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環(huán)繞
盡管為數(shù)眾多的司法人員都曾感慨:“如果生活中人們能更加小心和警醒,那么案件的數(shù)量至少會減少一半?!比欢?,若是把這善意的期望與現(xiàn)實等同起來,那便大錯特錯了。實際的情況就好象人們看偵探小說時候的樣子:對描述中即將發(fā)生的罪行搬弄出預言者般的偉大,當然,他們也會對被害者報以不同程度的同情,甚至流下眼淚(這當然是中了作者的計);另一方面,他們也從來不愿意換一個環(huán)境,擔心自己成為某種罪行的犧牲品。一個有趣的例子是:我們時??梢园l(fā)現(xiàn)那些走夜路的女青年臉上呈現(xiàn)出緊張的神色;可有的時候,還是她們,也會在燈光溫馨的小房間里,面對別人居心叵測的甜言蜜語,完全喪失了抵抗能力。值得一提的是,與很多探案作品所展現(xiàn)出來的恰恰相反,罪行,往往是在我們熟識的環(huán)境里發(fā)生的! 當然,這種情況倒也很好地證明了犯罪是不可預知的。它無時無刻不存在,卻又叫人捉摸不透。不論是那些人:阿爾方斯。貝蒂榮,格羅斯,以及古老的中國人;還是那些科學技術:偵破醫(yī)學、病理學、彈道學、血清學所能起到的作用,頂多只是促進案件的破解,而不能在罪行實施之前給出預測。 對于今夜發(fā)生的慘案,警方?jīng)]有想到,當然,這個精心裝扮自己的女人也不行! 撇開低級欲望不談,這個徐娘半老的女人,滿心歡喜地等待著自己年輕的情人。她是在業(yè)界頗有些聲望的女人,或許私生活算不上檢點,然而這點過錯帶來的懲罰未免太殘酷了。 她洗了澡,灑滿勾人心魄的香水 她穿好吊帶絲襪,趴在床上,半露酥肩 那個人進來的時候,她嬌喘連連 甚至那個人的雙手從后面伸向她的脖子,接觸皮膚的一剎那,她仍然認為他是想要撫摸自己,而后柔柔地親吻她的耳根——那要命的性感帶。 可那是一條不算太粗,可也不細的繩索,直徑大約有半厘米,被一雙手分別握著兩端,在環(huán)繞脖子形成了一道曲線后,它倏地收緊了。 這是一種叫人難以忍受的痛感,繩索似乎勒破了咽喉皮層。她徒勞地用兩手攀住繩子,眼珠漸漸暴起,壓力迫使舌頭伸了出來。 幾分鐘之前那妖艷的姿態(tài)蕩然無存,唾液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身后那人,當然沒有就此收手的理由,只是忽然間猶豫了一下,作出了讓日后介入此案的賽斯。沃勒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拖著這女人,一直拖到浴室,里面墊了一張床單。那人單手抓著繩索,另一只手拿起一只杯子,放在女人面前。因為身子往前探了探,女人看見他的側(cè)臉,立刻感到絕望。 然而正是這份絕望,或者是那人在做這動作時手勁稍微放松,女人胡亂抓起一件東西——香水瓶,向后面擲去。 這也變成了她最后的困獸猶斗,兇手躲開了,瓶子砸在身后墻壁上,掉下來摔碎了,沁人心脾的香味轉(zhuǎn)眼充滿了整個房間,空洞中一聲巨響,吊燈也在搖曳。兇手從腰間抽出一只尖刀,慢慢伸了過去 浴室寬大的鏡子中映出那人的臉孔,他看到自己的眼神,笑了。好像看到了幾分鐘之前,女人在扭動著腰肢 今夜的慘案,這個女人完全沒有想到,同樣,警方也不行,甚至,直到幾周之后他們發(fā)現(xiàn)這尸體時,還與賽斯。沃勒的觀念形成了嚴重的分歧。 房間里人頭攢動,煙霧繚繞。 時值6月11日20時30分,重案隊的會議室里坐滿了人。為首的當然是劉罡明隊長,他連續(xù)抽了兩支煙,打量著兩邊議論紛紛的同事,終于說話了:“各位,今晚叫大家過來,是要說說近期的案子。”話音一落,房間里頓時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轉(zhuǎn)向這邊。 劉隊吞一口艷茶潤了潤嗓子,卻突然不說話了,眼睛從每名同事的臉上瞟了過去。所有的人都有些驚訝,意外地注視隊長。 “5。11的案子,說明了最近犯罪人的一種傾向。還有六個月,澳門就要回歸了。有些人看出我們的注意力可能會分散,所以近一段時期以來加緊了不法活動,試圖從我們的眼皮底下溜過去。上級的指示是,加大打擊力度,不給罪犯漏網(wǎng)之機!”劉隊咳嗽一聲,又一次從眾人眼上掠過目光“我聽說有些同志私底下議論紛紛,認為最近加班多了,工作忙了,甚至說來到重案組工作是得不償失” 所有人面面相覷,沒有作聲。 “今天,我再次重申重案隊的紀律,如果有人說些怪話,別的同志也不要理會,堅定自己的立場。別呼拉一群跟風上,要知道,美國人聽見槍響,是會趴下的;而中國人聽見槍響,就非得看看是誰打誰。” 劉隊的話,引起在座的人們一陣大笑。劉隊也跟著干笑了兩聲,忽然話鋒一轉(zhuǎn)“我還聽說,關于6。10的案子,也就是昨天晚上發(fā)生的案件,有些人也在議論?!?/br> 隊長這么一說,在座的幾個人便低下了頭。 “我想,可能已經(jīng)有人猜出我下面要說的話了。不錯,我就是想說說麥濤的事兒!幾年前,當我?guī)е弲⑴c辦案的時候,就有一些老同志說三道四。怎么觀點就那么老舊呢?”劉隊用手指重重地在桌上敲了幾下“艾蓮走后,麥濤來了,又有人要說閑話了。先前辦過幾個案子,你們也看到了他的能力!可還是不能改變陳舊的思路。昨天出事兒以后,麥濤遭人襲擊,送進醫(yī)院。馬上就有人說,‘到底還是沒干過刑警的人,被人家辦了!’這叫什么話?!今天上午我去看過麥老師了,腦袋后面讓人鑿了個窟窿,好在沒出大毛??!我讓陳芳去照顧麥老師,也有人不滿,說我偏袒,這像什么話!嫉妒?猜疑?記住,這不是一個刑警在大案發(fā)生后應該考慮的東西!” 劉隊越說越激動,所有的人都盯著桌面的茶杯,不敢插嘴。 他說夠了,在自己“m”型的頭頂上抹了一把,因為上了歲數(shù),頭發(fā)稀少,出油又多,經(jīng)這么一抹,便只有一半額頭還在閃閃發(fā)光。劉隊停了一會兒,語氣趨于和緩“我剛才有些過分了,向大家道歉。但是,咱們刑警隊,今后再也不能出現(xiàn)這種不和諧的言論。好了,孫法醫(yī),你把6。10案件的法醫(yī)報告給大伙兒念念。” “?。俊狈ㄡt(yī)孫靖突然被點名,嚇了一跳,轉(zhuǎn)瞬又反應過來“被害人姓名王敏文,性別女,年齡24歲。身高1米64,體重51公斤。體型中等,營養(yǎng)正常,沒有染發(fā)。死因是窒息造成,有兩個理由,一是被勒住喉嚨造成舌骨斷裂,另一點”他深吸一口氣“另一點是舌頭前半部被割斷,造成后半部向下錯位,大量血液及這半截舌頭涌回喉腔,堵住氣管。在被害人死后,兇手割掉其左手中指,并將其頭部浸泡于沸水中,造成臉部皮膚嚴重燙傷,面目全非。據(jù)其牙齒記錄和體檢登記,仍能判斷死者就是這間房子的主人王敏文小姐。我要說的就這些?!?/br> 孫法醫(yī)將文件平鋪在桌面上,人群中再次爆發(fā)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好的,老雷,你把我們關于現(xiàn)場的發(fā)現(xiàn),跟大家說一下?!?/br> “是,”老雷是個四十多歲的警官,臉部微有些橫rou,看樣子嚴謹而干練“現(xiàn)場一片混亂,東西翻動凌亂,似乎兇手在尋找什么。現(xiàn)場沒有物品失竊跡象,抽屜和柜子都沒有拉開。劉隊,可不可以使用幻燈?” “好的,用吧?!?/br> 老雷從上衣口袋取出幾張幻燈片,在機器前面擺動了一番。劉隊把自己的座椅向旁邊移了移,藍色的大屏幕上越出一幅畫面:這是房間的拍照資料。 藍色的光線,照耀出這室內(nèi)的團團煙霧,盤旋曲折,隨著氣流不斷地變化造型。 “這就是臥室里的情景,”他用金屬棍指指點點,一邊作出解釋“從圖象上可以看出,這里,也就是床邊,是割喉位置,即血液最初涌現(xiàn)點。孫醫(yī)生說過,舌部斷裂造成血液涌出,大部分回流至喉嚨,所以地面上的血量并不太多。沿著血跡一路到廚房,當然,沿路留下血線。小李,換下一張圖片好的,這是局部特寫。一只破碎的杯子,這杯子被派上什么用場,現(xiàn)在還不清楚,但從它摔在地上造成大量的飛濺血跡來看,很有可能是用來接住那半截舌頭的第三張幻燈上是放大了的杯子碎片邊緣的圖像,在它的上緣,有部分清晰的唇印,已經(jīng)證實這不是被害者的,那么最有可能是兇手本人,然而唇印遭到被害者血液的污染,無法鑒別接下來是我們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一張照片。左邊有紅色圓珠筆標注的就是被害人,這應該也是兇手的杰作。右側(cè)的女孩兒是誰我們還不清楚,她有可能是下一個被害人,當務之急是找到她。另外,順便說一下,大家都能看到被害人手上戴有戒指,我們沒有在現(xiàn)場找到,應該也是被兇手帶走了” 最后一張幻燈片呈現(xiàn)出來,人群一陣嘩然。這是被害人被放在地上時候的臉部特寫 麥濤沖過了澡,頭發(fā)還濕漉漉地,從樓群中走出來,顯得茫然無措。他滿臉盡是疲憊,兩肩低垂,身形無力,當然,頭上的繃帶和紗布還沒有拆除。 目光游離散漫的他被暖風吹過,皮膚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似乎若有所思,穿過小區(qū)大門,步履蹣跚。沿著街道,他漫步于街道上,腳下輕飄飄的。黑夜,是他思考的最佳時段,然而這一次,他腦子變得空空蕩蕩,幾次費力,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靠著河岸,慢吞吞地向前走,進入了一片平房區(qū)。 肚子挺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他在一個小商店門口停住,買了包花生跟兩瓶啤酒。這時候也顧不得平時那份飲食講究,就坐在小賣店對面的臺階上,撕開了包裝紙。 冰冷的啤酒,刺得胃部很難受,可這份刺激,倒也激活了大腦。 戒指。 勒死。 對了,用繩索將人勒死,也是在脖子上圍了一個圈兒。嗯,這感覺倒是和戒指的作用差不多。環(huán)繞束縛? 不,這案子里性欲的成分不太多,束縛似乎也沒有必要。那么,這家伙倒底對了,也許是 由于已是夏日,他背靠著那棵樹邊。一些小飛蟲兒,在那里越聚越多,慢慢地形成一大群,盤旋于空中。 還是警局的會議室,爭論之聲不絕于耳。 “依我看,這可能是兇手第一次作案,從他的倉皇逃竄可以看出,如果是事先計劃周密,他應該不會這么輕易地開門跑出來才對。萬一正巧被麥老師撞見正臉,不但暴露了自己,更有可能被當場抓住?!?/br> “不,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不管他是不是新手,被困在房間里都會引來更多的麻煩。萬一鄰居們破門察看,那么他該怎么辦?總不能從五樓跳下去吧?!?/br> “還有一個問題,這人手里有刀子,為什么還要用棍子將麥濤擊昏呢?” 奇怪??!麥濤忽然呆住,嗆了一大口酒。他咳嗽半天,隨后用手在嘴邊抹抹。 不對,那家伙有刀,為什么不用它來扎我呢?認為我的存在構(gòu)不成威脅嗎?這有點兒不現(xiàn)實,他怎么能判斷自己可以輕易搞定我?我倒是聽說過,有一種專門用來割取舌頭的彎刀,它的刀鋒是回彎的,因此不容易用來直刺。不過,依然可以用它來割開我的喉嚨,完全不必留下活口。想到這里,麥濤禁不住一陣寒顫。到底為什么 會不會是說,這家伙沒有殺我的理由,所以就不愿下手這也未免太扯淡了等等,換作是我會怎么樣呢?如果我有某種理由,堅持某個信念,因此不愿意打破規(guī)則?這意外的發(fā)現(xiàn),也許指向兇手的某種特征 這念頭忽然又變得不那么實際了,麥濤站起來,眼前不斷有小蟲飛來飛去,他感到心煩,伸手扇了扇 “既然大家都發(fā)表了看法,”劉隊點了一支煙,總結(jié)道:“那么我就來說幾句。雖然在6。10一案中,兇手留下了很多線索,但我們現(xiàn)在談到的,大多還只是猜測而已。我們現(xiàn)在所要做的,是根據(jù)已有條件,進行追查。我打算兵分四路。” 待到安排已畢,警官們陸續(xù)站起來,走出了會議室。劉隊倒坐在那里沒動地方。深深的疲倦襲上心頭,可沒能完全戰(zhàn)勝他那股子倔強勁。 這時候,陳芳來到隊長面前,輕聲打破了沉寂:“隊長,大家都走了,您不回家么?” 劉頭正開眼睛,好像這才發(fā)現(xiàn)她站在身邊似的,揮了揮手“你也夠累的,都快成我的秘書了。早點兒回去休息吧,我也好一個人靜一靜?!?/br> 陳芳不好再說什么,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出去了,把房門重新帶上。劉隊忽然感到很寂寞,他重新閉上眼,鼻孔里噴出nongnong的煙霧 麥濤站起來,轟開那一群小飛蟲,把啤酒瓶退了,慢慢地向前走。 有很多東西他還弄不明白串聯(lián)不起來,所以也就不想回家。他貼著一道山墻迷迷糊糊地走了幾步。驀然間,有種奇怪的感覺環(huán)繞了他。那是輕微的腳步聲,從剛才就在自己的背后響起來,只是那時他一直思考,沒有注意罷了。 麥濤站住了,筆直地釘在路面上,不會動彈。那腳步聲,也同時消失了。他的嘴角,不自覺地猛抽了幾下,有人,在跟蹤自己? 壓力,促使他很想回頭看看,卻又不敢這么做。他害怕看到那一張涂滿了黑色油彩的臉孔,那雙眼睛,那種感覺他這一次出來散步,難道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足足地站了一分鐘,麥濤摒住呼吸,身后一直再沒有動靜。他又邁動步子,同時排空腦袋里的所有念頭,側(cè)耳傾聽身后的聲音。 腳步聲,果然不再響起,真的是錯覺么?媽的,我他媽為什么自己嚇唬自己!麥濤咒罵了一句,從路燈邊擦身而過,在一個拐角轉(zhuǎn)了彎。 腳步聲,果然不再響起,卻有一個影子,被路燈映了出來,投在山墻上。那影子,也向著拐角處走來。 麥濤渾然不覺地走在前面,那影子離他越來越近。一雙手,從后面伸了過來,繞過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