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里奧斷定：如果切斯特吃兩美元的鈔票，那么，平常喂給他吃的東西一定不合他胃口。他一直把自己喜歡吃的各種東西拿來喂蟋蟀，現(xiàn)在才想到：男孩子愛吃的東西對蟋蟀不見得適合。因此，他打定主意去請教專家。

    一天下午，已經(jīng)相當(dāng)晚了。馬里奧做完了照管報(bào)攤的工作，把蟋蟀籠子收拾得干干凈凈，用一張紙手絹撣掉切斯特身上的灰塵，帶他到唐人街去拜訪方賽。到唐人街的時(shí)候差不多七點(diǎn)了，方賽的店子已經(jīng)關(guān)門。馬里奧從窗口望進(jìn)去，隱隱約約看見通向里屋的一扇一門下漏出的一線燈光。他也聽到兩個(gè)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喃喃低語，說的是中國話。

    馬里奧敲敲玻璃。說話的聲音停止了。他又敲了一次，敲得更響。店子里面的門打開了，方賽走進(jìn)店子，在朦朧的光線中瞇起眼睛望著。他看到馬里奧后，下巴松弛下來，說：ldquo;啊！是小蟋蟀孩子。rdquo;他打開了店門。

    ldquo;您好，方先生，rdquo;馬里奧說：ldquo;我本不想來打擾您，可是我有一個(gè)和蟋蟀有關(guān)的問題。rdquo;

    ldquo;請進(jìn)，請進(jìn)，rdquo;方賽隨手把門關(guān)上，說：ldquo;我有個(gè)老朋友在這兒蟋蟀的事情，他都知道。rdquo;

    他把馬里奧領(lǐng)進(jìn)第二間房，那是一間廚房。黑色的鑄鐵爐子上有六口鍋?zhàn)用爸鵁釟?，鍋里撲騰撲騰響著。桌上擺著彩繪精美的瓷盤。盤上面的紳士淑女，身著長袍，色彩鮮艷，在小橋上緩步徐行，橋下潮水如鏡，藍(lán)湛湛的。盤子旁邊，擺著兩雙分別用紙包著的筷子。

    一位年紀(jì)很老的中國先生坐在窗戶旁的一把搖椅上，稀疏的灰白胡須從他的下巴上飄拂下垂。他身穿紅色與金色交錯(cuò)的長袍，就像瓷盤上的畫中人一樣。當(dāng)馬里奧走進(jìn)房間的時(shí)候，這位老人慢慢站起，兩手交迭，彎腰鞠躬。馬里奧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一位向他鞠躬的中國老先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不過，他想最好也向?qū)Ψ骄瞎?。接著，那位老先生又鞠了一躬，馬里奧也再一次鞠躬。

    要不是方賽對他的朋友說了一句中國話，馬里奧和那位老先生整個(gè)夜晚也許會一直不斷地鞠著躬呢。那句中國話聽起來好像是這樣ldquo;zhei shi you xis花i de er tongrdquo;，意思是說：ldquo;這是有蟋蟀的兒童。rdquo;這時(shí)，馬里奧和切斯特偷偷地互相對望了一眼，但是他倆都不懂中國話。

    然而，那位老人卻非常激動。他從蟋蟀籠的柵條中望過去，快活地叫喊起來。然后，他挺直身子，再低低地彎下腰，非常莊重地鞠了一躬。切斯特也向老人鞠躬，同時(shí)發(fā)出一聲最有禮貌的叫聲。這使得老人高興極了，他和方賽開始又笑又說。那聲音就好像幾百雙筷子敲出愉快的嘀嗒嘀嗒的響聲。

    他們互相告訴對方，切斯特是一只多好的蟋蟀。談完以后，方賽問馬里奧說：ldquo;你喜歡吃中國飯菜嗎？rdquo;

    ldquo;是的，我喜歡，rdquo;馬里奧回答說：ldquo;我想我是喜歡的。rdquo;除了炒雜碎，他沒有吃過別的中國菜，但是他挺喜歡吃炒雜碎。

    ldquo;請等一等，rdquo;方賽說。他走進(jìn)店子里，不一會兒拿來了兩件長袍，ldquo;這一件給你，rdquo;他說，幫助馬里奧穿上，這是一件紫紅和淡紫兩色的袍子，上面綴滿了日月星辰的圖案。方賽自己穿上另一件。ldquo;這件是我的。rdquo;方賽說。那是藍(lán)綠兩色的長袍，上面繡著游魚、蘆葦和睡蓮。

    那位中國老先生悄悄地對方賽耳語，方賽也用中國話對他耳語。ldquo;很遺憾，rdquo;方賽對馬里奧說：ldquo;沒有給蟋蟀穿的小袍子。rdquo;

    ldquo;哦，沒有關(guān)系rdquo;。馬里奧說。

    ldquo;請坐，rdquo;方賽說，又拿來一把椅子，放在桌子旁。

    馬里奧坐下來，那位中國老先生坐在他對面。方賽把蟋蟀籠放在桌子中央，在火爐和飯桌之間來來往往，端上一碗又一碗熱氣騰騰的中國萊。切斯特非常好奇，很想知道那些菜味道如何，因?yàn)樗踔吝B炒雜碎都還沒有嘗過呢。

    ldquo;這是中國青菜炒雞丁，rdquo;，方賽說，放下第一碗菜，里面有各種青菜、菜豆和豌豆角，跟雞丁炒在一起。第二碗是油炸米粉豬rou，炸得黃橙橙的，散發(fā)著果仁味和rou味，香氣撲鼻。接著是板栗炒面，但卻不像馬里奧在自助餐館里看過的那種炒面，不像那樣連湯帶水的。光是這碗炒面，就夠馬里奧飽飽吃一頓了。最后一碗是菠蘿紅燒鴨塊，紅燒鴨塊都泡在又甜又香的醬汁里。到末了，方賽還提來一大壺東西。

    ldquo;你知道這是什么呀？rdquo;方賽揭開壺蓋，問馬里奧說。

    馬里奧看看壺里，回答說：ldquo;茶！rdquo;

    ldquo;咦嘿嘿！rdquo;方賽笑起來：ldquo;你成了道地的中國人啦。rdquo;他說，朝著馬里奧微笑。

    馬里奧學(xué)習(xí)使用筷子，很吃了一點(diǎn)苦頭?？曜永鲜菑乃氖掷锪锍鋈ァdquo;就把筷子當(dāng)作你自己兩個(gè)非常長的手指頭吧。rdquo;方賽說。

    ldquo;兩個(gè)非常長的指頭兩個(gè)非常長的指頭，rdquo;馬里奧反復(fù)地對自己說。于是，他得心應(yīng)手了。他熟練到了這種程度：當(dāng)他把菜夾進(jìn)嘴里的時(shí)候，幾乎好像是用手摸到了筷子那頭夾著的菜。

    切斯特也吃到了自己的一份。方賽從碗柜里取出一個(gè)小小的碟子，每樣菜都夾一點(diǎn)點(diǎn)，放在碟子上招待蟋蟀。蟋蟀從來沒有嘗過這樣好吃的佳肴美味！他特別喜歡青萊炒雞丁，因?yàn)榍嗖耸撬類鄢缘臇|西。他常常情不自禁地停止吃東西，發(fā)出快樂的鳴聲。每當(dāng)他叫起來的時(shí)候，那位中國先生和方賽就微笑著，用中國話交談。馬里奧像蟋蟀一樣感到快樂，可是不能像蟋蟀那樣叫。方賽每次問他要不要再吃一點(diǎn)時(shí)，他都回答說：ldquo;好，謝謝，rdquo;他只能用這種方法來表示他多么喜歡這一切。

    他們四個(gè)吃夠了青菜炒雞丁、炒面、油炸米粉豬rou和紅燒菠蘿鴨塊，方賽又端來蜜餞金桔，作為正餐后的甜食。馬里奧吃了兩枚蜜餞金桔，喝了好幾杯茶。切斯特吃得太飽了，只輕輕地啃了一口金桔。

    大家吃完以后，方賽對馬里奧說：ldquo;好啦，關(guān)于蟋蟀的問題是什么呢。rdquo;他點(diǎn)燃自己的白瓷煙管，那位老先生也點(diǎn)燃自己的煙管。他們坐著抽煙，縷縷輕煙圍繞著他們的下巴盤旋繚繞。馬里奧認(rèn)為，他們的樣子顯得很有智慧。

    ldquo;問題是這樣，rdquo;馬里奧開口說：ldquo;我的蟋蟀吃錢呢。rdquo;他把那張兩元美金鈔票的事都告訴了他們。方賽不得不一句句譯成中國話， 說給自己的朋友聽。每說一句，那位老先生就點(diǎn)點(diǎn)頭，用一種嚴(yán)肅的語調(diào)說：ldquo;啊rdquo;，ldquo;哦rdquo;，或ldquo;嗯rdquo;。

    ldquo;因此，我想蟋蟀吃的東西一定不合他的胃口。rdquo;馬里奧說完了他要說的事。

    ldquo;這個(gè)結(jié)論很好，rdquo;方賽說。他開始用中國話說起來，說得很快，然后站起來說：ldquo;請等一等。rdquo;方賽走進(jìn)店子里去了。一會兒，他又轉(zhuǎn)回來，胳膊下夾著一本很大的書。當(dāng)這兩位中國人一起讀這本書的時(shí)候，時(shí)時(shí)停下來，咕咕噥噥地談?wù)撝?/br>
    馬里奧走到他們背后去。他當(dāng)然不懂中文，但是那本書上也有圖畫。有一幅畫，畫著一位公主坐在象牙寶座上。在她旁邊的架子上有一個(gè)蟋蟀籠，跟切斯特的籠子一模一樣。

    突然，那位中國老先生激動得尖聲叫喊著：ldquo;you le！you le ！rdquo;他一邊說，一邊用煙管桿子敲著書上的那一頁。

    ldquo;有了！有了！rdquo;方賽也對馬里奧叫喊著：ldquo;中國古代一位公主的故事！她養(yǎng)了心愛的蟋蟀，用桑葉喂蟋蟀。書上說：lsquo;正像蠶吃了桑葉能夠吐出美麗的絲一樣，蟋蟀吃了桑葉就能唱出美麗的歌。rsquo;rdquo;

    ldquo;那么，我們就得去找一株桑樹，rdquo;馬里奧說。他目前知道的唯一的一棵桑樹是在紐約布魯克林區(qū)的植物園內(nèi)，那株桑樹周圍還有籬笆圍著呢。

    ldquo;但是，我有桑樹！rdquo;方賽說，笑得合不攏嘴，就像萬圣節(jié)前夕的南瓜：ldquo;就在窗外。rdquo;他走向窗口，扯起窗簾。窗外的院子里長著一株桑樹，有一根樹枝差一點(diǎn)伸進(jìn)了廚房。方賽摘下了大約十二片桑葉，把一片放進(jìn)蟋蟀籠?？墒牵兴固嘏鲆膊慌鲞@片桑葉。

    馬里奧的情緒低落下來了。ldquo;蟋蟀不喜歡桑葉啊。rdquo;他說。

    ldquo;他喜歡的！rdquo;方賽說：ldquo;他現(xiàn)在吃飽了中國飯。嘻，嘻，嘻！rdquo;

    事實(shí)確實(shí)是這樣。要是別的任何時(shí)候，切斯特會狼吞虎咽地把這片桑葉吃得精光，可是現(xiàn)在實(shí)在吃得太飽了。不過，為了表示桑葉正是他要吃的東西，他還是設(shè)法咬了一口。

    ldquo;你看見了嗎？rdquo;方賽說：ldquo;蟋蟀肚子餓的時(shí)候會吃桑葉的。rdquo;

    切斯特滿心歡喜，情不自禁地唱了一會兒。大家都非常安靜地聽他唱，只有搖椅還在吱嘎吱嘎響，可是那響聲的蟋蟀的歌聲配合得非常和諧。這場音樂會深深地感動了方賽和他的朋友。他們閉著眼睛坐在那兒，臉上流露出完全平靜的神色。蟋蟀結(jié)束了歌唱后，那位老先生從袖子里掏出一條綢子手帕，擤著鼻子。他的眼睛里閃爍著淚花。他用手帕揩揩眼睛，對方賽低聲耳語。

    ldquo;他說這就像在宮殿的花園里聽蟋蟀唱歌，rdquo;方賽把老人的話譯給馬里奧聽。

    馬里奧謝謝方賽招待他吃中國飯，并且說自己該走啦，因?yàn)闀r(shí)間不早了。

    ldquo;你隨便什么時(shí)候來都行，rdquo;方賽說。他把十一片桑葉裝進(jìn)一個(gè)小盒子里，遞給馬里奧。ldquo;樹上的桑葉多的是，我都給蟋蟀留著。rdquo;

    馬里奧再一次謝謝他。那位中國老先生站起來鞠躬。馬里奧也向他鞠躬。方賽鞠躬，馬里奧也向方賽鞠躬?；\子里的切斯特向所有的人鞠躬。馬里奧一邊朝門口退去，一邊鞠著躬走出去。那是一個(gè)非常美好的夜晚。從所有的鞠躬中，他產(chǎn)生了規(guī)規(guī)矩矩和彬彬有禮的感覺。他的蟋蟀能夠使兩位中國先生這樣快樂，他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