也天天和她說。

    半真半假，她也不想再去定論究竟幾分真幾分假，從結(jié)果推導(dǎo)，大概又是他的父親贏了。

    蘇倪闔下眼，長睫在眼下落了一道斜影：“說到底，我確實(shí)沒有拗過他，既然這個決定無從改變，那我只能找一個好的，更好的，最好的來保護(hù)我的寶貝。至少，不要像我一樣，將日子過成了這副樣子?！?/br>
    再次談及這場聯(lián)姻最初的模樣，虞清雨也幾分恍然，一點(diǎn)隱約的擔(dān)憂再度浮上，又被強(qiáng)行壓下。

    微微笑起，虞清雨說：“蘇姨，其實(shí)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母親的角色?！?/br>
    從五歲到現(xiàn)在。

    虞逢澤那些層出不疊的桃花，還有理不清的關(guān)系，傷害的似乎也不止是年幼時候的她，還有那個時候剛剛邁入婚姻殿堂的蘇倪。

    可蘇倪依然對虞清雨的婚姻留有信心：“見慣了這些真真假假的事情，大家心里大概都有那把尺，好便是好，真金一樣的好，不好的那也沒必要再提?！?/br>
    她纖細(xì)的指尖點(diǎn)在虞清雨的眉尖：“我不敢說，你們一定會怎樣。但至少現(xiàn)在，或者可以看得到的將來，我覺得是好的?！?/br>
    “起碼，我相信我的寶貝會好好經(jīng)營這段婚姻的?！?/br>
    “蘇姨……”虞清雨怔忡地張開嘴，又茫然閉上，有很多話想說，到了嘴邊似乎又沒了說的必要。

    因?yàn)樗裏o比清晰地意識到一件事，蘇倪是明白她那個不安的源頭的。

    蘇倪轉(zhuǎn)過頭，望向窗外明凈的天空，碧藍(lán)如洗，刺目的陽光照在她身上，似乎蒙上一層輝光。

    她抬頭擋了擋眼睛，干咳了兩聲：“聯(lián)姻也有千百種，不是每個男人都會像你爸這樣?！?/br>
    忽又哂笑一聲：“說到底，你爸大概也有些可取之處吧，只是我太清醒。”

    清醒的將那一瞬間短暫的心動匆匆略過。

    蘇倪嫁給虞逢澤的時候剛滿二十三歲，心里揣著舞蹈，卻也有些少女的展望，對婚姻對兒女對未來。

    心動得很快，抽離得也同樣快。

    在她意識到她嫁給的男人不會為任何人停留的時候，她便已經(jīng)收回所有心思，轉(zhuǎn)而將其全部投在舞蹈和她那個可愛又可憐的繼女身上。

    重新回到虞清雨最初問的那個問題。

    “其實(shí)離婚，對我而言都無所謂，因?yàn)楝F(xiàn)在婚姻在我人生中早就不是最重要的事情，登記在戶口本上是已婚或是離異，沒有任何區(qū)別?！碧K倪的神色淡了幾分，“但也很可悲，這是我花了很大代價(jià)才明白的事情，至少我不希望我的寶貝像我這樣?！?/br>
    攥在腕上的手指緩緩蜷緊：“我希望我的清雨可以永遠(yuǎn)走花路，彎路自動繞開，總之不要像我一樣?！?/br>
    “至少證明我的眼光吧，相信我給你選的那位謝先生?！?/br>
    一束光線照進(jìn)她的眼底，影影綽綽中將彌散的茫然驅(qū)散。

    虞清雨愣了許多，才掀唇：“我真的可以相信嗎？”

    蘇倪只是輕輕揉著她的骨節(jié)：“你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不是已經(jīng)相信了嗎？”

    反問中確信的答案。

    虞清雨在京城待了快一周，每日陪著蘇倪住院復(fù)健。

    蘇倪的復(fù)健比醫(yī)生安排得更早一些，她最常說的一句是舞蹈一天不練都會生疏，即使是剛做了手術(shù)，蘇倪也沒停下過堅(jiān)持了幾十年的晨功。

    時間悠悠轉(zhuǎn)到下午，正是日頭最烈的時候，虞清雨坐在陰涼座位處，等著復(fù)健訓(xùn)練的蘇倪，連日的疲憊讓她有些昏昏欲睡。

    陳姨扶了下歪過頭的虞清雨：“小姐，夫人的訓(xùn)練還要幾個小時，不如您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揉了揉眼睛，虞清雨勉強(qiáng)提起幾分精神：“算了吧，來回好麻煩，就不折騰了吧?！?/br>
    “陳姨，你幫我去接杯熱水吧?！?/br>
    額角處錐錐刺痛，讓她注意力不太集中，是幾日來在醫(yī)院陪護(hù)沒睡好的緣由。

    虞清雨呼了口氣，干脆站起身，在長長的走廊踩著自己冷清的人影，清瘦單薄的身影被拉得很長。

    一步、兩步踢著自己腳尖，步子很是緩慢，直到她的身形被一道人影全然覆蓋。

    視線也被擋住。

    她停了幾秒，只望著落在白瓷磚地面上的拿到交錯又交融的那個人影。

    兩個變成一個。

    眼底蒙上淺淺水霧，虞清雨抬手抱住面前男人的勁瘦，一點(diǎn)淚光很快閃過，沾濕他的襯衣。

    面頰埋在他的胸前，貪婪地嗅著屬于另一個人身上的氣味，直到將她心底的安全感填滿，她才仰起頭，聲音清甜溫糯，其中纏著一點(diǎn)干澀：“不是說了不讓你來，怎么還是來了？”

    謝柏彥出差頻率很高，往常他們也有半個月一個月很難見面的時候，可是從沒覺得像這次這般難熬。

    大概情人之間的分隔，總是讓人牽腸掛肚。

    也或許是她太想將那句話訴之于口。

    急迫又期待，向往又想念。

    謝柏彥身上還帶著幾分霜?dú)猓餮b革履，風(fēng)度翩翩，矜然自若，他盯著她每一寸表情，沒有錯過半分她面上的疲憊。

    薄唇微抿，薄涼散去些許，他輕揉著她的發(fā)頂：“知道我的小魚自立自強(qiáng)，一個人也可以解決所有，但我還是想在這個時候陪在你身邊?！?/br>
    “就當(dāng)是我的私心吧，不想看你一個人難過?！?/br>
    清潤又縹緲的聲音，將她所有堅(jiān)持拂去，只想不斷沉溺進(jìn)他的溫柔鄉(xiāng)里。

    陳姨拿著虞清雨的保溫杯站在一邊，在謝先生走近之前，她已經(jīng)匯報(bào)過這幾天小姐的狀況。

    不太好。

    陪護(hù)也請了，但她依然不放心，幾乎親力親為。

    謝柏彥的目光轉(zhuǎn)過去，一點(diǎn)深意漾開。

    陳姨緩步上前，遞上保溫杯，說：“小姐，不然您先回去休息一會兒吧，這里我來看著，夫人今日沒帶外套，春天這時候最是受不得寒?！?/br>
    尤其是每次蘇倪復(fù)健出汗量又大。

    虞清雨揉了揉木著的面容，舒一口氣：“那我回去一趟吧，去老宅給蘇姨收拾一點(diǎn)衣物?！?/br>
    清透的眸光轉(zhuǎn)向她身側(cè)的男人，后者已然牽住她的手，幾步之間將距離消弭：“我送你。”

    謝柏彥畢竟不太方便進(jìn)蘇倪的房間，便等在老宅外。虞清雨動作很快，收拾了幾件蘇倪常穿的衣物，拎著箱子下樓。

    客廳電視柜下放著幾本相冊，虞清雨驀地想起之前虞逢澤說過的，讓她帶走的那場豪華奢侈的世紀(jì)婚禮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