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醒言咬牙切齒道：“她哪知道你就愛折騰自己，非得折騰出點真毛病你才滿意了?！?/br>
    褚晏清在他這里已不剩什么臉面可丟了，反倒格外的厚臉皮：“正常啊。到這個年紀(jì)誰不會有點毛病？你也快滿三十歲了，也該每年固定體檢一次，我給你傳授傳授過來人的經(jīng)驗。胃鏡實在惡心，像吃汽車輪胎，一定要做全麻。核磁主要是噪音太大，和我家附近地鐵站的動靜一模一樣，聽著讓人很煩躁。只有心電圖最方便，接幾根電線完事，沒什么好說的……”

    “我很害怕。”

    程醒言聲音極低，幾近于呢喃，卻足夠打斷對方。

    褚晏清的目光凝滯在他唇邊：“怎么了？”

    “我會忍不住設(shè)想，如果你真的做好決定，我是不是必須得尊重你的想法。畢竟也不是每次都能靠安眠藥蒙混過關(guān)?！背绦蜒源瓜骂^，“但我其實沒有做好準(zhǔn)備面對任何人的死亡，不論是我爺爺還是你?！?/br>
    褚晏清于是托緊了他的腰側(cè)，仿佛和前些日子頹喪的自我切割干凈了，神情依然輕松：“你怎么也開始胡思亂想了？胡思亂想是我們精神病該干的事，你不要學(xué)壞。我答應(yīng)過你不會做，那就是不會，就好像答應(yīng)過你要戒煙一樣。”

    “我也不想讓你為了我活著，這樣好像也會很痛苦?！?/br>
    “我沒有為了你活著，我是通過你去尋找活著的意義。”褚晏清語畢，又將他的背包勾到兩人中間來，“你帶相機來干什么，今天有什么安排嗎？”

    “下午去給葉競遙約拍。你也一起去吧？”

    褚晏清只握住他擱置在自己面上的手，摩挲著他手腕內(nèi)側(cè)的紐扣，“算了吧。我去能派上什么用場，幫你倆看包嗎？你去就夠了，記得要回來一起吃晚飯?！薄@年頭什么圈子都有鄙視鏈，而攝影圈鄙視鏈的最底端就是糖水片，再爛的設(shè)備、再臭的品味也能來湊湊熱鬧，無非是光圈開最大，焦距拉到135mm，剩下的全部取決于模特妝造和發(fā)揮。但要拍出來一套完美的成片，也沒想象中那么簡單。光是富士那堆濾鏡和參數(shù)怎么調(diào)整效果最好，程醒言就得上發(fā)燒友社區(qū)里去拾掇一圈經(jīng)驗。而且還缺個苦力幫忙打反光板，他以玩相機作為報酬，拉來了李校然充數(shù)。

    李校然的表現(xiàn)卻出乎意料的好，在旁看一眼就能糾正他的參數(shù)錯誤。問起來背后都是血淚史，李校然從劇組回來才簽上正式工合同，公司沒有安排新的拍攝項目，基礎(chǔ)工資交完房租就只夠喝西北風(fēng)的，只好私下接糖水片補貼家用。加之魔都?xì)v來是各路漫展必爭之地，純良二次元的錢總比無恥資本家的好掙，coser約拍就成了李校然兼職收入的大頭。

    葉競遙又剛好撞上了李校然的舒適區(qū)。她換了一頂粉色假發(fā)和一身同色系的蓬裙，美瞳和下眼線將眼睛的視覺效果提到大得夸張的程度，身形因疾病而清減得過分，整個人越發(fā)貼近紙片感。至于原本憔悴的面色，也用妝容遮掩住了，剛好今日是在冬季難得一見的晴天，公園的常青樹都覆上一層纖薄的光，女孩的面頰也呈現(xiàn)出一圈云邊月似的柔光。

    結(jié)果變成李校然主攝，他負(fù)責(zé)打反光板，程羽綺負(fù)責(zé)補妝和造型。

    兩個姓程的輔助有大把的摸魚時間，程羽綺又要來跟程醒言打探圈里那點花邊新聞。當(dāng)今的流量明星在劇里演技都爛出新的高度，但在劇外炒作cp的演技簡直爐火純青，程羽綺就被騙得不輕，即使已經(jīng)吃過很多次閉門羹，照樣心癢得要命。

    程醒言委婉勸告道：“我覺得吧，你還是看點二次元會比較幸福。與其追究到底什么是真的，不如自行把假的解釋為真的?！?/br>
    程羽綺還不愿意放棄：“那到底有沒有真的因戲生情小情侶？不管同性異性，讓我吃上一口吧，求求你了。”

    程醒言：“有倒是有。”

    程羽綺連忙追問：“到底是誰？”

    程醒言：“不告訴你?！?/br>
    “不說拉倒?！背逃鹁_認(rèn)定他指望不上，于是乎鎖定了新的禍害對象，“我一會就去問你的小同事，叫什么來著，李校然？他肯定全都告訴我。”

    “你實在閑得可以準(zhǔn)備一下考研復(fù)試題目，你們考不考英語口語？”

    程羽綺罵道：“你以為我真想知道？那我還能跟你聊什么話題，聊公司理財和微觀經(jīng)濟學(xué)嗎？你聽得懂嗎？別不知好歹了！”

    原來如此。程醒言忽而開竅了，情商驟然提升五個百分點。

    但要應(yīng)付接下來發(fā)生的事，他提升的這點情商完全不夠用。

    程羽綺把李校然支走了，程醒言正要接替對方繼續(xù)拍攝，模特卻率先叫了停。

    葉競遙給自己裹了件厚重的羽絨外套，嘴唇浸潤在保溫杯泡的棕色茶水里，依然有些發(fā)抖。程醒言這才意識到對方恐怕早已體力不支，只是妝容欺詐性太強，誰都沒能看出來。

    葉競遙叫了他的名字。隔著不知何種原料的茶水，和保溫杯的金屬杯壁，聲音因遮掩而聽起來靦腆：“程醒言，我想把錢還給你們?！?/br>
    程醒言剛從公園的攤販處捎回一袋暖貼，腦子沒能及時轉(zhuǎn)過彎來：“什么錢，你什么時候欠我錢了？”

    “但我原先存的錢已經(jīng)化療用完了。我下周就要做第二次手術(shù)，如果術(shù)后我還能活著，我就去接一些兼職?！比~競遙自顧自地盤算道，“還有，我以前買過很多bjd娃娃，我想給它們重新找到合適的主人，應(yīng)該也能換一些錢。但可能還是不夠還，你們可以通融一下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