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棉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周圍開始流行看偶像劇。男女主幼年相識，經(jīng)歷風雨苦難終成情侶或天各一方或生離死別，賺足了觀眾的眼淚，林棉也不例外。

    最近看的這部有很多跳華爾茲的場景，女主角纖細的手臂搭上男伴的肩膀，腳步輕盈地旋轉，手腕上的銀色手鏈波光粼粼，白色飄逸的裙擺飛舞起來，顯出她高雅而純潔的靈魂。這一切看得林棉眼饞心熱，她總是狂熱地喜歡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

    于是，她全方位地模仿起女主的一言一行，比如在別人說話時露出溫柔神秘的微笑，一片薯片分成十口小口咀嚼，落座時拎起自己的裙擺。她甚至一改自己的嘰嘰喳喳的說話語調，捏住嗓子，在每句話的結尾加上呢這個語氣詞以示與眾不同。

    凡此種種，甚是詭異，以至于爸爸以為她患上了最近的流行感冒，要帶她去醫(yī)院好好檢查一番。

    “小奕，你怎么了？”

    林槿卻總是忠誠地配合著林棉，此刻他正沉浸在自己的角色中，飽含熱淚地半擁著這部林棉自編自導自演戲的女主角：一個身患不治之癥的貧苦種花女孩?！靶∞取边m時地從口中吐出鮮血，盡量不碰到衣服的同時，令鮮血流得優(yōu)美從容——那血是林棉在開始表演之前含在口中的水。

    “哦！請你原諒我！請原諒我的膽怯，我們是不能在一起的?！?/br>
    “小奕！請你不要這么說?！?/br>
    “不要再這樣叫我了！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绷置迗詻Q地偏過頭。

    “林棉，”mama已經(jīng)在外面聽了很久，越聽越哭笑不得，實在忍不住從門口探進來，“你的作業(yè)做好了嗎？”

    “這位夫人，”林棉掙脫林槿的懷抱，艱難地從地板上爬過去，拉住mama的褲腳，“夫人，我求求你，請您放過我們好嗎？”

    除了這些，林棉還要模仿里面的跳舞橋段，通常和方晏一起。在這件事，林棉愿意和方晏搭檔，一方面是因為方晏有舞蹈基礎，另一方面方晏是她在家中為數(shù)不多的同好，雖然她總表現(xiàn)出對情情愛愛一副看不上的樣子，但每次打開劇集都馬上坐在一邊，美其名曰以“一種批判的態(tài)度”來看待“荼毒青少年的毒瘤”。

    這么多高級詞匯，真不知道她是從哪本小學生雜志上看到的。

    但兩個人相來意見不統(tǒng)一，明明是纏綿悱惻、令男女主暗生情愫的舞蹈，在她們兩人演來，糾結的點卻是誰扮楚楚可憐的女主，誰更專業(yè)，哪只腳先跨，哪只手搭誰肩上，又時常為誰踩了誰的腳尖叫起來，繼而就是打起來，她撲在她的身上，她騎在她頭上?？傊?，往往是鬧劇一場。

    又是一個周末，林棉踱著步思考著今天找誰來陪自己玩呢？林槿去了少年宮學滑輪。方晏？哼，上次她弄壞了自己的貼紙還沒賠呢。她的眼珠子滴溜溜轉起來。

    此刻，林聿并不知道有人正虎視眈眈地窺視著他的一言一行，他正在書房里練習書法。

    林棉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進書法，林聿并沒有抬頭。她只好隨意地晃一圈，翻翻書，碰到了筆架，用腳尖踢有規(guī)律著桌子腿。

    “你不要搗亂?！绷猪猜牭皆胍簦@才停下了筆。

    “我沒有搗亂?！绷置蘼冻鰺o辜的表情。

    林聿就不講話了，和她講話是能簡就簡，多糾纏沒什么好處。

    “哥哥，你能陪我跳舞嗎？跳一次就好?！?/br>
    見他沒反應，她嬉皮笑臉地貼上去。

    “沒有空?！彼强催^她求著別人陪自己跳舞的，舞品不太行的樣子，喜歡踩人腳。

    林棉不開心了，她馬上大喊：“練字是老頭子才喜歡干的事情！”

    林聿聞言皺眉，自我安慰這話完全是幼稚孩童的無稽之談，完全不必放在心上，但青春少年的心好像還是莫名裂了一塊，落在地上。

    林聿是對的，林棉不是不喜歡看他寫毛筆字，相反，她認為這樣的林聿看起來專注而認真，頗有點清風霽月的意思，比那些狗都嫌的男孩子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梢哉f是目前林棉心目中男主角第一人選。當然，這個不能讓爸爸知道，爸爸是最愿意陪林棉玩這種游戲的人，從小就是，林棉扮演公主，爸爸就演小矮人，林棉演阿凡提，爸爸就心甘情愿做毛驢，他要是聽到女兒現(xiàn)在這么想會傷心的。

    林棉之前也跟林聿學寫書法，從基礎開始，學寫“一”。林棉聽了他的指導，自己在宣紙上寫了幾個“一”后急忙給他看。

    “這是狗骨頭?！绷猪颤c評道，態(tài)度異常誠懇。一橫，首尾的頓筆和收筆處兩個突兀的圓點，像是故意給棍子涂上去兩個圓，可不是一根骨頭，或者一根啞鈴。

    怎么會這樣，明明寫得很認真啊，都是按照他說的寫得。她馬上連寫十個，再拿給他看。

    “算是有點進步了吧?！边@話說得很勉強。

    “你沒有教我怎么會呢？”林棉開始耍賴了。

    “我為什么必須教你呢？”

    林聿話雖這么說，還是對她心硬不起來，走上前去。他在她背后半擁著她，握住她拿筆的手，臉與她的也逐漸貼近。林棉第一次聞到了從他領口和袖口飄出來的味道，除了衣服本身的肥皂香氣，林聿身上好像還有一股甜甜的味道，說不上來，

    怎么會這樣？她忍不住湊過去，想仔細聞。

    “你筆都沒握對……你在干嘛？”他低頭看見有個不安分的腦袋一直往自己領口那里嗅。

    “我想聞一下你的味道?！?/br>
    “什么味道？”林聿自己都不清楚她在說什么。

    “不知道，所以才要聞嘛。”

    “別找借口，你能不能專心點？”他用教訓她的方式來隱藏內心的一點緊張。

    “小氣鬼?！绷置尴?，不讓聞就不讓聞，誰稀罕啊。

    雖然書法是沒心思學的，但無理取鬧的功夫是一流的。她在林聿周圍一直打轉，哥哥哥哥叫個不停。搞得王婉都走進來說：“聿聿，你陪她跳一次吧。”

    林聿只好說：“行吧?！彼@樣打擾下去，他根本沒法專心。

    林棉怕他后悔，馬上說：“很簡單的，你在上面拉著我的手，我轉轉圈，轉出去就好了?！?/br>
    真是拿她沒辦法。林聿不情愿地放下筆，先去洗干凈手上的墨汁，來到客廳，現(xiàn)在他們家的電視已經(jīng)放回客廳了。

    他走到林棉身邊，用自己的手握住她的手，提起。她的手心因為興奮汗津津的。

    “開始轉吧?！?/br>
    “不，要等到放片尾曲?！?/br>
    那現(xiàn)在叫他干嘛呢？他們兩個就像傻子一樣站著干等，對著電視一起沉默。哪知道男女主開始了漫長的接吻。

    “啊，我不能看這個?！绷置挹s忙用手緊緊捂住了眼睛，林聿也有點不自在，側過半邊臉。

    “那我走了?！?/br>
    “不要！不允許！”

    “哥哥最好了！”林棉放下手，攥住他的手指。她在不知不覺掌握了一種正確的對待林聿的方式，就是順毛捋。

    林聿果然不動了。林棉再把眼睛捂住：“他們那個完了沒？”

    “還沒。”其實已經(jīng)演完了，但林聿看著她害羞的樣子挺好玩，鼓鼓的小包子一樣的臉大口呼吸，因為緊張，手握著拳頭，整個人微微地轉來轉去，裙擺也顫抖著。看來她也沒偷看。

    “這次親完了?！绷猪草p輕地說。

    片尾曲終于開始。

    林聿拉住她的手，林棉提上裙角。

    她開始轉圈圈，沒有什么規(guī)則，隨意發(fā)揮，裙子散開來，鼓成一朵蓬松的白玉蘭花，頭發(fā)散落，纏在她脖子上，仿佛臨風而舞。她的腳落在光圈里，陽光都被她踩碎，為她跳動發(fā)出光芒。

    林聿看出了那點美，混亂中的獨屬于林棉的一點美。不得不承認，是好看的。除了好看，她是那么輕盈靈動，像這片尾曲中說的花朵，凝結著淡紫色的哀愁。

    還沒等林聿幾多感慨，下一秒林棉就毫不意外地踩上了他的腳。

    “對不起！對不起！”她趕忙道歉。

    “沒事?！绷猪参罩氖植]有因此放開。

    “謝謝哥哥?！绷置藓茌p地蹭在了他的臉上。

    “你干嘛？”林聿臉刷一下紅了。這是做什么！女流氓么！

    不懂，林聿感覺自己在她面前就非常易燃易爆炸。她還好像認識不清，每次精準踩到他的底線。而他的底線，確實為她越降越低了。

    “謝你啊。貼面吻，一種禮節(jié)?！?/br>
    “以后不要這樣做了。不要隨隨便便親別人！”這個人怎么回事啊，親他就算了，以后要是瞎親其他人算怎么回事啊？真是稀里糊涂的一個人，看著來氣。

    “哦。”林棉心里嘀咕，這也不是親啊。

    但林棉真安靜下來了，林聿會更不順心。幾天后，她確實生病了，蔫蔫地躺在床上，小臉沒有往日的神采，說話也啞啞的沒有力氣。大家都圍著她轉。等沒什么人的時候，林聿就去她的房里看她，坐在床邊上給她剝橙子。

    “你吃藥了嗎？”他問，聲音也不由自主變小了放輕了。

    “吃了。哥哥，藥不好吃?！?/br>
    他點點頭，藥當然不好吃，她不喜歡吃苦的。

    “你可以幫我把那個拿來嗎？”林棉伸出手指指向一個東西。他幫她去取。

    “還有那個我也想要。”

    當她的床上堆滿了零碎的東西，都圍著她，林聿不禁問：“你這樣能睡舒服嗎？”

    “可是生病就覺得很孤單，想讓所有東西都陪著我?！彼┑闲艿亩?。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我會陪著你的?！?/br>
    “謝謝哥哥。那哥哥下次還陪我跳舞嗎？”林棉眨巴著眼睛。

    就知道她是這個目的！防不勝防。

    “會的，會陪你做很多事情。”但他還是這么說了。

    “教我寫書法嗎？”

    “嗯?！?/br>
    “給我念書聽嗎？”

    “好?！?/br>
    “不跟方晏玩嗎？”

    “……行?！?/br>
    林聿只好一股腦都應承下來，誰叫她在生病，病人是有特殊權利的。

    “謝謝，一下子喜歡生病了呢?！?/br>
    是吧，是下賤吧，林聿不免想，人心真的是會變得下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