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br> “親愛的,請一定弄準(zhǔn)了。要知道,我有客人要來,還請了助手,準(zhǔn)備了食物。” “我盡力而為吧?!绷_達慢吞吞地說:“二次世界大戰(zhàn)你知道,時代周刊不停地講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已經(jīng)有幾個月了??雌饋砜偤孟蟛滑F(xiàn)實似的?,F(xiàn)在不是打起來了嗎?不過總覺得有點滑稽。” “你很快就會習(xí)慣的?!?/br> “哦,那當(dāng)然,仗已經(jīng)打起來了。我本來應(yīng)該和薩麗-福萊斯特一道吃中飯的。我最好先問清楚她的午宴還舉不舉行。真糟透了!我預(yù)約的理發(fā)時間——啊,對了,是明天。或許是今天?早晨這個時候我的腦子總不好用?!?/br> 因為會議開始得早,帕格放棄了早上去使館時寶貴的五英里步行,開了車去。要說柏林有什么變化的話,那就是比往常更安靜了。市區(qū)中心的林蔭道上是一派星期日景象,來往的汽車少了,便道上行人也不多。所有的商店都開了門。某些交叉路口停著些小型卡車,上面架著機槍,裝滿了頭戴鋼盔的士兵。工人們在沿著公共建筑物的墻邊堆沙袋,但所有這些行動都似乎沒什么一定的目的??Х瑞^里擠滿了吃早點的人,在動物園里一早散步的人們——保姆們、孩子們、上年紀(jì)的人——象往常一樣,天氣好就都出來了,賣玩具氣球和冰激凌的小販也來了。播音喇叭到處在哇啦、哇啦地廣播新聞;不常見的大量飛機嗡嗡地飛過天空,柏林人都抬起頭注視著天空,然后彼此無可奈何地相視苦笑一下。亨利還記得上一次大戰(zhàn)爆發(fā)時歡騰的柏林居民擁向菩提樹大街的快樂場面,很顯然德國人是以一種不同的心情參加這次戰(zhàn)爭的。 大使館成了嚇壞的游客和未來的避難者——主要是年老的猶太人——的大漩渦。在代辦的安靜、寬敞的辦公室里,使館人員會議開得沉悶而簡短。華盛頓還沒來特別指示。大家傳閱一下油印的戰(zhàn)時條例小冊子。代辦要求每個人特別注意保持正確的中立口氣。如果英法參戰(zhàn),美國大使館可能還得照顧那些流落在德國的英法公民。美國在這個麻煩的時刻對野蠻的德國人采取適當(dāng)?shù)呐e動,關(guān)系到許多人的生命。會后,維克多-亨利在他的辦公室里著手處理一個裝滿了文件的收文筐,告訴他的文書設(shè)法找到巴穆-柯比博士,那位從科羅 拉多來的電氣工程師,他從軍械局帶來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指示。 埃里斯特-塔茨伯利打來了電話。“喂,那個壞蛋要向帝國議會進行解釋,你想聽聽嗎?我可以把你帶到記者席里去。這將是我在柏林寫的最后一篇報道。我已經(jīng)拿到離開此地的證件,前幾天就該走了,但是因為生病,耽擱了。上次帶我去看斯維納蒙臺基地,我還欠你情呢?!?/br> “你沒欠我什么,不過我一定來?!?/br> “好。他三點開講。帕姆兩點鐘去接你。我們正象瘋子一樣在收拾東西呢。但愿我們別給攔在這兒,都是這種德國食物害得我關(guān)節(jié)痛。”文書進來把一份電報放到桌上。 “塔茨伯利,我請你和帕米拉吃午飯好碼?” “不,不,沒時間了。多謝啦。過了這次小小的麻煩之后也許可以。一九四九年左右吧?!迸粮翊笮ζ饋怼!笆??你真是個悲觀主義者?!?/br> 他打開電報一看,嚇了一跳?!笆欠裰滥銉鹤雍臀抑杜人惉F(xiàn)在何處請電告或電話”下面署名是“埃倫-杰斯特羅”以及錫耶納的地址及電話號碼。帕格打鈴叫來了文書,把電報遞給他,說:“要通錫耶納,找這個人聽電話。同時打個電報給他:不知道請電告其最后去向。” “是,先生?!?/br> 他決定先不告訴羅達。他想法繼續(xù)工作,但發(fā)現(xiàn)連最簡單的信都看不懂了。他把工作擱下,望著窗外在燦爛的陽光下來來往往的柏林人。坐滿穿灰軍服的德國士兵的卡車在街道上,排成長隊,轟隆轟隆地駛過,士兵們都顯得很疲勞。一個銀色的小飛艇滑過碧空,后面拖著一個奧德爾牙膏廣告。他盡量抑制自己的憂慮,又處理起收文筐的文件來。 他剛要離開辦公室去吃飯,電話鈴響了。他先聽到的是許多不同語言的雜亂講話聲,然后一個帶點口音、有教養(yǎng)的美國人說話了:“是亨利中校嗎?我是埃倫-杰斯特羅。非常感謝您打電話給我。” “杰斯特羅博士,我想我最好是馬上告訴您,我并不知道拜倫和您侄女在哪兒。我根本沒想到他們沒和您一道在錫耶納?!?/br> “哦,我本來沒決定給您打電報,不過我想您能幫忙找到他們。兩星期以前他們?nèi)トA沙了?!?/br> “華沙!” “是的,去拜訪一位朋友,他在咱們駐波蘭使館里工作。” “我立刻就跟那兒聯(lián)系。您是說咱們的使館,對嗎?” “對,是二等秘書萊斯里-斯魯特,我以前的學(xué)生,一個有出息的小伙子。我本想他和娜塔麗有一天會結(jié)婚的?!迸粮癫莶萦浵履莻€名字。杰斯特羅咳了起來?!罢堅彙N蚁脒@次旅行夠冒險的,但他們是在條約簽訂前就去的。她二十七歲了,有她自己的主意。拜倫是自告奮勇陪她去的,所以我根本沒有擔(dān)什么心,他是個很能干的年輕人?!?/br> 維克多-亨利被這個消息搞昏了,但是聽到了贊揚拜倫的話,還是覺得很高興,多年來他也沒聽到過好多。“謝謝。我打聽到什么消息就打電報給您。要是您有了信兒,也請告訴我一下?!?/br> 杰斯特羅又咳嗽了。“對不起,我得了支氣管炎。上次世界大戰(zhàn)我記憶猶新,中校!真象沒有過了多久,對吧?所有這一切都給我一種奇怪、恐怖的悲哀感覺,幾乎是絕望。我希望咱們有一天能見見面,和拜倫的父親相識,我太高興了。他很崇拜您?!?/br> 霍徹菜館的那張長桌子是一個聽音哨,一個消息交易所,一個外交上小買賣的交換所。今天,這家擁擠的菜館里,銀餐具好聽的叮當(dāng)聲,烤rou的香味,熱烈的高聲談話,都依然如故。但是在這張?zhí)貏e桌子上卻有了變化。有幾位使館的武官穿上了制服。那個長著一副愉快的紫紅色面龐、留著大胡子、酒量過人的波蘭人已經(jīng)走掉了。那個英國人也不見了。那個佩著粗重金飾絳的法國武官坐在他慣常的位子上發(fā)愁。這些人中,年紀(jì)最大的那位白發(fā)蒼蒼、滑稽的丹麥胖子,仍穿著那身亞麻布白西裝,但他也僵在那兒,一言不發(fā)。談話很拘束。華沙電臺叫嚷德國人已被打退,但沒人能證實。相反地,他們各自首都來的新聞簡報,都和德國人吹噓的一樣:到處獲勝,成百架波蘭飛機在地面被摧毀,全部軍隊被包圍。帕格吃了一點兒,馬上就走了。 帕米拉-塔茨伯利靠在使館門前的鐵欄桿上,靠近那些沿街排成長隊的愁容滿面的猶太人。她穿著那套他們那天早上在“不來梅號”上散步時穿的灰色衣服。“好了,”他們并肩走著的時候他說道“小癟三到底動手了。” 她吃驚而又得意地看了他一眼。“他已經(jīng)動手啦!咱們的車子在這兒。演說一完,我們就出發(fā)。我們六點鐘飛往哥本哈根。還算運氣,弄到了座位,簡直象金剛石那么難弄。” 她緊張地開普車在小巷里彎來彎去行駛,避開大路上那個長長的坦克縱隊。 “是啊,看到你和你父親要走了,感到非常遺憾。”帕格說“我肯定會懷念你這種開車的沖勁兒的。你們以后上哪兒?” “我猜是回美國。父親十分喜歡那兒。實際上這會是最好的地方,因為柏林是進不來了?!?/br> “帕米拉,你這么走來走去的,難道你在倫敦就沒有一個男朋友——或是幾個男朋友——反對嗎?”這個女孩子——他是這么看她的,這表明他是長者——臉紅了,眼睛閃著光。她那雙白凈的小手,開車的動作迅速、靈巧而且穩(wěn)當(dāng)。她身上散發(fā)看一種柔和的、帶點辣味兒的清香,象荷蘭石竹的香味。 “哦,現(xiàn)在還沒有,中校。因為父親眼睛不太好使了,他離不了我。我又喜歡旅行,所以我很樂意——哎呀!看您的左邊。不要太明顯?!?/br> 赫爾曼-戈林掌著一輛雙座紅色敞篷汽車的駕駛盤,樣子傲慢、兇狠,因交通燈停在他們左邊。他穿了一件黃褐色、雙排扣的普通上衣,翻領(lǐng)上金光閃閃,不管他穿什么衣服,翻領(lǐng)上都閃著金光。他的巴拿馬草帽寬寬的帽檐兒兩邊和后面都往下耷拉,有點象過去美國強盜的模樣。這個肥胖家伙戴著戒指的胖手指敲著駕駛盤,一面咬著長長的上嘴唇。 燈光變了。紅汽車向前沖去,警察向他行禮,戈林笑著擺了擺手。 “剛才要是打死他多容易啊?!迸撩桌f。 帕格說:“這些納粹真讓人莫名其妙。他們的安全措施非常松。甚至連希特勒周圍也一樣??傊麄?nèi)藲⒌奶嗔??!?/br> “德國人崇拜他們。父親就是因為在紐倫堡納粹黨日作的那次廣播惹了麻煩。他說,誰都能殺死希特勒,他那樣隨隨便便地到處走動,正表明德國人是多么擁護他。不知怎么這個廣播竟把他們?nèi)腔鹆??!?/br> “帕米拉,我有個兒子,希望你到美國的時候能見到他?!彼讶A倫向她介紹了一番。 姑娘聽了調(diào)皮地一笑?!澳呀?jīng)對我提過他了。聽來好象他長的比我高了點兒。他到底是怎么個樣子?象您嗎?” “一點兒不象。他長得挺漂亮,人很厲害,但對婦女們很有魅力?!?/br> “真的嗎。您不是還有個兒子嗎?” “是的,我還有個兒子?!彼t疑了一下,然后把他還沒告訴妻子的事,對帕米拉簡單地講了一下:德國人入侵的時候,拜倫正在波蘭的某個地方,陪伴著一個已經(jīng)有了情人的猶太姑娘。帕格說,拜倫能夠巧妙地擺脫困境,不過,等他兒子沒事兒了,他可得多長幾根白頭發(fā)。 “這個人我倒是愿意見見?!?/br> “對你來說,他太年輕啦?!?/br> “哦,未必。我從來沒碰上過對頭的。父親在那兒呢?!彼牟驹谝粋€拐角揮手。他握手很用勁兒。他穿了一身蘇格蘭呢衣服,在這個天氣似嫌太厚了,頭上還戴了一頂綠絲絨帽子。 “你來了,親愛的朋友!來吧。帕姆,你四點鐘到這個拐角來等著,成嗎?這次不會是他那種三小時的長篇大論了。這個壞蛋最近睡眠不足?!?/br> 一個穿平常衣服的年輕德國人迎上來,對著帕格“咔塔”一聲立正致敬,帶著他們從黨衛(wèi)軍面前走過走廊,上了樓梯,向克洛爾歌劇院那個擠滿了人的小小記者席走去。納粹借這個歌劇院召開國會會議。講臺后面,一只圖案型金鷹棲在繞著花環(huán)的a字上,向周圍射出的金光畫滿整個墻壁。這景象在照片上看起來非常神氣,但親眼目睹后,只覺得又花哨又俗氣——挺適合作一個歌劇院的背景。這種戲劇性的變化無常和輕率拼湊節(jié)目的氣氛就是納粹的一個特點。還在建設(shè)中的新國會大廈,為了適合希特勒的口味,大得近于呆板,那些粗大的多里式柱子顯然是石頭的,但整個建筑物使帕格聯(lián)想到一套硬紙板做的電影布景。 和多數(shù)美國人一樣,他還不能認真看待這些納粹,或者說得確切些,還不能認真看待這些德國人。他想,他們以出奇的毅力勤奮地工作,卻在愚弄自己。德國是一個不穩(wěn)固的既老又新的國家。某些地方有濃重的巴洛克式美景,寫外一些地方又有匹茲堡那樣的重工業(yè);表面上是傲慢嚇人的政治威勢,拚命灌輸恐怖,結(jié)果卻十分可笑。所以這使他震驚。就個人來說,德國人和美國人非常相似。他覺得奇怪的是,兩國人民都以魔為國徽。德國人同樣也是那種有事業(yè)性的野心家:直率,有粗俗的幽默感,而且通??煽俊⒛芨?。從這些方面來說,亨利中校跟他們一起的時候,比跟那些遲鈍的英國人或委婉健談的法國人一起,更感到隨便。但作為一個整體,他們似乎就變成了丑惡、易受騙的陌生人,而且有點兇殘勁兒。如果你和個別一個德國人談?wù)?,他就會變成這樣的一個陌生人,一個交戰(zhàn)國的傲慢無理的海德先生1。他們使人難以理解。帕格知道,在道德敗壞的歐洲,這群經(jīng)過嚴(yán)格訓(xùn)練、裝備優(yōu)良的向前邁進的德國兵為害非線,而他們在匆忙中建立的一支龐大空軍,他敢斷定此刻正在波蘭人頭頂上滾滾而過。 1海德先生是英國作家斯蒂文森(1850-1894)的小說化身博士中主要人物?;聿┦拷芸藸柕膲牡囊幻媸桥按齼和?,謀殺好人。 代表們走向各自的座位。他們大多數(shù)穿著制服,但是顏色和飾絳各種各樣,就是皮帶和靴子相同。從他們的職業(yè)態(tài)度很容易看出哪些是軍人。穿制服的黨內(nèi)官員看起來,和任何其他政界人士一樣——快活、輕松,大部分人頭發(fā)花白或是禿了頂——講究的衣服緊裹在身上,盡管平腳掌穿著長統(tǒng)靴、凸肚子勒著武裝帶很不舒服,可他們顯然在耀武揚威中獲得了條頓民族的快樂??墒墙裉?,這些職業(yè)納粹雖然裝出一副好戰(zhàn)的模樣,看上去可不如往常那么興高采烈。整個會場上籠罩著一種壓抑的氣氛。 戈林出現(xiàn)了。維克多-亨利聽人說過,這個胖子換裝很快,這回算是親眼看見了。戈林穿一套掛滿獎?wù)碌奶焖{色制服,淺黃色翻領(lǐng)閃閃發(fā)光。他走過舞臺,叉著腿往那兒一站,雙手背在扎皮帶的屁股上,與一群畢恭畢敬的將軍和納粹黨人嚴(yán)肅地談著話。過了一會兒,他坐上發(fā)言人的位子。接著希特勒簡單地走進來,手里拿著一個紅皮包,里面是他的講稿。沒有隆重的戲劇性場面,象他走入黨的會場上那樣。全體代表起立鼓掌,衛(wèi)兵們立正致敬。他在臺上第一排將軍們和內(nèi)閣成員之間坐下。當(dāng)戈林致簡短莊重的開幕詞時,他一會兒把腿交叉著,一會兒又放下來。 亨利覺得元首的講演糟透了。他已經(jīng)疲勞不堪。他在演說中重講了凡爾賽的罪過,其他大國對德國的不公正待遇,他本人爭取和平的不懈的努力以及波蘭人的血腥戰(zhàn)爭。這些幾乎都是以他本人的口氣講的,而且充滿了奇怪的悲觀主義。他談到了自己可能戰(zhàn)死疆場;和他死后的繼承人——戈林和赫斯;他叫嚷說一九一八年不會再重演,這次德國一定要勝利,否則就一直打下去。他聲音十分嘶啞,他過了一會兒才配上稀奇古怪的手勢,但他總算做到了。塔茨伯利有一次在亨利耳旁低聲說:“今天的表演真他媽的不錯。“但帕格卻認為是荒唐可笑的雜耍。 這回希特勒可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盡管他的表演很拙劣,可這人是一股意志堅強的疾風(fēng),所有的德國人都睜大了眼睛,表情緊張地坐在那兒,象是孩子在看魔術(shù)師表演。坐在希特勒后面較高的戈林,那張傲慢、輕蔑的面孔也同樣帶著發(fā)狂、恐懼的表情。 帕格覺得,元首由于演講的內(nèi)容十分嚴(yán)肅、重要,所以說起話來有點喋喋不休。這篇講稿聽上去象是開了幾個小時夜車趕出來的,個人色彩太濃了,或許正是由于這么緊迫地炮制出來的,才顯得更真實些。這通“我——我”的嚎叫、咆哮般的辯解詞,必定是戰(zhàn)爭史上最可笑的重要文件之一。 在帕格的美國人眼里,元首的臉相仍然很滑稽:那個又長又直的尖鼻子,是從那張雙下巴的白臉上突出的一塊直角三角形的rou,正好長在一綹垂下來的黑發(fā)之下和那撮小丑般的小胡子之上。他今天穿了件灰綠色外衣——他在講演中稱之為他的“老兵外衣”——毫無疑問極不合身。但那雙有點浮腫的瞪得很大的眼睛,那張繃緊了往下撇著的嘴,那種威風(fēng)凜凜的揮手臂的樣子,還是有點嚇人。這個來自維也納貧民窟里的奇怪暴發(fā)戶,倒是真成功了,帕格心里這么想。他自己已經(jīng)爬上了霍恩佐倫王室和神圣羅馬帝國皇帝的聯(lián)合王位,企圖把上次大戰(zhàn)的結(jié)果完全翻過來?,F(xiàn)在他正在許愿。這個個癟三還在繼續(xù)講。帕格的腦子又轉(zhuǎn)到拜倫身上,他在波蘭的某個地方,是這出大戲中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們走出來到了充滿柔和陽光的大街上,塔茨伯利問道:“喂,你覺得怎么樣?” “我并不認為他有多么了不起?!?/br> 塔茨伯利立刻停住腳步,眼睛瞟著他說:“我告訴你吧, 他是夠了不起的啦。我們大家在這個問題上犯錯誤太長久了?!?/br> “他得征服全世界,”帕格說“他拿什么去征服呢?” “靠八千萬全副武裝、到處搶掠的德國人?!?/br> “那只是說說罷了。你們和法國人在人力和武器上都超過他。” “法國人——”塔茨伯利說著馬上用比較高興的聲調(diào)加了一句:“帕姆來了。我們用車子把你送回使館去吧?!?/br> “我走回去?!?/br> 汽車在一面飄揚著的紅色a字旗下邊停住。塔茨伯利和亨利握了握手,從那副象瓶子底一樣的眼鏡后面朝他眨了眨眼。 “我們要演個戲,亨利,但可能需要人幫忙。要想制止這個家伙得費一番功夫。可你知道,必須得這么做?!?/br> “把這告訴華盛頓那些人吧?!?/br> “你以為我會不說嗎?你也要對他們講講?!焙嗬糁嚧罢f:“再見,帕姆。一路順風(fēng)?!?/br> 她伸出一只很涼的白手,憂郁地笑了笑?!跋M芎芸旌湍膬鹤右娒妗N矣X得您一定會見到他的。”那輛梅塞德斯開走了。帕格點上支煙,覺得手上還留有淡淡的荷蘭石竹的芳香。 亨利的辦公室外間,坐著一個瘦高個兒男人,穿了一身椒鹽色的衣服,膝上放著一頂軟帽。他一站起來,亨利才發(fā)現(xiàn)他個子真高,足有六英尺三英寸左右,他背有點兒彎,象許多個子過高的人一樣,好象覺得那么高有點不好意思。“您是亨利中校嗎?我是巴穆-柯比,”他說“您要是忙,就把我趕出去好了?!?/br> “哪兒的話。歡迎極啦。您是怎么到這兒的?” “哦,倒是費了番周折。我不得不繞著走,取道比利時和挪威。有些飛機還通航,有些不通了?!笨卤鹊臉幼泳执俨话?,還帶著點兒西部鄉(xiāng)下口音。他蒼白的臉上盡是麻點兒,好象得過嚴(yán)重的面皰瘡。他長著一個長鼻子,一張松弛的大嘴巴,一句話,是個長相很丑、兩眼聰明有神、表情憂郁的人。文書說:“中校先生,您辦公桌上有幾份要件?!?/br> “知道了。請進吧,柯比博士?!迸粮袼闪丝跉?,他看出來柯比是個想干番事業(yè)的正派人,而不是那種討人厭的家伙,就知道找女人,追求享樂,結(jié)識高級納粹黨人。而一頓晚飯和一些工業(yè)上的聯(lián)系就可以把巴穆-柯比打發(fā)了。 拜倫-亨利和娜塔麗-杰斯特羅定于今日離克拉科夫赴布加勒斯特及羅馬。我盡力保證他們啟程。斯魯特。 華沙 39.1.9. 這份用電傳打字機紙條貼在空白的灰色信箋上的急電,給了亨利一種不祥之感。在下午的新聞公報中,柏林電臺叫嚷說,經(jīng)過猛烈的空中轟炸,已勝利沖進克拉科夫。另外一封信,是寫在一張代辦辦公室用箋上的便條,沒有署名,只是潦草地寫著一句話:立即來我處。 柯比說,他可以等一會兒。維克多-亨利到了下面的大廳里,走進大使那套陳設(shè)華麗的房間,代辦曾經(jīng)在這里召集過使館人員會議。 代辦從他那半月形眼鏡的上邊,看了亨利一眼,用手指了指一把椅子。“你去參加國會會議啦,對吧?我聽了一部分。你覺得怎么樣?” “這家伙太狂了?!?/br> 代辦好象有些吃驚,而且若有所思?!罢媸且环N奇怪的反應(yīng)。的確,這一個星期真夠他受的。不管怎樣,這種精力實在叫人難以相信。這篇高談闊論的每個字肯定都是他自己寫的。我覺得效果挺好。會場里情緒怎么樣?” “不怎么愉快?!?/br> “是啊,這段時期里,他們有自己擔(dān)心的事,對不對?這個城市里的氣氛挺特別?!贝k摘下眼鏡,往大皮椅背上一靠,后腦勺靠在手指交叉的雙手上。他說:“華盛頓召你回去?!?/br> “是海軍部嗎?”帕格脫口問。 “不,是國務(wù)院德國處。要你用最快最方便的辦法回華盛頓,民用軍用飛機都行,按照最高特權(quán)待遇。準(zhǔn)備讓你在華盛頓最多住一個星期,然后回到你這兒的工作崗位。沒別的指示,沒書面的東西,就這樣?!?/br> 二十五年來,維克多-亨利從來沒有象這樣沒得到海軍部的文件而調(diào)動過,這種文件是油印的,留在沿途各停留站的整整一厚疊命令。甚至他休假也得要海軍部發(fā)出“準(zhǔn)假”命令才行。國務(wù)院是無權(quán)管他的。但是,一個武官的地位是特別微妙的。他的思想馬上轉(zhuǎn)到執(zhí)行這項指示上。 “要是我沒有書面的東西,怎么能得到航空特權(quán)呢?” “這點沒問題。你最早什么時候能動身?” 亨利中校眼睛盯著代辦,然后勉強笑了笑,代辦也沖著他微微一笑。亨利說:“這次可真有點兒特別。” “我聽說你送上去一份關(guān)于納粹德國戰(zhàn)爭準(zhǔn)備的情報?” “是的?!?/br> “可能和這件事有關(guān)??傊?,意思是要你拿了把牙刷就出發(fā)?!?/br> “您是說今天?今天晚上?” “對?!迸粮裾玖似饋怼!昂冒?。英法兩國最近消息怎么樣?” “張伯倫今晚對國會發(fā)表演說,我猜想,等不到你回來就會開戰(zhàn)?!?/br> “說不定已經(jīng)打完啦?!?/br> “在波蘭可能是這樣?!贝k笑著說。但他看見亨利并不覺得好笑,倒似乎吃了一驚。 中?;貋恚吹娇卤炔┦空仓鴥蓷l長腿在那兒讀一份德文工業(yè)雜志,嘴里抽著煙斗。這副架勢,再加上一副黑邊眼鏡,大為加強他的職業(yè)外表?!拔业冒涯榻B給我們的陸軍武官福萊斯特上校了,柯比博士?!彼f“真對不起,海軍不能為您效勞了。我要離開此地一個星期?!?/br> “好吧?!?/br> “您能告訴我您要找哪些人嗎?”柯比博士從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張打了字的紙。 “好,這個沒問題,”帕格說,一面仔細地看著這張紙。 “這些人大多數(shù)我都認識,我想福萊斯特上校也會認識。好了,亨利太太為您準(zhǔn)備了一次晚宴,星期四晚上。事實上——”亨利用手拍拍那張紙說“魏頓博士也是客人之一?!?/br> “您夫人不能取消這次晚宴嗎?我真的不怎么參加宴會?!?/br> “我也是。但一個德國人在餐桌上只要幾杯酒下肚,就跟他在辦公室里的時候不一樣了,完全成了兩個人。您要知道,不再是木頭人了,而是變成另一個人。所以宴會是有用的?!?/br> 柯比笑了,露出一排大黃牙,變成一副滑稽、粗俗而固執(zhí)的表情。他揮動一下工業(yè)雜志?!安徽撃鷱哪姆矫嫒タ?,他們都不象是木頭人?!?/br> “也象也不象。我剛從國會會議回來;對希特勒這個角色來說,他們肯定都是木頭人。好了,我陪您走過大廳到福萊斯特上校那兒去吧。這次晚宴可能由他和薩麗主辦,咱們瞧吧?!?/br> 帕格駕車穿過寂靜的柏林街道回家,一路上沒怎么想被召回華盛頓的事,而是想著眼前的問題——想著羅達和怎么替她安排,拜倫失蹤的事要不要跟她說。這次美國之行可能完全證明是浪費時間;去揣測其原因是愚蠢的。他以前也有過類似的經(jīng)歷。說不定某個高級人物急于了解什么情況——這些情況也許根本不存在——立刻就急忙打個電報。有一回,一次艦隊演習(xí),他飛了三千英里到達正在明達瑙的“藍色”旗艦上時,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用不著他了,因為射擊成績這項目早已過了議程。羅達沒在家。她回來的時候,他正系手提皮箱的皮帶。 “噯呀,怎么回事?”她興沖沖地問。她的頭發(fā)卷起了波浪。今天晚上他們被邀請去看一場歌劇。 “來,到花園里去。” 他們走到離開房子遠一些的地方,他就把華盛頓的這次奇怪的召見告訴了她。 “啊,天啊。得去多久???” “不到一個星期。如果飛剪型1客機照常飛行的話,十五號我就能回來了。” 1四十年代美國制造的一種客機,航行于橫渡大西洋的航線。 “什么時候動身?明天一早?” “哦,運氣好,他們弄到了今天晚上八點鐘去鹿特丹的飛機票。” “今天晚上!”羅達懊惱得臉都變了樣?!澳闶钦f咱們連歌劇都看不成了嗎?哦,真討厭。那么,柯比那家伙怎么辦呢?晚宴還舉不舉行了?我怎么能款待一個還沒見過面的人呢?真掃興!” 帕格說,福萊斯特夫婦會一同來請柯比吃晚飯的。另外歌劇可能不演了。 “不演?當(dāng)然要演,我在理發(fā)館碰到了魏頓太太。他們準(zhǔn)備舉行一次盛大的晚宴,我當(dāng)然去不成了。沒人陪著我是不去看歌劇的。哦,真見鬼。要是英法宣戰(zhàn)呢?那怎么辦,?。磕遣耪娼袎騽艃耗?,把我一個人困在柏林,在一場世界大戰(zhàn)的中間!” “羅達,不管出現(xiàn)什么情況,我都會從里斯本或哥本哈根趕回來的。別著急,我倒是希望你和柯比那家伙熟悉熟悉。軍械局對他很重用呢?!?/br> 他們在小噴泉旁邊的一條大理石長凳上坐著,池中肥肥的紅魚在斜陽中嬉戲。羅達環(huán)顧一下這剪得短短的草坪,然后用平靜得多的聲調(diào)說:“好吧。我曾經(jīng)想在這兒舉行雞尾酒會。把在派琪的茶會上演奏過的那些音樂家請來。這樣一定美極了,可惜你不能參加了?!?/br> “皮爾-福萊斯特說過,世界上沒有人象你這么會安排宴會?!?/br> 羅達大笑起來?!芭叮懔税?。一星期很快就會過去。柏林現(xiàn)在還是挺有意思的?!币粚邳S兩色的小鳥從他們眼前飛過,朝著近處的一棵樹沖去,棲在樹上,婉轉(zhuǎn)地唱起來?!袄蠈嵳f,難道你真認為要打仗嗎?” “戰(zhàn)爭正在開始?!?/br> “我知道。好吧,不管怎么樣,你會見到梅德琳了。一定要給華倫打個電話,這個淘氣鬼從來不寫信。拜倫在意大利的山上,我倒是比較放心。他出不了事,除非他真敢和那個猶太姑娘結(jié)婚,不過他不會的。拜倫實際上并不那么傻。”她把手放到丈夫的手里?!爱?dāng)然,那傻勁是從他母親那兒繼承下來的。對不起,親愛的,我又發(fā)火了。你是理解我的?!?/br> 維克多-亨利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決定不再用拜倫失蹤的事去擾亂她的心了。實際上,她對這件事根本無能為力,只不過會無用地?zé)?;他猜想,拜倫不論處境多么困難,都能擺脫出來,這孩子一向如此。帕格當(dāng)晚準(zhǔn)時飛往鹿特丹。滕珀爾霍夫機場已經(jīng)變了樣。商店一片漆黑。除了漢莎航空公司外,所有的售票處都關(guān)閉了。機場上,往常頻繁來往的歐洲班機不見了。短粗的德國空軍截擊機陰森森、黑乎乎地一排排停在那兒。但從天空望下去,柏林仍然燈火輝煌,與和平時期一樣。他很高興,羅達已經(jīng)決定打扮一下去看玫瑰騎士1,因為魏頓太太找了一個漂亮的高個子空軍上校陪伴她。 1德國作曲家理查德-施特勞斯(1864-1949)所作的歌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