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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凱恩艦嘩變在線閱讀 - 32威利休假

32威利休假

    “那就絞死我吧?!瘪R里克緊張不安地說。

    “不一定。再告訴我一件事。他們怎么讓你繼續(xù)駕駛這艘艦前往林加延灣的?”

    馬里克舔濕了嘴唇,目光看著遠處。“這事重要嗎?”

    “你告訴我了我才知道重不重要?!?/br>
    “嗯。事情非常奇怪?!备迸為L又從胸衣兜里掏出一支雪茄煙。“瞧,臺風(fēng)過后我們回到烏里提環(huán)礁時,情況相當(dāng)好,船撞了一個洞,丟失了兩三個掃雷器,上層甲板上有些東西被弄彎曲了和撞壞了。但是我們還能cao作。我們?nèi)阅軖呃??!备窳治譅柕律斐鲆桓贾幕鸩?,副艦長借著火把雪茄煙吸得通紅?!爸x謝——我們進入環(huán)礁后我立即向那邊岸上,向海軍準(zhǔn)將報告,我想他是塞夫農(nóng)法伊夫司令,給他講了所發(fā)生的事情。他非常激動,那天早上就把奎格叫到岸上去了。并叫精神病醫(yī)生給他作了檢查。呃,醫(yī)生檢查的結(jié)果——他是個上了年紀(jì)的胖胖的中校,長著古怪的鼻子——醫(yī)生說他認為奎格一點也不瘋狂。說他似乎是頭腦正常的軍官。說他不是精神病專家而且奎格已經(jīng)出海四年了,最好的辦法是讓他乘飛機回美國進行一次精神病檢查。這位海軍準(zhǔn)將對我大發(fā)雷霆。當(dāng)醫(yī)生向他報告時他把我叫進了辦公室。他說海軍上將要他火速再派些掃雷艦到林加延灣去,因為很多掃雷艦在臺風(fēng)中毀壞了。如果他讓‘凱恩號’撤出艦隊他會受到詛咒的。于是反復(fù)談了很多之后他也把奎格叫到了辦公室,向他著重講了海軍上將急需掃雷艦的情況。他問奎格是否認為我能指揮‘凱恩號’到林加延灣去。他要他多想海軍的利益而不是個人的感情,而且他說我在到達林加延灣后肯定能得到我應(yīng)得到的一切。噢,奎格真使我大吃一驚。他既鎮(zhèn)靜又溫和。他說我當(dāng)他的副手已經(jīng)11個月,那么長時間的訓(xùn)練他認為即使我有不忠誠和反叛的性格,但他已把我培養(yǎng)起來,完全可以統(tǒng)領(lǐng)一艘軍艦了。他推薦我把這艘艦開到林加延灣去。這便是事情的經(jīng)過?!?/br>
    格林沃爾德轉(zhuǎn)動著一個被他擰成問號形狀的夾紙用的回形針。他把旋轉(zhuǎn)著的回形針扔出了窗外?!翱瘳F(xiàn)在在哪兒?”

    “鳳凰城他的家里。這兒的醫(yī)生讓他出院了,說他適合回去任職。目前他在第十二委員會下屬的一個機構(gòu)臨時任職,坐等軍事法庭開庭?!?/br>
    “他犯了一個錯誤,推薦你到林加延灣去——從對你處以絞刑的觀點來講?!?/br>
    “這正是我的看法。你認為他為什么這么做呢?”

    這位飛行員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露出了有著一條條傷痕和多層皮膚的手和手腕,光滑的傷痕組織一直延伸到衣袖里?!班?,也許,正如那位準(zhǔn)將對他講的,他當(dāng)時考慮的是海軍的利益——我要回第十二委員會去了,我要敲敲杰克查利的腦袋——”

    “我們打算申辯什么呢?”副艦長抬起頭焦急地看著他的又瘦又高的辯護律師。

    “當(dāng)然不承認有罪。你是真正的偉大的海軍英雄。以后再見?!?/br>
    威利乘坐的飛機正在飛往紐約的途中。布雷克斯通上校勸說通了“凱恩號”的新指揮官讓他走?!安还茉趺凑f,開庭之前他有十天的時間,”這位司法官曾在電話里對懷特上尉這么講。“趁著還能放他走就讓這個可憐的乞丐走吧。天知道他什么時候才能重見天日?!蓖埣俚睦碛芍挥幸粋€。他要回家和梅姑娘斷絕關(guān)系。

    在動蕩不安的前幾個月里他已逐步改變了對她的看法,認識到他對她的態(tài)度,甚至給她寫的那些信都是可惡的。他仍然思念她。如果“愛”這個詞有意義,如果小說和詩歌對這種感情的描寫是準(zhǔn)確的,他認為他是愛她的。但是他有一種根深蒂固不可動搖的直覺,他絕不會背離自己受過的教養(yǎng)去娶她為妻。這是文學(xué)中司空見慣的老一套的沖突;而令人沮喪和悲哀的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偏偏陷入了這一沖突。不過現(xiàn)在他明白了在這種情況下真正的受害者是梅姑娘,于是他決定在軍事法庭給他的生活帶來無法預(yù)測的新的轉(zhuǎn)變之前先讓她獲得自由。目前已不再可能只通過寫一封信或保持沉默跟她作個了斷了。他必須當(dāng)面和她談,承受她可能予以他的任何痛苦和懲罰。他開始履行一項可悲的使命,他簡直不忍心去想它。

    他試圖通過和身邊一個禿頂而肥胖的作者對外事務(wù)代理人作者對外事務(wù)代理人,替作者與出版商聯(lián)系出版、銷售、翻譯等事宜,從中收取傭金?!g者注攀談來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然而,他的鄰座是那種一坐飛機就要吃安眠藥的人。他費了好一陣時間盤問威利,問他是否親手殺死過日本人,是否獲得過勛章,是否受過傷。但他隨后就沒興趣了,開始從公文包里取出文件來閱讀,直至飛機在落基山脈上空顛簸晃動起來。于是他拿出一瓶黃色膠囊,吞服了三粒便倒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了。威利心想要是他帶著安眠藥就好了。最后他拉上窗簾,把椅背向后一推,閉上兩眼,反復(fù)地回想起“凱恩號”上那些使人厭惡的事情。

    兒童時期做過的一些夢是威利永生難忘的,尤其是這樣一個夢,他看見上帝像巨大的玩具跳偶一樣從他家草坪的樹頂上一躍而起,斜著身子向下凝視著他,在他的記憶里第十二委員會司法局候見室的情景仍歷歷在目,同夢里的情景一樣是虛幻的、令人痛苦的。在他閉著的眼睛的前面,四周都是綠色的墻壁,書架上整齊地擺滿了厚厚的棕色和紅色封皮的大部頭法律書籍;頭頂上孤零零的一盞熒光燈閃耀著帶藍色的光;他身邊辦公桌上裝滿煙頭的煙灰缸散發(fā)出陳舊香煙的煙味。所謂的“調(diào)查委員會”也就是一位粗魯?shù)氖菪〉呐為L,嗓音既粗糙又帶嗤笑味,他的臉就像郵局職員拒不接受沒包裝好的包裹時表現(xiàn)出的那張討厭的臉。

    這一切和威利原來的想像是那么不同,那么不公正,而且那么快就結(jié)束了。尤其是范圍那么小又那么令人沮喪。威利曾認為自己是一部宏偉戲劇中的一個重要角色,他曾獨自一人在自己昏暗的房間里,躺在床上小聲地自言自語地說著“‘凱恩號’嘩變,‘凱恩號’嘩變”欣賞著說這話時特有的聲音效果,并想像著紐約時報以此為標(biāo)題發(fā)表了一篇極力贊揚英勇無畏的馬里克和基思的大塊文章,他甚至竭力想像出馬里克的頭像出現(xiàn)在新聞雜志的封面上。他曾經(jīng)期盼著隔著鋪了綠色臺布的桌子面對一排海軍上將以無可辯駁的事實鎮(zhèn)定自若地證明自己的行為是正確的。回想起他做過的那個白日夢使他十分苦惱,他曾自認為是這次嘩變的真正的關(guān)鍵人物,羅斯福總統(tǒng)召他去華盛頓到他辦公室和他單獨談話時,他說服總統(tǒng)‘凱恩號’事件是個例外,絕不表明海軍的士氣低落。在羅斯??偨y(tǒng)慷慨地答應(yīng)恢復(fù)他的軍籍讓他任意選擇職務(wù)時,他甚至打算只簡單地回答說:“總統(tǒng)先生,我愿意回到我原來的艦上去。”

    在整個林加延灣戰(zhàn)役和返回珍珠港的行程中,威利滿腦子都是這些紛亂的色彩斑斕的荒唐念頭,自殺式攻擊發(fā)生得非常突然,造成的損壞也很?。ㄔ谌毡撅w機撞擊之前他甚至沒看見它),這次襲擊僅僅起到了增強馬里克、威利自己以及“凱恩號”全體軍官的形象的作用,使他們都成了頭腦冷靜的英雄。

    到了珍珠港之后隨著懷特艦長的到來,這種迷人的景象開始暗淡了。懷特艦長是正規(guī)海軍的一名英俊聰明的上尉,顯然是善于解決麻煩的高手。在短短的一天時間里馬里克就萎縮成低聲下氣的呆滯的副手了。軍官起居艙里冒險的興奮心情平靜下來了,所有的軍官的言行又開始變得謹(jǐn)小慎微了。懷特為人處事嚴(yán)肅、冷靜、講效率,他的做法使人覺得奎格被解職一事似乎從未發(fā)生過。從一開頭,他就像馬里克一樣把艦艇管理得很好,立即得到了全體官兵的衷心擁護。威利把這次嘩變當(dāng)作海軍后備隊的英雄主義戰(zhàn)勝精神病研究院的愚蠢的想像已失去了活力,研究院恢復(fù)了主導(dǎo)權(quán),成了形勢的掌控者。

    但是威利仍未料到在舊金山形勢會急轉(zhuǎn)直下,他以前從未預(yù)見到有關(guān)當(dāng)局會把偉大的“凱恩號”嘩變當(dāng)作一個令人厭煩的并不急迫的法律問題。顯然在第十二委員會司法局看來“凱恩號”嘩變的事只不過比偷了一卡車豬油的事稍大一點。時間一天天地過去,軍艦仍停在干船塢中,懷特艦長的報告沒有任何反應(yīng),最后當(dāng)調(diào)查開始時,已經(jīng)沒有海軍上將,沒有綠色的桌子,沒有總統(tǒng)的召喚了。只有一個小個子軍官在一間小辦公室里進行盤問。

    威利想知道是不是審理此案的規(guī)??s小了才使他提出的不可否認的事實變成了靠不住的、描述得很糟的逸聞趣事。他越講述這些事實就越讓自己而不是奎格丟臉嗎?是負責(zé)調(diào)查的軍官懷有敵意嗎?他原指望用來譴責(zé)奎格的那些事現(xiàn)在似乎反而表明他自己的不忠誠或無能。甚至作為奎格一大罪過的水荒一事他聽起來更像是謹(jǐn)慎措施,而水兵們在輪機室偷水用一事卻成了由不稱職的軍官唆使的反叛行為。他無法向調(diào)查軍官表達清楚的是以前大家所經(jīng)受過的精神上的痛苦。每當(dāng)威利談到酷熱難當(dāng)以及煙筒的煙霧時,負責(zé)調(diào)查的那位艦長就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他,最后來上一句:“我肯定你們遭受過難以忍受的艱難困苦。你為何不向指揮官報告偷水用的事呢?”威利明白他應(yīng)回答說:“因為我認為他是懦夫而且是精神病患者——”但他嘴里說出的回答卻是“這個嗎?呃,其他人誰也沒報告,所以我不明白為什么應(yīng)該報告?!?/br>
    威利記得談完話出來的時候他有一種上吊自殺的可怕的預(yù)感;一種十分確切的感覺。不安地度過五天之后威利被召到布雷克斯通上校的辦公室。調(diào)查報告交到了他的手上。在他開始看報告之前他的手指感覺到這些冷冰冰的印有藍色線條的紙張十分可怕。他帶著在噩夢中掙扎的感覺看到了有關(guān)他自己的那些話;就像看醫(yī)生寫的他即將死亡的報告一樣:

    建議(3)

    以謀劃嘩變的罪名將美國海軍后備隊尉官(中尉)威利索德基思送交最高軍事法庭審判。

    威利理智地接受了軍事法庭即將開庭的殘酷現(xiàn)實,但是他的心卻像一只睜大閃亮的眼睛環(huán)顧四周尋求救助的受驚兔子的心。他知道他仍然是人人喜歡的無辜而又性情好的威利基思,那個能坐在鋼琴前面彈奏出你若是知道羚羊所知道的曲子而使大家開心的威利。由于在一次可怕的事件中被軍事正義之劍刺中,他的種種美德似乎從他身體里流失了,就像空氣從扎穿了的輪胎漏光了一樣,他感到自己慢慢癟下來了,變成了普林斯頓和塔希提俱樂部時期原來的他。多年來沒有動過的一個念頭現(xiàn)在下意識地小聲講了出來:“母親會幫我脫離困境。”

    威利仰臥在傾斜的座椅上,飛機一顛簸緊緊地系在腰間的安全帶就會勒著他的腹部,他在腦海里編織著一個可怖的夢幻,他的母親聘請了全國最好的幾位律師為他辯護,軍事法庭那些拉長著臉的司法官們被這些坐在他桌子旁邊的精明的法律奇才辯駁得不知所措。他編造了一段又一段很長的假證詞,看見奎格在一名像托瑪斯伊杜威辯護律師的嚴(yán)厲詰問下坐立不安。這個陰郁的夢變得越來越怪異,越來越不連貫。梅溫也不知怎么的進來了,顯得蒼老而冷酷無情,皮膚上長了許多極丑的污斑。威利睡著了。

    但是在介于紫色和淺藍灰色的曙光中,飛機從曼哈頓尖頂大樓的上方飛過時,威利醒了,當(dāng)他透過小而圓的窗口向外凝視時,他的心又恢復(fù)了活力。紐約是地球上最美麗的地方。不僅如此,紐約就是伊甸園,是甜蜜的金色的春天里已消失的島嶼,是他和梅溫戀愛的地方。飛機傾斜了,并向下滑翔。金黃而泛白的太陽出現(xiàn)在東面云彩的上方,斜射的光芒照亮了天空。飛機盤旋時威利又看見了曼哈頓,帝國大廈、克萊斯勒大樓、無線電城,它們細長的塔尖突然升起在仍然籠罩著這個城市的紫色霧氣的上方。此時在他心目中出現(xiàn)了夸賈林環(huán)礁的海灘、南太平洋一望無際的藍色水域、塞班島綠色小山上海岸炮群的一團團橙色煙霧以及在尖厲呼嘯的臺風(fēng)中“凱恩號”那猛烈顛簸的、濕透了的駕駛室。在這一瞬間,威利了解了戰(zhàn)爭。

    “晚了半小時?!弊谕赃叺哪莻€代理商抱怨說,同時急急忙忙地拉上公文包的拉鎖。

    當(dāng)威利走出飛機踏上舷梯時,凜冽的寒風(fēng)使他一激靈,風(fēng)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呼吸時冷氣直鉆心窩。他早已忘記冬天的空氣是什么樣了,而剛才從飛機上看時紐約給人一個錯覺好像是春天一樣。他穿著厚厚的在艦橋上穿的外衣還冷得發(fā)抖,于是緊了緊圍在脖子上的白色絲圍巾,沿舷梯往下走時,呼出的氣就變成了霧,威利看見他母親從候機室的窗戶后面興高采烈地向他招手,他頂著風(fēng)跑過機場。一時間在有暖氣的屋子里他母親不停地親吻他擁抱他?!巴?,威利,威利!啊,我親愛的,又感到你近在身邊,簡直太好了!”

    威利首先想到的是“她多蒼老?。 彼荒艽_定這一變化發(fā)生在他離家之后呢或在戰(zhàn)前就不知不覺地發(fā)生了,而直到現(xiàn)在他才看出來。她的紅頭發(fā)已經(jīng)漸漸褪色變成難以言表的泛灰的棕色?!癿ama,你的氣色好極了?!?/br>
    “謝謝你,親愛的!讓我好好看看你——”她抓住他的胳膊,后仰著身子仔細地端詳著他,她臉上放射出欣喜的光彩。她對她看到的一切感到既不安又高興。她兒子經(jīng)歷了海上的巨大變化。這張曬黑的臉,扁平的面頰,突出的鼻子,又寬又厚的上下顎,已經(jīng)有點陌生了。當(dāng)然他是威利,她的威利,她想那稚氣的嘴唇的弧形、曲線仍和以前一樣。但是——“你長成大人了,威利?!?/br>
    “還不完全是,mama。”她兒子露出倦意的微笑說。

    “你看起來真帥?。∧隳茉诩掖舳嗑??”

    “我要在星期天早上飛回去?!?/br>
    她又一次擁抱他。“只有五天!沒關(guān)系。我要這五天比以前的五年過得更高興。”

    在驅(qū)車回家的路上威利給母親講的情況很少。他發(fā)現(xiàn)自己像電影中所有善良的守口如瓶的美國人一樣,低估了戰(zhàn)爭的危險,夸大了戰(zhàn)斗生活的煩惱。他母親越催他講詳細一些,他的回答就越含含糊糊。他明白他母親想讓他講一講他無數(shù)次地從死神手中掙脫出來的情況,而他卻偏偏堅持說他從未接近過任何真的戰(zhàn)斗行動。如今既然已回到平民世界,說真的,威利感到有些失望,在他的參戰(zhàn)履歷中缺少令人毛骨悚然的逃亡、廝殺或受傷的記錄。他對別人的盤問十分反感。他的正常的想法是著重講述那些真正的驚險時刻的情景,但是一種朦朧的羞怯感又使他不愿意講。沉默寡言是一種更奧妙的、頗受人尊敬的吹噓方式,而威利充分地利用了這一點。

    當(dāng)他第一眼見到家時,他曾期望能看到真正的懷舊的煙火。但是汽車拐上了車道,在石子上咯咯地響著開到了大門口,威利只傻呼呼地睜大眼睛看著發(fā)黃的草坪和光禿禿的樹木。屋里的陳設(shè)沒有改變,但顯得空蕩蕩的。十分寂寥,而煎火腿的令人愉快的香味蓋不過彌漫的樟腦味。屋里的氣味與過去大不相同了。他幾乎馬上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原因;沒有雪茄煙霧的痕跡。很久以前這種氣味就從窗簾、地毯和家具覆蓋材料上排除干凈了。

    “mama,吃飯前我想洗個澡?!?/br>
    “洗吧,威利,我有好多事要做?!?/br>
    威利在走廊里拾起一張報紙,當(dāng)他小跑著上樓時瞧了一眼報紙的標(biāo)題:麥克阿瑟進軍馬尼拉。他進到自己的房間,把報紙扔到了一邊。他腦子里似乎有個傳動裝置在換擋,于是以前的他開始平穩(wěn)地運轉(zhuǎn)起來。他不再感到陌生,沒有對比或時間消逝的感覺,看見那些舊書和那臺留聲機也不特別高興。他脫下衣服,把海軍制服和其他衣服掛在一起。只是淋浴噴頭噴出的強勁水流嚇了他一跳。他習(xí)慣了“凱恩號”軍官淋浴室那斷斷續(xù)續(xù)流量很小的噴水。這股美妙的充足的流水以及他調(diào)節(jié)水的冷熱的那種輕易程度似乎比家中其他任何東西都是更奢侈的享受。在“凱恩號”上是將蒸汽直接通入半封閉的冷水管里將水加熱的,調(diào)節(jié)稍有差錯會在幾秒鐘內(nèi)把人像蒸煮海鮮食物一樣活活燙壞了。威利就不止一次地被一團團滾滾的蒸汽燙得直號叫。

    他突發(fā)奇想地取出了自己最好的花呢服裝,一套在阿伯克朗比和菲奇花了200美元買的漂亮、柔軟、棕黃色服裝,并且精心挑選了一條粉藍色的毛料領(lǐng)帶,一雙有多色菱形花紋的襪子和一件領(lǐng)子用紐扣裝飾的白襯衫。褲子太寬松了,上衣使他有種襯墊過多,尺寸過大的感覺。打了兩年的黑色領(lǐng)帶之后再打這種領(lǐng)帶似乎太怪異了,既花哨又帶女人氣。他在衛(wèi)生間門背面的落地式大鏡子前照了照。一瞬間他自己的臉讓他大吃一驚。他部分地意識到他母親剛才看出的那些變化。他感到不安的是前額線內(nèi)的頭發(fā)稀疏了。不過當(dāng)他仔細地照鏡子時看見頭發(fā)稀疏的程度尚不明顯,他還是原來的威利,只是穿著花哨的衣服顯得疲憊,不太開心而已。他走下樓,厚重的墊肩讓他感到笨拙,不自在。

    他餓了。在他母親高興地談?wù)撍⒖〉拈L相的同時,他吃了一大盤雞蛋和腌熏肋條rou,外加幾個小面包?!澳阋郧皬膩聿贿@樣喝咖啡?!被继f,同時第四次給他杯里斟滿咖啡,并以不安和尊重的復(fù)雜心情觀察著他。

    “我現(xiàn)在成了惡魔了?!?/br>
    “你們這些水兵真可怕?!?/br>
    “mama,咱們?nèi)堪??!彼f,一口喝完了杯里的咖啡。

    有一個幽靈在這間棕色的擺滿了一排排書的書房里,但是威利抑制住了他內(nèi)心的敬畏和悲傷的感情。他坐在了他父親那把紅色皮革扶手椅子上,他有意選擇了這個神圣位置,不顧他母親的倦怠、悲哀而又充滿愛意的目光。他把嘩變的經(jīng)過告訴了她。她發(fā)出幾聲驚訝之后就沉寂了,讓威利獨自講了很長時間。此時厚厚的灰色云團滾動著布滿了早晨的天空。擋住了射向室外空曠花床的陽光,室內(nèi)的光線也變暗了。當(dāng)威利講完話,看著母親的臉時,她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他,一口一口抽著煙。

    “哎,你怎么看,mama?”

    基思太太遲疑了一會兒說:“她怎么——你跟梅講過這件事嗎?”

    “梅甚至不知道我在紐約?!彼麩┰甑卣f。

    “你不打算去看她嗎?”

    “我想我要見她?!?/br>
    母親嘆了口氣“嗯,威利,我所能說的是,這個‘老耶洛斯坦’看起來像個可惡的魔鬼,你和那個副艦長完全是無辜的,你做得很好。”

    “醫(yī)生的說法不同。”

    “你等著瞧吧。法庭將宣判你們的副艦長無罪的。甚至他們不會審判你。”

    他母親盲目的樂觀并未讓威利得到安慰。相反,卻使他惱怒。“咳,mama,不是我責(zé)怪你,可是你對海軍的情況了解得不多,這是顯然的?!?/br>
    “也許了解得不多,梅的事你決定了嗎,威利?”

    威利不想回答,可是他既生氣又緊張。而講出嘩變的事已經(jīng)削弱了他的自制力。“噢,這可能使你非常高興。我確定那樣行不通。我已經(jīng)放棄了?!?/br>
    母親微微點了點頭。低頭看著自己衣服的下擺以掩飾露出的微笑?!澳菢拥脑?,威利,你為什么還要去看她?不去看她不是更有善意嗎?”

    “mama,我不能就這樣扔掉她不管,就像扔下一個跟我過了一夜的妓女一樣。”

    “威利,你已經(jīng)學(xué)會了一點海軍的語言。”

    “你不懂海軍的語言?!?/br>
    “我的意思是你會陷入毫無意義的極度痛苦的處境——”

    “梅也有權(quán)了解她的處境?!?/br>
    “你打算什么時候去看她?”

    “如果能夠去就今天晚上。我原來想現(xiàn)在就應(yīng)該給她打個電話——”

    基思太太以既令人悲哀又令人覺得有趣的口氣說:“你瞧,我還不至于那么愚蠢。我準(zhǔn)備明天晚上把全家人叫過來。我事先就想到了今天晚上會被占用的?!?/br>
    “就是這個晚上。其他四個晚上什么事都沒有?!?/br>
    “親愛的,如果你以為我為這事感到高興,那你就錯了。我要分擔(dān)你所有的痛苦——”

    “那好,mama——”

    “威利,將來有一天我會告訴你我沒有嫁給另一個男人的所有情況,一個非常英俊的,很有吸引力但是沒出息的男人,他仍然活著?!被继哪樕戏撼鲆唤z紅暈,兩眼望著窗外。

    威利站起身“我想我該打電話了?!?/br>
    母親走過來,抱住威利,把頭靠在他肩上。威利屈服了。窗外大片的雪花稀稀拉拉地穿過黑色的樹枝飄落下來?!坝H愛的,別擔(dān)心軍事法庭的事,我會跟勞埃德舅舅談一談。他知道怎么辦。相信我的話,誰也不會因為你做了一件很好的勇敢的事而懲罰你的?!?/br>
    威利走進母親的房間,拿走了床頭柜上的電話分機,把它插到自己房間的插座上。他撥通了布朗克斯街那家糖果店的電話。在他等待對方接電話的時候,他用腳一踢把門關(guān)上了?!懊窚夭辉诩遥币粋€帶外國口音的女人用單調(diào)乏味的粗俗的聲音說?!皳?3475試試?!?/br>
    威利撥了這個號碼?!霸缟虾茫@里是伍德利飯店?!痹拕?wù)員說。

    威利對伍德利飯店很熟息:第47街上一家簡陋的劇場飯店。“你好,我找梅溫?!?/br>
    “找溫小姐?等一會兒。”接著是幾次重復(fù)的蜂鳴聲,最后“喂?”但這不是梅姑娘的聲音。這聲音是男性的。

    “我想找梅溫小姐的房間。”威利極不友好地疑慮重重地說。

    “這就是梅的房間。你是誰?”

    “我的名字叫威利基思?!?/br>
    “威利!啊天哪!威利,我是馬蒂魯賓,伙計你好嗎?你在哪兒?”

    “我在家?!?/br>
    “家?哪兒?舊金山?”

    “我在長島。梅在哪兒?”

    “她就在這兒。太好了。聽著,威利,她事先知道你要來嗎?她從沒有提過一句——稍等片刻,我去叫她起來——”

    過了很長時間。“喂!威利!”

    “喂,梅。對不起我把你吵醒了——”

    “寶貝兒,別說傻話。我——我簡直不敢相信!你什么時候到家的?”

    威利一直不喜歡娛樂行業(yè)喋喋不休的老一套的“寶貝兒”這個稱呼,特別是梅這么叫他時使他非常氣惱,而且此時此刻更是如此。她的聲音又壓抑又尖,她剛睡醒時通常都是這樣?!按蠹s一個小時以前飛回來的?!?/br>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寶貝兒?啊呀——”

    “我想給你個驚喜?!?/br>
    “我吃驚了。我大吃一驚了?!苯又且魂囀雇械椒浅:ε碌某聊?。“哎,寶貝兒,我什么時候去看你?”她問道。

    “什么時候都行?!?/br>
    “啊,天哪。親愛的,你選的日子太糟糕了。我患了流行性感冒或別的該死的病,而且——我們可以一起吃午飯——不,等等,還有別的事——馬蒂,我們什么時候灌制那該死的試聽唱片?我什么時候能離開?到那時候才行?——噢,威利,簡直一團糟!我還得為這個廣播節(jié)目灌制唱片——必須在今天——我一直在打瞌睡好保持點精力——馬蒂,寶貝兒我們不能取消它嗎?——噢,威利,你應(yīng)該在告訴我——”

    “把整個事情都忘掉吧。別生氣,”威利說,同時用憤怒的目光看著衛(wèi)生間門上的鏡子中的自己?!耙苍S,明天看你去?!?/br>
    “不,不,寶貝兒,大約3點我就完事了——什么時候,馬蒂?——3點半,威利——咱們在布里爾大樓見面,你能去嗎?”

    “布里爾大樓是什么,在哪兒?”

    “呵,威利。布里爾大樓嘛。見鬼,我老是忘了你不是歌迷。哎,你知道的,里沃利的街對面——那幢灰色大樓——聽著,就是索諾-福諾演播室,你能記住嗎?索諾-福諾。”

    “記住了。3點半。我一定到那兒。你不再上學(xué)了?”

    “啊?!泵返穆曇袅髀冻銮敢狻!斑@事嘛??峙挛乙恢痹谔訉W(xué)。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的?!?/br>
    “再見?!?/br>
    “再見,寶貝兒?!?/br>
    威利使勁扔掉話筒,把桌子上的電話機也稀里嘩啦地震落到地板上了。他脫掉身上的平民服裝,裹成一堆放在一把椅子上,然后穿上了軍服。他有兩頂帽子,一頂相當(dāng)新的帽子和一頂他總是在海上戴的帽子,這頂舊帽子的金邊已失去光澤變成了暗綠色。他選用那頂舊帽子,在上面加了個新帽蓋,使原已變得暗淡的飾邊顯得更加黯然失色了。

    當(dāng)威利從地鐵出來,走到百老匯大街和第50街的交匯處時,他從飛機上看到的曼哈頓的壯麗景色已不見蹤影了。它還是原來的那個又臟又擁擠的老街角:這兒一家雪茄煙店,那兒一個橘子飲料攤,遠處還有一個燈光閃爍的放電影的大篷,到處是污垢和倦容滿面的來去匆匆的人群,凜冽的寒風(fēng)打著旋兒,刮起報紙在空中飄飛,卷起街邊的干雪像小漏斗一樣轉(zhuǎn)著圈。所有這一切,威利太熟悉了,簡直是了如指掌。

    索諾-福諾演播室的接待室約七英尺見方,塑料板壁,后面有一扇塑料門,屋里有一張綠色的金屬制的辦公桌和一個長得很丑,膚色像塑料,嘴里嚼著一大塊粉色口香糖的接待員?!班?,你找誰?”

    “我找這兒的梅溫?!?/br>
    “她還沒有完事呢,你可以進去,他們在錄音?!?/br>
    威利在屋里惟一的一把黃色椅子上坐了下來,解開了圍巾和上衣。接待員掃視了一遍他的勛章,數(shù)了數(shù)上面的星星,以令人不安的挑逗的目光斜著眼看了他一眼。威利聽見塑料板后面一個男人的聲音“好了?,F(xiàn)在咱們要把這個節(jié)目排成杰作?!毙」芟覙逢犻_始演奏,接著威利便聽到了她的歌聲:

    “不要向我

    年輕人——揮手飛吻——”

    頓時“凱恩號”軍官起居艙的悶熱和簡陋、對奎格絕望的憎恨極不和諧地和最初對梅姑娘甜蜜動人的愛混合在一起涌入他的腦海。隨著歌唱的繼續(xù),一陣巨大的無限的悲哀壓倒了他。錄完音后馬蒂魯賓打開門說:“你好,威利!見到你太高興了!快進來!”

    馬蒂比以前胖了。他的綠色服裝選得沒眼光,與他的淡黃的皮膚不匹配,而那帶色的眼鏡又太厚,鏡片后面的眼睛變形成為兩個小圓點。他握了握威利的手“你氣色真好,小伙子!”

    梅站在麥克風(fēng)旁邊,跟兩個穿襯衫的男人談著話。樂師們正在收拾樂器。演播室是一間零亂地堆放著電線和錄音機的空屋子。威利遲疑不決地停在剛進門的地方?!懊?,他在這兒!”經(jīng)紀(jì)人叫道。梅轉(zhuǎn)過身向威利跑去,伸出一只胳膊抱住他的脖子,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我們過一小會兒就離開這兒,親愛的?!彼÷暤卣f。威利背對著門口站著,穿著厚外套感到越來越熱了,梅和經(jīng)紀(jì)人及兩個穿襯衫的男人談了十分鐘。

    “我想喝點飲料,”當(dāng)他們兩人單獨坐在樓上林迪那間空房間里的餐桌旁時,梅說道“然后我想吃早飯。”

    “你的作息時間真古怪——那是什么?”當(dāng)梅將一粒白色的小丸扔進嘴里時他問道。

    “阿司匹林。摸摸我的額頭?!彼砩习l(fā)燙。威利關(guān)心地看著她。她神情憔悴、頭發(fā)隨意地卡在頭頂上,眼睛下方有藍色的陰影。她凄然地帶點挑釁地咧嘴一笑?!拔沂莻€雜亂無章的人,我知道。你選了個再好不過的時刻從天而降,親愛的?!?/br>
    “梅,你應(yīng)該上床睡覺啊?!?/br>
    “床是給那些買得起的人的——哎,給我講講戰(zhàn)爭的情況?!?/br>
    威利反過來詢問她的情況。她現(xiàn)在在第52街的一個俱樂部里唱歌,這是她幾周來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她父親病了半年了,由她母親單獨經(jīng)營的水果店無錢可賺。梅在支撐著這個家。她在市中心一家旅館包了間房,因為她怕在夜間長時間乘地鐵會得肺炎。“我有點吃不消了,威利。上學(xué)和在夜總會唱歌畢竟不能同時兼顧啊。往往在來回的路上就睡著了。我在乘地鐵時、在課堂上昏倒過——實在可怕呀?!?/br>
    “你放棄學(xué)習(xí)了?”

    “沒有,沒有。我缺了很多課,就是這樣。我不在乎。我不想成為bk聯(lián)誼會會員美國大學(xué)優(yōu)秀生和畢業(yè)生的榮譽組織,成立于1776年?!g者注。我只想學(xué)點知識。咱們講法語吧。我會講法語:我姨媽的鉛筆在你那兒嗎?”

    她大笑起來。在威利看來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瘋狂,她的表情愚鈍。梅喝完了咖啡?!巴覍ξ业难莩接袃牲c發(fā)現(xiàn)。首先我沒有多少天才——現(xiàn)在我真的明白了這點——其次大多數(shù)其他女歌手更沒有天賦。我總能賴以為生——也就是說,直到我成為老丑婆為止。按我目前的發(fā)展速度,那就是下個星期二。我會告訴你是怎么回事。咱們上樓到我房間去。我可以躺在床上和你說話。今天晚上我還得演唱。剛才我對你講過你比從前要帥三倍嗎?現(xiàn)在你看起來不像一個俏小子,而更像一只狼?!?/br>
    “你好像喜歡俏小子——”

    “嗯,更準(zhǔn)確地說是像狼一樣的俏小子。親愛的,我想我有點瘋瘋癲癲的。每天頭一餐飯之前喝馬提尼可不是好主意。我必須記住這點,咱們走吧?!?/br>
    在出租車?yán)锼蝗挥H了親他的嘴。他聞出了金酒的氣味?!拔沂鼓惴浅拹簡幔俊彼龁柕?。

    “這是什么問題——”

    “惡心,俗艷——瞧這身衣服,在所有衣服中我必須穿這種東西——和一個蹩腳的演播室的蹩腳的樂師混在一起——威利,我們是不幸的戀人。我曾經(jīng)告訴過你我要學(xué)會閱讀和寫作??斓絹戆桑瑴剀暗囊雇?,把我的威利給我。如果他死去,請帶走他并把他切成許多小星星,他將使天空的面貌如此美好以致全世界都愛夜晚。親愛的,你剛才以為我也許和馬蒂魯賓同居吧?”

    威利的臉紅了“一杯馬提尼酒引出這么多話?”

    “而且我要說,體溫升至38。8度。等我們到家時量體溫查看查看。不過,說真的,我不把這事當(dāng)作非常好的運氣。你繞了半個地球回家來給我打電話,結(jié)果是個男人接的電話。不幸的電話啊。即使是莎士比亞接電話,你也會把電話掛了?!?/br>
    出租車在街角來了個急轉(zhuǎn)彎,她靠在了他身上。她頭發(fā)的氣味和過去一樣:芳香,激動人心。他的一只胳膊緊緊地摟住她。她的身體比以前瘦了。她說:“親愛的,告訴‘凱恩號’所有的小尉官不要驚嚇?biāo)麄兊墓媚?。告訴他們可以給自己的姑娘多多地發(fā)出警告,這樣她們就會把男人從她們的住房里轟出去,好好地休息一個禮拜,到美容院去,或者好好研究她們的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愚蠢的小花招。我對你的戰(zhàn)斗勛章印象特別深,威利。你從未受過傷,對吧,親愛的?”

    “甚至沒接近——”

    “你知道什么事嗎?我現(xiàn)在有個奴隸。真正的奴隸。名字叫馬蒂魯賓。他竟然從來沒聽說過解放宣言??匆姶髮W(xué)教育的優(yōu)越性了吧!答應(yīng)我,不要告訴他是林肯解放了奴隸。湯姆魯賓大叔。我想沒有他我早就死了,或者被送進平民院,有幾對父母。哇!這么快就到家了?”

    她的住處是地下室昏暗的采光井上邊一間破舊的小屋。屋里的床單、地毯和椅子都破舊得露出了灰線頭,天花板吊著一片片剝落的漆。她關(guān)上門,熱烈地吻他?!澳愦┲馓赘芤粯臃蚀蟆_@個房間,三美元租金,不壞吧?是對馬蒂的特別照顧,他們又讓給了我。很抱歉,沒有洗澡間。下面門廳里有。好了,咱們先量量體溫怎么樣。也許我不必上床躺著。給你,看看我的成名簿?!碑?dāng)威利一頁一頁地翻著剪貼簿時梅嘴里銜著體溫表,滑稽地看著他。剪貼簿里全是一段一段的剪報。有一頁上是一長篇言過其實的從紐約每日新聞剪下的報道,文章的上方成弧形貼著一些金色的五星,還附有一張梅的照片。文章的標(biāo)題是:梅溫——對黛娜肖爾的最新威脅。

    “我不愿意告訴你為了這篇報道我不得不做的那些事情?!泵芬еw溫表通過牙縫說道。接著又說“然而,從你的表情看,不是你想的那些事?!蓖泵φ{(diào)動面部肌rou改變了表情?!班?,現(xiàn)在讓我們看看?!泵放e起體溫表對著窗戶?!鞍?,一點不高了。只有38。4度。咱們到中央公園騎馬去?!?/br>
    “你上床去。我去請醫(yī)生——”

    “噢,親愛的,別到處亂跑了,去燒幾壺水,把整個胳膊肘好好洗洗。我已經(jīng)看過醫(yī)生了。他要我休息,吃點阿司匹林。問題是,你怎么安排的?你什么時候必須回家到你母親身旁去?”

    “今天晚上是我們的?!蓖穆曇袈犉饋硐袷艿搅宋耆杷频?。

    “哦?那太好了!”她走到他跟前,兩只胳膊摟住他的脖子?!澳敲次姨上滦袉幔课覀兛梢韵褚郧澳菢雍煤谜?wù)劇裉焱砩衔視枪馄G照人,特別美麗的?!?/br>
    “當(dāng)然啦?!?/br>
    “嗯,那么,你向窗外瞧一會兒。景色美極了?!蓖爮牧?。三英尺外通風(fēng)井對面的窗臺上有兩瓶牛奶、一個西紅柿和一包黃油,四周圍著許多山脊形的小雪堆。磚墻被污垢弄成了黑色。他聽見身后一陣急促嬌柔的窸窸窣窣的響聲。

    “好了,親愛的。過來坐在我身邊?!泵返囊路鸵m子散亂地搭在椅子上,她穿著一件粗糙的灰色浴衣,蓋著被子,撐著身子坐在床上。她懶洋洋地微笑著說:“赫蒂拉馬爾,為這誘人的場景一切準(zhǔn)備完畢?!?/br>
    “親愛的,”威利說著,坐下來握著她那只冰冷的手“很抱歉,我在這么糟糕的時候來——對不起,我事先沒有告訴你——”

    “威利,感到抱歉的是我。只不過已經(jīng)這樣了,沒法補救了。”她把他的手緊緊地抓在自己的手里。“最親愛的,我知道你一定是這樣想像的,我在家里溫暖的、桃紅色的封閉狀態(tài)中給你寫信,千百次地看你寫來的信,要不然就處于心灰意冷的狀態(tài)。但那不是實情。父親得了胸膜炎,襪子穿破了,我得艱難地積攢些錢,男人向我調(diào)情——對此我甚至不能太反感,因為這證明我仍然還有作交易的資本——但是我真的一直是個相當(dāng)好的姑娘。”她抬起頭帶著羞澀和疲憊的目光看著他。“我甚至在年中考試中平均得了b減。文學(xué)課得了a?!?/br>
    “瞧,你為什么不睡覺?剛才試演你累壞了——”

    “那是個失敗——因為等你來,我甚至不能兩眼直視——”

    “今晚你還得演出嗎?”

    “是啊,親愛的。除了禮拜一,每天晚上都演出,合同規(guī)定的——如果mama、爸爸和梅要吃飯的話——好多姑娘拼了命想取而代之——”

    “你以前為什么不告訴我你有困難?我有錢——”

    梅的臉上露出了恐懼的神色。她用勁地壓著他的手掌“威利,我不要施舍——也許我做得有些過分,試圖掩蓋起來不要顯得很卑下。我在經(jīng)濟上和其他各方面都很好——我只是得了討厭的感冒,明白嗎——難道你從來沒得過感冒?”她開始哭起來,把他的手貼在她的眼睛上。一滴滴的熱淚從他的指間落下。他緊緊地摟著她,吻著她的頭發(fā)?!耙苍S我最好睡會兒。如果我下賤到突然裝作流淚的話,那我真的是筋疲力盡了?!彼f,聲音低沉而冷冰,她的兩眼藏在他的手里。隨后她抬起頭破涕為笑地看著他。“你想看什么書?特羅勒斯與克雷西德?特里維廉的英格蘭史?它們都在桌子上的那堆書里——”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睡覺吧?!?/br>
    “你為什么不出去看場電影呢?那比坐在這個耗子洞里聽我打呼嚕好多了——”

    “我就呆在這兒?!彼撬?。

    她說:“這就錯了。天知道你會染上什么瘟疫的?!?/br>
    “睡覺吧?!?/br>
    “有時候回家。一個淚汪汪的,醉醺醺的,跟你閑聊的情人,在大麻煙蒂的陷阱中昏倒在你身上——”梅鉆進被窩里,閉上眼睛,喃喃地說“我有迅速恢復(fù)的驚人的力量。7點半叫醒我。也許你必須把床推翻才能叫醒我。我會讓你吃一驚——就假裝我們在7點半初次會面——”她很快就睡著了,她的深紅色頭發(fā)散亂地鋪展在白色的枕頭上。威利久久地看著她那蒼白的被口紅弄臟了的臉。然后他拿起特羅勒斯與克雷西德,隨意翻到一頁開始看起來。但是當(dāng)他在這一頁的中央看到一段談戀愛的話時,他的心思混亂了。

    現(xiàn)在他完全確定要和梅分手了。再次見到她更加堅定了他的決心。他肯定這么做是對的。他盡量如實地將自己評價為一個平庸的中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而且并不以此為榮。他的抱負只是在一所體面的大學(xué)里當(dāng)一個體面的教授。他要追求的是那種用錢買來的好東西裝飾起來的生活,這是指他母親的或他妻子的錢,而不是他自己在大學(xué)掙的錢。他模模糊糊地想著將來要娶一個和他自己一類的妻子,性情平和、溫柔,既漂亮又有教養(yǎng),具有名門望族的一切細小優(yōu)點的舉止。梅溫很聰明,是的,有無比的吸引力,也許,不過不是在眼下這一時刻。她也粗俗,厚顏無恥,按娛樂業(yè)的方式打扮得太妖艷,從一開始她就讓他隨意擺弄,有些粗鄙;從各個方面來講都太粗糙了不適合做他將來的妻子。而且她是天主教徒。雖然梅說要放棄她的信仰,但是威利不相信她。威利傾向于大家普遍的看法,天主教徒從來不徹底地放棄他們的宗教,他們會突然完全回歸天主教。威利非常不愿意讓這種煩心的事打亂自己以及他子孫的生活。

    如果威利回來看到的是一個洋洋的、得意的、絢麗多姿的姑娘,一部轟動一時的喜歌劇的明星,上述一切是否會一掃而光不復(fù)存在呢,那就很難說了。眼下威利卻在一家骯臟的旅館的一間簡陋的房間里坐在梅的床邊,而梅又疾病纏身,邋里邋遢,不名一文。那些中學(xué)教科書似乎使梅更加令人哀憐而不是更令人喜愛。她曾經(jīng)做過一些努力去改變自己以便更多地討得他的喜歡,可惜都失敗了,現(xiàn)在一切都結(jié)束了。

    梅正張著嘴熟睡著,她的呼吸急促,沒有規(guī)律而且還發(fā)出鼾聲。灰色的浴衣拉開了,露出了胸脯。威利看著感到很不舒服。他將被單拉到她的下巴那兒,隨后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我現(xiàn)在看到的是什么地方?”當(dāng)出租車在格羅托俱樂部門前停下時威利問道。“塔希提在哪兒?黃門在哪兒?這個地方不是——”

    “這個地方就是以前的黃門,”梅說“塔希提已經(jīng)沒有了。那個中餐館就是以前的塔希提。這條偏僻街道上的東西都長久不了?!?/br>
    “丹尼斯先生怎么樣?”

    “死了?!泵氛f著,跨出車門,站在帶著灰塵的刺骨的晚風(fēng)中。

    剛才吃晚飯的整個過程中梅一直是抑郁的、懶洋洋的。當(dāng)她穿過更衣室的簾子從威利眼前消失的時候,也是懶洋洋地向他揮揮手??墒前胄r之后她出來唱歌時,威利驚愕了。她面目一新,容光煥發(fā)。在兩道狹窄的紙型巖石墻之間,錯落有致地擺放著一些陰暗的灰色魚缸的地下室里,煙霧彌漫,擠滿了顧客,大家都靜靜地聽著,每聽完一首歌便熱烈地鼓掌。梅以熠熠生輝的目光和純真的少女的微笑對掌聲表示答謝,然后提起綠色的長裙,邁著體cao運動員有彈性的步子迅速地走下小小的舞臺。

    “她唱得怎么樣?”他聽到身邊的魯賓說。魯賓中場時才到,擠在一張很小的桌子后面靠墻根的座位上挨著威利坐下來。

    “嗯,你應(yīng)該知道,威利,必須繼續(xù)演唱。她是職業(yè)歌手。顧客不會為梅感冒了而少付啤酒錢的?!?/br>
    梅脖子上圍著黃色的紗巾,身上披著黑色的天鵝絨夾克向他們的桌子走來,魯賓起身吻了吻她的臉頰“寶貝兒,也許你應(yīng)該更經(jīng)常地患感冒。今天晚上你真的賣力了。”

    “我感覺還好——你覺得我唱得更好些了嗎,威利?”

    “你唱得好極了,梅——”

    “別奉承了,我知道你沒講實話——馬蒂,你偷偷躲到哪兒去了?”

    “我還有別的顧客。威利,演完兩點那場演出后讓她睡覺?!?/br>
    威利在那又小又硬的座位上坐了5個小時,或者同梅交談,或者聽她唱歌。顧客來來去去,但是離開的顧客似乎總是在門口把他們的面具給新來的顧客戴上,所以他們看起來都一樣。室內(nèi)的空氣變得更污濁了,人聲更嘈雜了,魚缸里的魚都沉到了缸底,一動不動地躺著,在黏液中張著嘴,轉(zhuǎn)動著眼珠。對威利而言夜總會的這種環(huán)境已失去了一切魅力。威利感到在那種發(fā)霉味的虛幻的環(huán)境中謀生甚至是比永遠隨“凱恩號”在海上行駛更悲慘的命運。雖然威利喜歡講些奎格的故事使梅笑得喘不過氣來,但是他沒有把嘩變的事告訴她。梅的病體令人驚訝地很快恢復(fù)了。她的舉止歡快活潑,在陰暗的地下室,經(jīng)過化妝后她是那么的樂觀健康,但是下午的時候威利曾被她病病歪歪的樣子嚇住了,不敢隨意動她。傍晚是在有節(jié)制的、心情愉快但相互回避的喋喋不休中度過的。梅接受了他說話的口氣,也用同樣的口氣跟他說話。

    他們回到旅館走進她那骯臟的房間時,已經(jīng)是2點45了。威利直想打哈欠,眼睛感到難受。他們沒說一句話,脫掉了外衣,躺在床上,如饑似渴地瘋狂地親吻了好幾分鐘。威利的嘴唇感受到她的前額和雙手有些發(fā)燙,但是他不顧一切地繼續(xù)吻她。最后兩人同時一愣,親吻的動作慢下來,停止了。梅直視著威利的臉,兩眼在地板燈昏暗的燈光中閃閃發(fā)亮。

    “威利,我們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完結(jié)了,對吧?”

    這是世界上最難回答的問題,威利不必回答,答案寫在他痛苦的臉上。梅說:“那么我們?yōu)槭裁催€要這么做?”

    “跟往常一樣,你是對的。我是個下流坯。咱們停止吧?!?/br>
    “別停。很不幸,我仍然喜歡吻你。”她又吻他好多次。但是剛說過的話已經(jīng)奪走了一時的柔情蜜意。他們從床上坐起來,威利向扶手椅走去?!耙俏覜]患感冒就好了。”梅悲傷地說。

    “梅!梅!今天下午沒什么兩樣——只是我這種人——”

    “親愛的,你不明白。區(qū)別可大了。誰也不喜歡病秧子。不過,一切都過去了。這是一場艱難的斗爭。你寫的那些信太糟糕了——”

    “我能說什么呢,梅?你是我所認識的最好的姑娘——”

    “夠奇怪的,那是實話。對你來說,我是最好的姑娘。只可惜你太年輕,或者你太愛你母親,或者什么的?!彼酒鹕恚牟辉谘傻乩_了衣服的拉鎖,走到壁櫥前,換上了浴衣,沒費心思去隱藏自己,在她的衣服慢慢滑落的一瞬間威利看見她那白嫩的身體時感到非常痛苦。他像需要呼吸一樣想把她抱在懷里,而他心里明白現(xiàn)在是絕對不可能了。她面對著他,兩手插在浴衣的兜兒里。由于兩人的關(guān)系不確定而感到痛苦,他的眼睛和嘴有些顫抖?!拔铱匆磺卸际执_定了?”

    “是的,梅?!?/br>
    “你不愛我?”

    “梅,一切都搞亂了,糟糕透了。說什么也無補于事了——”

    “也許吧,但是在我善罷甘休之前,我想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如果你不愛我,當(dāng)然,那就罷了。你吻我似乎就是你愛我。解釋這點吧?!?/br>
    威利不能說他愛梅的嘴,但還沒愛到能拽著她和他共度一生的程度——其實這本是應(yīng)該講的最簡單的話?!懊罚也恢缾凼鞘裁?。它只是一個字。你將永遠是我理想的形象。這是事實。但除此之外,生活還包含更多的東西。我想我們在一起不會幸福的。不是因為你身上的缺點什么。就叫我勢利的道學(xué)先生好了,讓事情就這樣了結(jié)吧。我們兩人之間發(fā)生的一切過錯都是我的過錯——”

    “是因為我窮,或者我愚蠢,或者我是天主教徒,或別的什么?你能說出來嗎?這樣我心里明白?!?/br>
    只有一種辦法可以擺脫這種特殊的嚴(yán)厲盤問。威利看著地板,一聲不吭,時間在沉默中一秒一秒地過去。每過一秒,難言的羞愧和尷尬就在他身上戳破一道傷口,而他的自尊就從這些傷口中涌流而出。最后梅以一種并不怨恨,但卻有些顫抖的語氣說道:“哎,好吧,威利。不管怎么說,這一定使你如釋重負了?!彼蜷_油漆剝落的骯臟的衣櫥中的一個抽屜,拿出一個藥瓶和一盒藥丸?!拔易约旱较旅骈T廳的醫(yī)生那兒走一趟。我去的時間不會長。想等我嗎?”

    “梅——”

    “親愛的,別那么悲痛欲絕的。這不是世界大地震。我們兩人都會活下去的?!?/br>
    威利不知道如何是好,便拿起特羅勒斯與克雷西德看了幾頁。當(dāng)梅進屋的時候,他有罪似的突然跳起來,把書放在一邊。她的眼睛紅紅的,臉上化的妝已經(jīng)擦掉,臉色很蒼白。她微微一笑?!袄^續(xù)看吧,親愛的。給我支煙吧。我整整一天沒敢抽煙,怕把嗓子弄啞了?!彼闷鹨粋€煙灰缸放在床上,嘆了一口氣仰靠在軟墊上?!鞍?,煙的味道好極了,順便說說,體溫下降了,37。7度稍高一點兒。沒有比夜總會的空氣更讓人不舒服的了——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你打算干什么,威利?回去彈鋼琴?”

    “我不想回去了?!?/br>
    “你不應(yīng)該回去。我認為你應(yīng)該去教書?!?/br>
    “會教書的人,去教書;不會教書的人,也去教書——嗯?”

    “沒有教師世界就更無法存在。似乎你正適合教書。我可以想像你在一個大學(xué)城里,過著美好的平靜的生活,一年又一年地忠實地宣揚狄更斯——”

    “聽起來很有英雄氣概,是嗎?”

    “威利,親愛的,每個人都做他做得最好的事情。你以前說服了我要多看書。那是相當(dāng)大的成就?!?/br>
    “嗯,梅,我已經(jīng)考慮過這件事了。那樣的話我得回學(xué)校再念一年書——”

    “你mama肯定會資助你學(xué)完這一年的,對吧?——尤其是現(xiàn)在?!泵废褚矮F一樣打了個哈欠。“對不起,親愛的——”

    威利站了起來?!拔也还帜阌憛捨摇阋欢ǚ浅!?/br>
    “哦,坐下吧。我沒討厭你,我沒生你的氣?!彼檬謸踝∽煊执蛄藗€哈欠,笑了?!半y道不好笑嗎?我應(yīng)該嚎啕大哭,亂撕頭發(fā)才是?我的精力一定全耗光了。威利,我對這種想法已經(jīng)相當(dāng)習(xí)慣了,真的。在舊金山——我是說,在約塞米蒂,我還抱著一線希望——但是你和你母親談過話并送我回家之后,我就不抱希望了。然而有一個可以推心置腹的人對我沒有傷害——”

    “梅——我知道約塞米蒂對你——對我影響有多大——”

    “好了,親愛的,我提起這些話不是要折磨你的心靈。我們兩人都是好意。我想,剛才我是試圖使你陷入困境。我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必須學(xué)些心理學(xué)課程來了解自己——”

    “我母親并不恨你,梅——那不是她的做法——”

    “我心愛的人,威利,”梅以稍帶疲憊和尖銳的口氣說“你母親對我的看法我了解得非常非常清楚,咱們別談這個了?!?/br>
    他們又談了一些,但談得不多。她陪著他一起走到門口,深情地吻著他?!澳阃郧耙粯臃浅7浅:每??!彼吐曊f。

    “梅,我明天給你打電話,多保重?!彼错懥穗娞葩?。她站在門口看著他。當(dāng)一個穿襯衫的黑人打開電梯門時,她突然說道:“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肯定能。我明天再跟你談。晚安?!?/br>
    “再見,威利?!?/br>
    第二天他沒給她打電話,又過一天也沒打,再過一天仍然沒打。他跟母親一起去看日戲,跟母親去吃飯,晚上又跟母親去看演出,跟母親去走親戚。當(dāng)基思太太催促他自己出門時,他竟悶悶不樂地拒絕出門去。一天下午,他去了哥倫比亞,獨自穿過弗納爾德樓。一臉稚氣的穿著咔嘰布制服的海軍軍官學(xué)校學(xué)員們不停地向他敬禮,開始他很得意,后來就感到抑郁了。休息廳沒有什么變化。這兒是那張皮制長沙發(fā),他曾坐在上面向他父親講述他記了48次過的事情;那兒是公用電話間,他在里面給梅打過一百次電話——總是這樣,外面是沒耐心的軍校學(xué)員不時地敲著門,里面是一個剪著海軍頭的小學(xué)員對著話筒低聲哼唱著,咯咯地笑著。靜止的逝去的時光懸在空中。威利急急忙忙走出大樓——剛下午3點左右,陰天,有風(fēng),他母親在兩三個小時內(nèi)到不了餐館——于是他走進了百老匯大街一家昏暗、簡陋、空無一人的酒吧,很快喝完了四杯威士忌加蘇打水,僅僅使他稍稍有點眩暈。

    他舅舅勞埃德要在第21街和他們一起吃晚飯。勞埃德當(dāng)平民時是個銀行家,現(xiàn)在是陸軍公共信息部門的上校,他喜歡談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他在炮兵服役時的經(jīng)歷。他對嘩變的事態(tài)度非常嚴(yán)厲。他花了很長時間給威利講述一些事情,證明他在炮兵時碰到過比奎格壞得多的指揮官,而他自己的行為始終表現(xiàn)出真正的軍人的忍耐和忠誠。很明顯他不贊同威利的做法,并且認為威利的問題很嚴(yán)重,很麻煩?;继欢ㄒ饝?yīng)幫幫她兒子,可是勞埃德舅舅只說他會同他海軍中的朋友談?wù)?,看看最好的法律程序是什么?/br>
    “威利,也許他們根本不會軍法審判你,”他說“如果另外那個同伙,馬里克這個同伙,能被宣判無罪,我想這事就可以了結(jié)了。我希望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吸取教訓(xùn)了。戰(zhàn)爭可不是品那湯色粉紅的茶。如果你不能是好是歹一起承受,那么,你對處于危急關(guān)頭的國家是毫無價值的。”說完這一席話后他就離開餐館回華盛頓了。他在那里的肖姆有一套房間。

    星期六晚上,威利在房間里穿禮服準(zhǔn)備去聽歌劇。他無意中看了看手表,知道再過12小時他將乘飛機回到“凱恩號”和軍事法庭上。他伸出一只像留聲機唱頭一樣僵硬的胳膊在周圍晃動了晃動,拿起了電話。他撥通了伍德利旅館。

    “梅嗎?你好嗎?我是威利?!?/br>
    “喂,親愛的!我以為你不會來電話了——”

    “你的感冒好些了嗎?”

    “全好了。我身體狀況很好?!?/br>
    “明天早上我要回部隊了。我想跟你談?wù)?。?/br>
    “晚上我要演出。威利——”

    “我可以去俱樂部嗎?”

    “當(dāng)然可以?!?/br>
    “大約午夜的時候?!?/br>
    “行?!?/br>
    以前威利不可能覺得唐喬凡尼冗長乏味。這部歌劇永遠是音樂的仙境,在那里時間停止了,整個世界都溶化入了純潔的美之中。今天晚上他卻感到萊波雷洛是個粗俗的小丑,那個男中音歌手是個嗓子沙啞的老人,澤莉娜是個只會尖叫的業(yè)余演員,整個情節(jié)令人生厭。在他喜歡的詠嘆調(diào)唱到一半時他瞪大眼睛看了看手表。終于演出結(jié)束了。“mama,”當(dāng)他們走出休息廳來到滿是雪泥的街道上時,威利說“我一個人再在城里轉(zhuǎn)一會兒行嗎?回家后再去見你。”

    她的臉色表明她心里非常明白,而且非常擔(dān)心?!巴覀兊淖詈笠粋€晚上?”

    “我不會晚的,mama。”如果她反對,威利感到他會把她硬塞進出租車?yán)铩K欢闯鰜砹?,因為她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

    “親愛的,玩?zhèn)€痛快吧?!?/br>
    威利走進格羅托俱樂部時,梅正在演唱。他站在吧臺旁邊,看著四周一張張轉(zhuǎn)向歌唱者并洋溢著贊賞之情的男人的臉,心里充滿了苦澀。演出結(jié)束后找不到坐的地方,梅拉著威利的手領(lǐng)著他到了她的更衣間。這間悶熱的櫥柜似的房間里明亮的燈光刺得威利直眨眼。他斜靠在化妝臺上。梅坐在椅子上抬頭看著他,眼神中洋溢著一種深不可測的、溫柔的內(nèi)在魅力,和她殷紅的臉龐、白皙的雙肩以及從緊身演出服上方半露出的豐滿的胸脯是截然不同的。

    “上次有件事我沒跟你講,”威利說“我想知道你的看法。”他向梅詳細地講述了嘩變和調(diào)查的情況。使人感到他在懺悔似的,他越講越起勁。梅靜靜地聽著?!澳阋艺f什么,威利?”他講完后梅問道。

    “我不知道,梅。你怎么看這個問題?我該怎么做?將來會發(fā)生什么情況?”

    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今天晚上來就為這個?就為了給我講這件事?”

    “我想讓你了解這件事?!?/br>
    “威利,我對海軍了解不多。但是我似乎覺得你不必做任何事情。海軍是一個相當(dāng)精明的機構(gòu)。他們不會因為你們挽救了自己的艦艇反而宣告你們有罪。充其量,你們是出于好意犯了判斷性的錯誤。那不是犯罪——”

    “那時是嘩變,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