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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凱恩艦嘩變在線閱讀 - 17兩瓶香檳酒

17兩瓶香檳酒

    馬里克被一陣鉆頭在金屬上鉆孔的嘈雜聲從他本就不安穩(wěn)的睡夢中驚醒過來,那鉆孔聲就在他面孔的正上方,離他的腦袋不過幾英寸。他把他床上的那堆毯子扔到一邊,跳下床,一雙赤腳剛碰到那濕冷的甲板,他就禁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他就著一盞使用電池的電燈,穿上他那油漬斑斑的咔嘰布衣服。

    他正在值海軍中最苦的班,在干船塢里一艘冰冷的軍艦上連續(xù)24小時任值班軍官?!皠P恩號”軍艦現(xiàn)在是一具鋼鐵死尸。供熱、照明、動力全都停了,鍋爐及主發(fā)動機已被開腸破肚地拆散了,燃油已被抽干,平時那嗡嗡作響的抽風(fēng)機,全艦進(jìn)行呼吸的鼻子,也寂然無聲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鐵器相撞的喀啦聲、敲擊發(fā)出的咚咚聲、硬物相互刮擦的吱吱聲,與震耳欲聾的隆隆聲。船塢工人們正在給這艘傷痕累累的老軍艦進(jìn)行外科整形手術(shù)以使他再次恢復(fù)青春。舊金山那總是塵霧蒙蒙的空氣充塞了各個通道,幾乎凝滯不動,散發(fā)出濃烈的嗆人的霉味,所有的臥艙和水兵生活區(qū)更是又臟又亂,到處是凌亂的圖書、雜志和骯臟的內(nèi)衣。

    艦上的軍官們與水兵們被圈在附近的一個兵營里。只有值勤的軍官和舷梯的值班員維系著這個已喪失了功能的軀殼與其先前的身份之間的聯(lián)系??衽為L在“凱恩號”進(jìn)了碼頭之后的一兩個小時便迫不及待地飛回他在亞利桑那州的家去了,留下戈頓全權(quán)負(fù)責(zé)。亞當(dāng)斯、卡莫迪、拉比特和佩因特都休假走了,只有那些水兵們在兵營里苦苦地忍受煎熬,等待回美國后第五天的到來,到那時候,他們就可以開始休假了。他們的情緒極為低落,兵營里的氣氛沉悶得像是死了人似的,就連馬里克,盡管他平時對水兵們相當(dāng)友好,這時也不忍趁點名的機會到他們那里去見他們了。

    他走到甲板上,迎來了一個灰云密布的早晨。他小心地踮著腳,邁過或繞過亂扔在甲板上的鐵管、膠管、機器零件、木材、苫布與板條箱,在舷梯旁找到了在那里值班的,白色軍服又臟又皺的下級軍官“rou丸子”他正在一盤馬尼拉纜繩上呼呼大睡。馬里克毫無怨恨地把他弄醒,派這個哈欠連連的舵手走過連接干船塢的長長的灰色跳板到岸上去買咖啡和面包圈。

    8點鐘時,哈丁少尉步履蹣跚地來到艦上。他臉色灰暗,接過中尉的班后便一溜歪斜地走到軍官起居艙里躺倒在一個堆滿扎人的刀叉的長沙發(fā)上睡著了。

    馬里克走到單身軍官宿舍想叫醒基弗,但那位小說家哼哼著說:“1點鐘在圣弗朗西斯飯店吃午餐時見?!绷⒓从诸B固地酣然入睡了。于是這位中尉便換上一身藍(lán)色軍裝搭公共汽車進(jìn)城去了,他那身軍裝雖然剛剛洗過,卻仍有一股難聞的樟腦味。

    舊金山是他童年時的故鄉(xiāng),自從“凱恩號”軍艦在金門大橋下駛過的那一刻起,他就充滿了思鄉(xiāng)之情。但當(dāng)他再次走上市場街時,他卻不知自己該怎么辦了。他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蕩著消磨時間,一直到下午1點。

    基弗正在圣弗朗西斯飯店的大廳里等他,垂著頭,彎著腰在一張扶手椅里坐著,顯得蒼白而瘦弱。他們進(jìn)了那間裝飾豪華的餐廳,吃了一頓豐盛昂貴的午餐。那位小說家堅持要叫一瓶香檳酒慶祝他們暫時擺脫奎格而獲得的自由。馬里克認(rèn)為那香檳的味道喝著像是甜啤酒?!澳阍趺蠢?,史蒂夫?”基弗說“你心情很沮喪啊?!?/br>
    “我知道?!?/br>
    “為什么呀?”

    “沒法跟你說。湯姆,你有過這樣的時候嗎,當(dāng)你覺得空氣里有某種不祥的東西——于是不等那一天過完,那不幸的事情就果然發(fā)生了?”

    “當(dāng)然有過。這就是你的麻煩?”

    “大概是吧。自從我起床到現(xiàn)在,不知怎么回事,事事都好像灰蒙蒙的,讓人討厭?!彼蛩闹軖吡艘谎?。“我覺得在這兒呆著真有意思,史蒂夫馬里克居然在圣弗朗西斯大飯店里吃飯。我兒童時代還以為只有百萬富翁才能在這里吃飯呢。”

    “你覺得舊金山現(xiàn)在看起來怎么樣,經(jīng)過了——多少年了?”

    “我估計有10年了——我們于1933年遷到了佩德羅。真可惡,我覺得像個該死的游魂?!?/br>
    “這么看來,你的麻煩就在這里了。見到你童年時代的家鄉(xiāng)使你產(chǎn)生了這種想法——感覺到了時間的流逝。這是死神呵出的冷氣,史蒂夫,死神在你脖子后面吹冷氣呢?!?/br>
    馬里克無聲地苦笑了一下?!八郎窈堑睦錃?,把它寫進(jìn)你的小說里。”雨點開始吹打在他們座位旁的窗戶上。馬里克說:“咱們原計劃要步行走過金門大橋的,你如果還想去走走的話,不妨就去走走?!?/br>
    “見鬼去吧,那完全是羅曼蒂克的無稽之談。我有時候就愛胡思亂想。咱們得到伯克利去一趟。我在那里有點急事?!?/br>
    “什么事?”

    “我認(rèn)識那兒一位英語教授。今天早晨給他打了電話。他請我們?nèi)⒓右粋€文學(xué)茶會。要點在于,那個文學(xué)俱樂部里百分之九十都是姑娘?!?/br>
    “我什么事都想干。”

    “你必須聽我的話,談?wù)摗诙问澜绱髴?zhàn)期間的小說’,愿上帝保佑你?!?/br>
    “那不成問題。”馬里克點了支香煙說。

    兩位軍官都對離開“凱恩號”軍艦,穿著海軍的藍(lán)色制服呆在一家豪華的大飯店里而覺得不倫不類。他們看起來像兩個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又像被拋到一處的陌生人那樣開始談起了完全屬于個人的私事。他們充分交換了各自的家庭背景。只用了半個小時,馬里克對基弗的家庭和他的戀愛故事了解得比他在“凱恩號”上航行一年里知道得還多。他也把他的捕魚經(jīng)歷講給這位小說家聽了,而且因為基弗熱切地刨根問底地問了他許多問題而感到十分得意。

    “聽起來那可是一種了不起的生活呀,史蒂夫?!?/br>
    “嘿,談不上。那可是最艱苦的掙錢方式。把人的腰都累斷了,而市場卻總是與你作對——你捕到河鯡魚時,河鯡魚卻沒人要了——等你捕到鯖魚時,市場上該死的鯖魚就多得你把它當(dāng)大糞賣,都沒人買了——那就是捕魚者的境況。還有那些無孔不入在海濱打零工的人。那是一種只適合外國傻瓜蛋們干的買賣,就像我父親那樣。我也是個傻瓜蛋,只不過我不是外國人而已。我要找別的事情干?!?/br>
    “你的意思是海軍?”

    “對,我是個蠢貨。我喜歡海軍?!?/br>
    “這我就不明白了,史蒂夫。捕魚生活里含有某種誠實有益的東西。每一個動作都有其功用,燒掉的每一滴燃油都有其目的。你累得腰都要斷了,不錯,但一次勞累下來你總能收獲到魚啊。別的人我不知道,可是你想當(dāng)海軍我就想不通了!公文,公文,公文——除了虛假的卑躬屈膝和擦拭艦炮加上白癡式的演習(xí),別的什么都沒有了,而且這一切都毫無目的——純粹是白費勁——天哪,還有那和平時期的海軍——都是成年人了卻要每周7天,天天都得上主日學(xué)?!?/br>
    “你難道認(rèn)為這個國家不需要有一支海軍嗎?”

    “當(dāng)然需要。”

    “那么該讓誰去當(dāng)海軍呢?”

    “當(dāng)然是奎格之類的人啦。不能讓有用的公民們?nèi)ギ?dāng)?!?/br>
    “對極了。把它全交給奎格之類的那種人。然而,戰(zhàn)爭爆發(fā)了,你弄了個奎格當(dāng)了你的頂頭上司,你又大叫是殘忍的謀殺?!?/br>
    “大叫使得時間好過一些?!?/br>
    “海軍里可遠(yuǎn)非全都是奎格那樣的家伙呀?!?/br>
    “當(dāng)然不是。他是這個制度生產(chǎn)的一件廢品。由于他那虛弱渺小的人格經(jīng)受不了海軍標(biāo)準(zhǔn)的壓力而扭曲成了一個魔鬼——哎,這香檳真好,你不欣賞它真可惜——不過史蒂夫,真正的海軍應(yīng)是一支小而嚴(yán)密的父子兵。這就像英國的統(tǒng)治階層,是一種傳統(tǒng)。你不要顯得很杰出,你只需做一個謙卑的隨波逐流的人就行了——”

    “你認(rèn)為捕魚是一項有益的工作。可是,我卻認(rèn)為在海軍艦艇上工作是有益的。它們此刻就非常有用——”

    “我敢發(fā)誓,你是位愛國者,史蒂夫。”

    “不對。我懂得航海技術(shù),我寧愿在海軍里干上20年掙一份養(yǎng)老金,也不愿從水里拉網(wǎng)打魚,最后落得個關(guān)節(jié)炎纏身和腰彎背駝。至少,這就是我這笨腦袋瓜子所作的打算?!?/br>
    “好啊,老天保佑你,我的朋友。為1973年的太平洋海軍總司令,五星海軍上將馬里克干杯,”他急忙往馬里克的杯子里倒了些香檳酒并讓他喝干了。“小伙子,你的預(yù)感怎么樣?”

    “嘿,我一不去想它時,它就沒有了。”

    “那些伯克利的小姑娘們會把一切都搞定的。咱們這就走吧?!?/br>
    臉色粉紅,個子矮胖,長著一張小孩似的肥嫩小嘴的科蘭教授將這兩位軍官領(lǐng)進(jìn)了一間接待室,里面的男女大學(xué)生們正在唧唧喳喳地說話,氣氛很是活躍。會場里東一個西一個地坐著一些膚色難看的靦腆的男孩子。這兩位穿著藍(lán)制服綴著金黃紐扣的戰(zhàn)斗英雄的到來頓時使氣氛激動了起來。姑娘們收起了她們那原本真的是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擺出了一副假裝漠不經(jīng)心的神態(tài)。她們紛紛忙著涂脂抹粉,著實勁頭十足。

    教授介紹基弗的話說得又長又令人生厭。他對那些眼里放出光彩的姑娘們說,這是美國文壇上一顆正在升起的明星。他說,基弗有好幾篇短篇小說和詩作曾在耶魯季刊以及類似的優(yōu)秀期刊上發(fā)表過。他詳細(xì)介紹了他的劇作長青草,戲劇同業(yè)公會將其作為選項已有一年時間了?!暗牵彼器锏匮a充道“為避免你們把托馬斯基弗誤認(rèn)為是又一位專為少數(shù)有教養(yǎng)的讀者寫作的劇作家,讓我告訴你們他還曾把他的小說賣給過紳士和婦女家庭雜志,是的,的確如此,它們可是出了名的‘通俗雜志’啊?!惫媚飩兛┛┑匦χ?,相互交換著會意的眼色。這對馬里克來說全都是聞所未聞的新鮮事,他當(dāng)時正在屋子后面一張破舊的綠色長沙發(fā)上癱坐著,基弗以前從未談過他寫作的事。意識到與他在同一艘軍艦上工作的朋友是一位真正的有影響的年輕作家使他頗為氣餒。想到自己曾在軍官起居艙里同大家一起拿基弗的小說開過粗俗的玩笑,他覺得很不好意思。

    “下面我們有一個意外之喜,我們將聽一個關(guān)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的小說’的專題報告——不是由我作報告——而是由一位很可能寫出這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小說的年輕人——美國海軍‘凱恩號’軍艦的軍官托馬斯基弗中尉給大家作報告?!?/br>
    基弗用一種富有魅力的微笑表示感謝大家的熱烈掌聲,接著便開始從容不迫地講開了。姑娘們好像都被演講吸引住了,而馬里克卻是如墜五里霧中,越聽越糊涂,他只有傷心地承認(rèn)自己當(dāng)年的英語成績不及格一點也不冤枉。在那一大串理不清的名字中,他只知道一個海明威,其他的什么卡夫卡、普魯斯特、斯坦、赫胥黎、克蘭、茨威格、曼、喬伊斯、伍爾夫,他全都不知道。他模模糊糊地記得曾經(jīng)看過海明威的一本定價二角五分錢的再版小說,那還是因為那本書封面上有一個全身赤裸的女孩坐在床上跟一個著裝整齊的士兵談話的圖片吸引了他,但是那個故事寫得太正經(jīng)了不能算是性小說,所以他就沒往下看。

    基弗講了半個小時,使馬里克陷入了徹底的困惑與自慚形穢的境地。之后,那些姑娘們一起亂哄哄地把講演者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而此時馬里克卻靠在一面墻上與兩三個最最其貌不揚的女孩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她們之所以對他感興趣僅僅是因為可以從他那里獲取一些有關(guān)基弗的信息。馬里克不知道這是不是在兌現(xiàn)他的預(yù)感:有一天下午,他出于自己的無知和愚蠢弄疼了自己的鼻子。他不知道以后他是否還能再自然而然地同基弗說話了。

    不大一會兒,這位小說家就捕獲了兩個最漂亮的姑娘,同她們一起到一家可以俯瞰海灣的法國餐館,在朦朧的燭光下共進(jìn)晚餐去了。馬里克給軍艦辦公室打了個電話,這是每晚8點必須做的例行公事。他回到餐桌上時咬著嘴唇,鼓著雙眼說:“湯姆,他們要我們回艦上去。”

    “你說什么?什么時候?”

    “就現(xiàn)在?!?/br>
    “是什么事情?”

    “我問過杰利貝利,他不肯說。戈頓叫咱們回去?!?/br>
    那兩個姑娘懊喪地細(xì)聲細(xì)氣叫了幾聲,便滿心不高興地開著她們的紅色別克敞篷小汽車揚長而去了,兩位軍官叫了一輛出租車。

    基弗咒罵運氣不好,對招他們立即回艦的原因作了各種不著邊際的猜想。那位海軍中尉則一聲不吭地坐著,在大衣袖口上擦著汗?jié)竦氖中摹?/br>
    在跳板腳下的刺眼的黃色泛光燈的光亮中,戈頓同哈丁在一伙蹲在甲板上干活的電焊工旁邊站著,那些電焊工正低著頭用噴射著藍(lán)色火焰的焊槍工作著?!笆鞘裁匆o的事?”基弗跟在馬里克后面走下跳板,怒氣沖沖地大聲問道。

    “你可要機靈一點兒,馬里克先生,”戈頓詭譎地咧嘴笑著說“當(dāng)副艦長的應(yīng)該讓值班軍官隨時都知道他的所在。我一直在給城里各家飯店的酒吧打電話找你——”

    這位中尉皺著他那呆板的面容“你在說什么呀?”

    “你聽見我說什么了。你高升了,史蒂夫,”戈頓說“今天下午亞當(dāng)斯和我接到了給我們的調(diào)令。你是‘凱恩號’軍艦的新副艦長了?!?/br>
    他抓起那吃了一大驚的軍官的手高興地握著。

    “我?”馬里克結(jié)巴著說“我?”

    “這種事在整個分遣艦隊里都在發(fā)生,史蒂夫。在那邊‘西蒙號’軍艦上的一個鳥人10月里剛升為上尉,現(xiàn)在就當(dāng)上副艦長了。而且他們的新艦長只是一個預(yù)備役的上尉。整個政策正在變得越來越寬松了。我們還有一個晚上的活兒在等著我們干呢——”

    “有給我的調(diào)令么?”基弗急切地插話說。

    “沒有,再說啦,你永遠(yuǎn)都不會調(diào)走的,湯姆。這是注定了的。他們把卡莫迪也調(diào)走了。你和史蒂夫要在這艘軍艦上呆到它完蛋時為止。再過一年你就會成為副艦長的?!?/br>
    基弗摘下他的白帽子用力往甲板上摔去。帽子彈了起來,滾到船邊上,然后就不見了。戈頓探身從救生索上往下看了看?!疤彀?,”他說“掉進(jìn)污水坑里了??礃幼舆@位新高級值勤軍官需要一頂新帽子了?!?/br>
    “該死的‘凱恩號’,”基弗憤憤地說“愿上帝懲罰艦上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br>
    馬里克陰郁地把這艘老舊的軍艦細(xì)細(xì)看了一遍,仿佛他是第一次來艦上報到似的?!熬褪撬恕!彼睦镌谙搿f不出這個“它”是什么意思。

    基思太太不難看出威利已不是三天前離開她到約塞米蒂去的那個小孩子了。他們正在馬克霍普金斯飯店她那俯瞰海灣的套間里吃晚飯。外面的景色很美,飯菜也極精致,香檳酒是少有的法國陳年佳釀??墒峭麑@景色卻視若無睹,蜻蜓點水似的吃了幾口飯菜,任那美酒在冰鎮(zhèn)桶里泡著,而那桶里的冰在一點點地融化,直到他母親提醒他倒酒時,他才倒了一點。

    基思太太心里明白“凱恩號”軍艦已經(jīng)改變了威利。他的臉瘦多了。那個她深情地以為是嬰兒的脂肪所形成的鼓鼓的天真無邪的小圓臉蛋不見了,而她自己那明顯的顴骨和方下頦正在她兒子的臉上顯現(xiàn)出來。他的一雙眼睛和嘴也不像往日那樣給人以他性子隨和脾氣好的印象,更多的是讓人覺得他很疲倦、憤懣、固執(zhí)。他的頭發(fā)也顯得稀了。這些情況基思太太在碼頭上與他見面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不過現(xiàn)在有了更深刻的變化,一種心神不定和魂不守舍的陰郁,而且這位母親很清楚問題的癥結(jié)是什么。“梅溫是一個相當(dāng)漂亮的年輕女子?!彼蚱崎L時間的沉默說,同時給威利倒了一杯茶。

    “她當(dāng)然漂亮。”

    “你和她之間的事情發(fā)展到什么地步了?”

    “mama,我想我可能要和她結(jié)婚?!?/br>
    “噢?太突然了些,不是嗎?”

    “不,我認(rèn)識她已經(jīng)很久了?!?/br>
    “有多久啊?”基思太太微笑著說?!拔冶仨氄f,你對整件事情可真夠謹(jǐn)慎的,威利?!?/br>
    他簡明扼要地將戀愛實情告訴了母親,并解釋說因為他直到最近才真正嚴(yán)肅地考慮了這件事情,所以他還未曾同她談過呢。

    “但是你現(xiàn)在跟她談了,嗯?”

    “顯然是這樣的,mama?!?/br>
    “唉,你一開始就低估了她,威利。她確實非常吸引人。可是,她是什么出身?你認(rèn)識她的父母嗎?”

    威利把一切都認(rèn)了下來。他還頗動感情地談了所有美國人應(yīng)該一律平等,需要以成就取人,而不要以出身取人的道理。他最后還為梅溫說好話,告訴他母親梅為了配得上他,正在自己掙錢讀大學(xué)?;继潇o地傾聽著兒子坦露心腹,以便讓威利把他心里的話全傾吐出來。她點了一支香煙,離開餐桌,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海灣。威利莫名其妙地覺得他以前似曾經(jīng)歷過類似的場面。他意識到他在童年時期就有過與此相同的感覺,當(dāng)年他母親跟他談他的劣等成績報告單的情形就是這樣。

    “你向她求過婚了嗎?”

    “是的?!?/br>
    “你是在約塞米蒂那兒向她求婚的,對不對?”

    “對。”

    “我就料到會是這樣?!?/br>
    “她還沒有確切地表示她會接受我,”威利將實際情況說了出來,好像這樣一說便可提高梅的身價似的?!八f我最好再多想想,并把事情告訴你?!?/br>
    基思太太回過頭朝她兒子同情地微笑了一下,說:“我認(rèn)為她會接受你的,威利。”

    “希望她會?!?/br>
    “威利,你與這位姑娘的關(guān)系到底發(fā)展到什么程度了?”

    “您這問題叫人怎么回答呀,mama?”

    “我認(rèn)為你已經(jīng)回答我了,威利?!?/br>
    “您可別有壞的想法。她不是一個輕浮的女子,而且我還沒有跟她在一起住過——”

    “我相信她不是個輕浮女子——”

    “她是個溫柔的好姑娘,對此,您只需相信我的話就行了?!?/br>
    “威利,你晚飯已吃好了,是吧?過來跟我在沙發(fā)上坐一會兒。我要給你講個故事?!?/br>
    她挨近他身邊坐著,用兩只手握著他的一只手。威利不喜歡這種接觸,這太過親密了,媽咪的味道太重了,太把他當(dāng)成一個需要指導(dǎo)的不懂事的小孩了,但他又不忍心把手抽出來?!霸谀愀赣H跟我結(jié)婚之前,”基思太太說“那時他是個醫(yī)學(xué)院的學(xué)生和實習(xí)醫(yī)生,他與一個女護士一起生活了3年。我猜這件事你是不知道的?!?/br>
    威利確實記得在他們父子有關(guān)梅的一次談話中,他父親曾凄然地提起過那個護士,但他什么也沒說。

    “唉,我從未和她見過面,可是我見過她的相片并了解到很多有關(guān)她的情況。她的名字叫凱瑟琳昆蘭,是個身材修長,皮膚微黑的美人兒,有一雙可愛的大眼睛——大得有點像母牛眼,請原諒我這么說——而且體形漂亮極了。我在和你父親結(jié)婚前得知了有關(guān)她的事情,你爸爸把整個事情都告訴了我。我差一點撕毀了我們的訂婚協(xié)議。我氣憤極了,嫉妒極了。”她在對往事的回憶中輕輕地嘆息了一聲?!芭?,我相信他說的他們的事情已經(jīng)了結(jié)了,結(jié)果證明他們真的沒事了??墒峭幸欢纫彩且湍莻€姑娘結(jié)婚的。這很自然。你爸爸的父親說服他不要結(jié)婚時只是讓你爸爸正視他本人的實際情況。你爸爸喜歡和最優(yōu)秀的人們?yōu)槲?,過安逸奢華的生活,威利。他常常大談作研究工作的斯巴達(dá)式生活,但那只不過是他借以自娛的夢想而已。倘若你爸爸真的娶了那個護士,他就會過上他的斯巴達(dá)生活。如果真是那樣,他會為之感到遺憾的。這就是為什么他一直等待著不肯結(jié)婚,直到他遇見了我——請給我一支香煙?!?/br>
    她繼續(xù)說道:“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對一個曾經(jīng)與他有過那種關(guān)系的正派姑娘抱有歉疚感的。再說了,他會養(yǎng)成一種對她的喜愛。這都是不可避免的。要點在于,任何一個多少有點頭腦的女孩子都知道這些事情。她如果真想得到一個男人,而且覺得她大有機會的話,她就會不顧一切地去冒那種風(fēng)險,做孤注一擲?!?/br>
    威利的雙頰紅了,想要開口做點申辯。他母親用話壓住了他。“威利,親愛的,這一切都是一種過程,是很自然很難避免的。這種事情發(fā)生過何止千百萬次。任何人都會纏上這種事情的。但你要記住,婚姻的基礎(chǔ)不是良心有愧,或是對某個女孩的容貌心存喜好,而是相似的家庭出身和價值觀念。你如果出于罪過感而結(jié)婚,那好極了,等那種罪過感一過——在一定程度上——剩下的你還有什么呢?現(xiàn)在,你老實回答我——你認(rèn)為你是愛這個姑娘呢,還是覺得你欠了她什么?”

    “兩樣都有?!?/br>
    “那就是說你覺得你欠了她的。難怪你要竭力對自己說你愛她了,因為你要使這個婚姻盡可能地順理成章。威利,你真的想叫這個夜總會的歌手為你生孩子嗎?你想讓布朗克斯街上那意大利水果販子——我毫不懷疑他們都是正派、善良的人——可是你想讓他們成為你的岳父母,想什么時候到你家去就什么時候到你家去,并且作你兒子、女兒的外祖父母嗎?你能想像那樣的景象嗎?”

    “我怎么知道我會永遠(yuǎn)吉星高照呢?反正我需要這個姑娘。她是迄今為止我惟一想得到的姑娘?!?/br>
    “威利,你今年23歲。你爸爸30歲才結(jié)婚。在以后的6年里,你會遇見千百個女孩的?!?/br>
    “您一直在說我是因為自覺有愧才想和她結(jié)婚的。您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感受?我愛她。她美麗,性情好,她并不愚蠢,我肯定她會成為一個好妻子,就算她出身卑微,那又算得了什么?我想我如果放棄了她,我會抱憾終生的——”

    “親愛的,我在同你父親結(jié)婚之前撕毀過兩次婚約。每次我都覺得天都塌下來了。”

    “我要妻子的出身有什么用?我如果能從這場該死的戰(zhàn)爭中活著回來,我會是個什么?一個彈鋼琴的人——”

    “你這就錯了,而且你明知道你錯了。威利,你很快就長成大人了。演藝業(yè)真的還是你喜歡的行當(dāng)嗎?難道你還沒有開始認(rèn)識到你除了擺弄鋼琴之外還有很多的事情可做嗎?”

    這一下?lián)糁辛送囊?。在“凱恩號”軍艦上那些漫長的值班時段里,威利越來越覺得自己在鋼琴方面并沒有什么天賦,只是個半瓶子醋而已。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他真正想干的是去一所大學(xué)里工作,在一所像普林斯頓那樣安靜、崇高的學(xué)校教教文學(xué),最后也許再寫些學(xué)術(shù)著作,甚至寫一兩部小說(這是他內(nèi)心深處最隱秘的夢想,幾乎連對他自己都沒有明確地說過)?!拔乙膊恢牢覍⒁墒裁?。那全都是遙遠(yuǎn)將來的——”

    “我知道你將會做什么。你將成為一名杰出的學(xué)者。等到我故世時,你就將富有、自立了,而且你將躋身于教育家與哲學(xué)家們的行列,與——科南特詹姆斯布賴恩特科南特(jamesbryantt,1893-1979),美國科學(xué)家和教育家,戰(zhàn)后要素主義教育流派的代表人物之一?!g者注、霍金斯戴維霍金斯(davidhawkins),美國教育哲學(xué)家、科學(xué)教育家,著有腳踏實地的展望、學(xué)科學(xué)的關(guān)鍵障礙等?!g者注那樣的人為伍——而且說真的,威利,梅與這種圖景匹配嗎?她會快活地做一位大學(xué)教授的夫人嗎?你能看著她給威克斯院長倒茶或同科南特博士隨意談天嗎?”

    他起身,走到餐桌前,從冰桶里撈出那個酒瓶。酒瓶里只剩下半杯淡酒。他倒出來全都喝了。

    “威利親愛的,我是在跟你講你爸爸要跟你講的話呀。他肯定不會像我說得這樣粗俗、直白。我很抱歉,可是我已盡了我的所能。若是我全說錯了,那就算我沒說吧?!?/br>
    她快步走到她放在梳妝臺上的錢包那兒,拿起一塊手絹輕輕擦了下眼睛。威利立即跟過去伸雙臂摟住她的肩膀。“mama,我不是生氣。我知道您是在做您認(rèn)為對的事情。這是一個很難處理好的困難情況??倳腥耸艿絺Φ摹?/br>
    “只要傷害的不是你,威利,我就不在乎?!?/br>
    威利離開她,走進(jìn)臥室,在那張雙人床與梳妝臺之間踱來踱去,盡管他腦子里亂成了一片,他還是注意到他母親干凈利落的生活習(xí)慣,她把她的便鞋、繡花絲綢睡衣,以及他在她五十歲生日時送給她的那套銀制化妝用具都擺放得整整齊齊,有條不紊。

    他的立場動搖了。他確實是出于負(fù)罪感才向梅提出求婚的,確實懷疑她是用委身于他進(jìn)行婚姻賭博,確實為她的出身門第感到羞恥,確實難以心安理得地把她作為自己學(xué)術(shù)生活的伴侶。他不能肯定自己真的愛她。在約塞米蒂度過的那個夜晚給他的感情蒙上了陰影,在他與梅的關(guān)系上罩上了一層懷疑與用心不良的烏云。他究竟是一個落入圈套的傻瓜呀,還是一個熱切的情人呢?毫無疑問,無論從哪方面想,他都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個落入圈套的傻瓜。他的自尊心經(jīng)不住了,一陣難過得想吐的感覺涌上了心頭。他在鏡子里看見自己臉色慘白?!澳氵@個可憐的大傻瓜?!彼麑χR子低聲說,然后就回到客廳。他母親還在他走時的原地站著沒動?!鞍?,mama,咱們別再談這件事了。”他跌坐在一把扶手椅里,用一只手捂著眼睛。“明天什么都不干了。給我個機會讓我好好想想?!?/br>
    “親愛的,你不是原打算在這次去美國旅游時結(jié)婚的嗎?”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們并沒有什么明確的計劃。我跟您說過她甚至還沒有接受我的求婚呢。”

    “她真聰明。噢,威利,至少等你下次回來時再說吧。在你行將回去打仗時將一個姑娘拴死在婚姻上是不公平的。答應(yīng)我這次先別結(jié)婚。這是我對你的全部要求,而我這是為了你好,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您,mama。我也許不結(jié)婚了。但我不能跟您說我將拋棄她,因為我大概也不會那樣做?!?/br>
    “我滿意了,親愛的?!彼龑⒁恢皇址旁谒齼鹤拥募缟习矒崃艘幌戮妥哌M(jìn)了她的臥室。她的兒子仍頹喪地在扶手椅上坐著。過了一會兒,她一面在梳妝臺前往自己鼻子上撲粉,一面向她兒子喊道:“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嗎,親愛的?”

    “干什么?”

    “我想喝幾杯烈性白蘭地,然后去看一場滑稽逗樂的電影。你知道城里有這樣的電影上演嗎?”

    “對不起,mama。我等會兒要去見梅?!?/br>
    “哎,好啊,”她興致勃勃地說“你有時間先陪我喝一杯嗎?”

    “沒問題?!?/br>
    “梅住在哪兒?。俊?/br>
    “在圣弗朗西斯附近的一家小旅館里?!?/br>
    “哦,那好,你在往那里去時也許能順便把我捎到某個電影院去。”

    “沒問題,mama?!蓖叩酱扒?,將前額頂在涼爽的窗框上,眼前一片空茫。他還從來沒有這么空虛,這么難受過呢。他的嘴緊貼著木窗框。未作任何思考,他就咬住了那木框,在上面咬出了深深的牙印,咬了一嘴的漆皮和塵土。他用手絹擦了擦嘴,呆呆地注視著木框上的那兩排牙印。

    “哼,”他想“有些人還把愛心刻在樹上呢?!?/br>
    他第二天在機場送別了梅。他們的送別之吻是熾烈的,但什么事都沒定下來。他沒有把他和他母親的談話如實地告訴梅。他們含糊地非正式地訂了婚,沒有訂婚戒指,也沒有明確的時間安排,一切都要等戰(zhàn)爭結(jié)束以后再說。梅似乎是滿意的,反正她沒有作任何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