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赫連珊
冬日清晨最是寒冷,自從住進(jìn)彎月閣,我的風(fēng)寒就一直斷斷續(xù)續(xù)的沒好。 我推開窗子,嗓音沙?。骸翱瓤?,碧拂今兒個(gè)是初幾了?!?/br> 碧拂給我拿了件厚衣服披上,擔(dān)憂道:“初六了,主子您的風(fēng)寒還沒好,碧拂還是去求求王上罷?!?/br> “我說了,不準(zhǔn)去?!蔽乙豢诨亟^了碧拂的話,不帶一絲商量。 十月初六,秦觀的生辰,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那一場風(fēng)花雪月的月夜,梅花初綻的晚上,秦觀白衣勝雪。 “平珺,這輩子我遇見你大約是用光了我所有的運(yùn)氣?!?/br> 用細(xì)雪烹煮的白茶透著沁人心脾的香。 那個(gè)時(shí)候的我聞言只是害羞地笑嗔了句:“渾說什么?!?/br> 寒冷的月夜,秦觀的琴音里帶著不自覺的慌亂,我只當(dāng)他是太高興。 后來他為了保護(hù)我的國,戰(zhàn)死沙場,尸骨未還。 面對他灰白墓碑,我心里竟帶著一絲恨意:“你以為我動一次心那么容易嗎?” 過去種種的回憶,每每想起只會在我的心頭上又插上一刀,雖然美好卻讓我的心鮮血淋漓。 午后,碧拂提著食盒進(jìn)來時(shí),手里多了件玉佩。 “主子,不知誰的玉佩掉在了咱們門口?!?/br> 我接過玉佩瞧了瞧,入手只覺得溫和,這樣的玉是一等一的貨色。 “晚上怕是有客要來呢?!?/br> 碧拂不懂我的意思,愣了愣,以為我說的是褚鈺要來。 晚上,果真來了人,只不過不是金王褚鈺,而是一個(gè)華衣女子。 碧拂在廊下掌燈的時(shí)候,正看見女子過來,湖青衣裙上繡的花樣極是雅致,姿態(tài)風(fēng)度皆是大家女子風(fēng)范。 除了自家主子,這女子大抵是金宮里最好看的人了。 “丫頭,你家主子可在?”女子看著青衣碧拂,笑的好看。 “在……在的。”碧拂心道這一位怕又是哪個(gè)宮的娘娘了,只是不知這來者善不善了。 引她進(jìn)屋,發(fā)現(xiàn)我正在煮茶,煮的是今年余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新茶。 冷宮本來就該有冷宮的樣子,我在這住了一月時(shí)間,吃穿用度真是被層層克扣的緊,未受過什么厚待。 “郡主請坐,冷宮之內(nèi)沒什么可招待的?!蔽疑焓痔頋M茶,眉目淡然:“若是不嫌棄,妾便煮茶相待。” 濃郁茶香中,赫連珊端坐下問道:“你知我要來?” “是?!蔽疫f出玉佩,笑道:“配的起這樣玉佩的人,宮里不多見?!逼鋵?shí)這玉佩我在褚鈺身上見過,如今賞了給赫連珊,想來她是很受寵的。 赫連珊接過玉佩,眼中帶著贊賞:“名動天下的周公主果真是不一般?!?/br> 我唇角微勾,隱隱含著嘲諷:“郡主覺得如今的我還配得上名動天下么?” 赫連珊聞言,重新打量我,從頭到腳。 一身樸素的青布衣裙,簡單梳挽的長發(fā),面色被風(fēng)寒糾纏的略顯憔悴,整個(gè)人都消瘦的讓她心疼。 是的,名動天下的蘇熙和不該是這個(gè)樣子的,她應(yīng)該是萬眾矚目的華美。 看著赫連珊蹙眉模樣,我的心里竟突然多了一絲痛快:“郡主,冷宮不該是你來的地方,還是早早回去罷,今晚怕是有暴風(fēng)雪呢?!?/br> 夜深人靜,窗外的風(fēng)雪在肆虐,我耳邊聽著呼和風(fēng)聲,眼淚緩緩流下。 第二日清早,有喜鵲在廊前嘰喳,碧拂打了簾子進(jìn)來,笑道:“主子今日恐怕有吉利事呢?!?/br> 我照舊早早起床,案幾前擺著幾本書,眼睛也不抬的說:“喜事不喜事我并不在意?!?/br> 意外的是司膳宮送飯的嬤嬤換了個(gè)人,身后還跟著兩個(gè)伶俐的小丫頭,手里提著食盒。 嬤嬤矮身一福:“娘娘萬安,婢子南迪,彎月閣伙食暫時(shí)由婢子所掌?!?/br> 我心里咯噔一聲,南迪嬤嬤是金宮里的一等嬤嬤,這樣的女官身家背景都不簡單,而她正是司膳宮的副掌事。 “嬤嬤多禮折煞我了?!蔽姨摲鏊瑔柕溃骸笆峭鹾蟮囊馑紗??” 南迪詫異的看我一眼,繼而道:“是王上的意思?!?/br> 是褚鈺啊,我心里并不覺得該高興,相反的我甚至有些害怕。 送走了南迪嬤嬤,味同嚼蠟般隨便吃了兩口早餐。 早餐過后,江成領(lǐng)著太醫(yī)院的醫(yī)官不請自來為我瞧病。 “貴人金安,王上屬意奴才帶著張?zhí)t(yī)來給娘娘診脈?!?/br> 我淡漠地點(diǎn)點(diǎn)頭:“有勞醫(yī)官?!?/br> 張軒拱手:“貴人客氣了?!?/br> 因?yàn)榫萌撅L(fēng)寒,張軒多給我加了些滋補(bǔ)的藥,我搭眼瞄了下,竟連血燕都寫上了。我唇角抿了抿,沒想到褚鈺倒是這樣的大方。 午后褚鈺破天荒的來了彎月閣,這是一個(gè)月以來,我第一次見到他,心里也沒什么特別的想法。 昨日褚鈺去看赫連珊的時(shí)候聽她提起蘇平珺,很是意外。 “王上,今日珊兒好奇便自作主張的去瞧了瞧熙貴人。”赫連珊笑的好看:“王上不會怪罪珊兒罷?” 褚鈺心里驀地一動,面色未見分毫改變:“哦?怎么突然想著去瞧她。不過熙貴人……孤也許久未見了?!蹦抢鋵m的生活,不知蘇平珺挨得住么。 “五國里有名的美人,珊兒自然也想見見。不過……”赫連珊蹙緊眉腳,紅唇抿了抿:“名動天下的蘇熙和已經(jīng)不再名動天下了?!?/br> 褚鈺沉默,心底突然抽動一下,腦海里想起蘇平珺與他賭氣的模樣。時(shí)隔月余,她想來在冷宮里吃了很多苦罷。 良久,赫連珊又問:“王上還記得她來金宮時(shí)的模樣嘛?聽說是極壯觀的,王上給珊兒講講?” 看著赫連珊秀美模樣,褚鈺有一晃眼的愣神,他宮里從來都不缺美人,眼前的赫連珊也是一等一的漂亮,但蘇平珺是不一樣的。 他還記得蘇平珺來時(shí)候的模樣么? 那一天,梨花開似雪,她穿著周國鮮紅的嫁衣,衣擺處金絲的鳳凰仿佛要活過來一般,遠(yuǎn)遠(yuǎn)的他在城墻之上看過去。只一眼,就再也移不開目光。 名動天下的熙和公主,是這樣的風(fēng)姿。 而現(xiàn)在呢,赫連珊說她已經(jīng)不在名動天下了。 似乎看出褚鈺的疑惑,赫連珊莞爾一笑:“王上是不相信珊兒?明日王上自去瞧瞧就是了?!?/br> 第二日下了朝就趕去彎月閣,他是不相信的,但心底還是隱隱的不知擔(dān)心著什么。 然而到了這里,看著端坐的蘇平珺,消瘦而略顯憔悴,褚鈺雖然心疼她,但更多的是生氣,生氣她的不吭聲。 病了也不吭聲,冷了也不吭聲,被克扣月俸也不吭聲。 這樣的淡漠,這樣的不在意,蘇平珺你到底還會在乎什么? “今年新貢的碧螺,王上要嘗嘗么?”彼時(shí)蘇平珺正在煮茶,動行云流水般好看。 清雅茶香中,褚鈺端坐在她對面,屋內(nèi)焚的是金絲梅香,異常的溫暖。 “改日搬回金闕宮罷?!瘪意暱粗遥萆届o。 我輕笑一聲:“妾喜歡這個(gè)地方,還請王上成全?!?/br> “孤王若是不成全呢?” 我伸手為褚鈺添上一杯茶:“那自然是聽王上的了,王是妾的天?!?/br> “蘇熙和,你是不是真的什么也不在乎?你不在乎你的命,你也不在乎你的境遇。”褚鈺起身,伸手挑起她的一縷烏黑發(fā)絲,帶著輕笑:“那你在乎周國的安危么?” 我聞言,倏然抬頭看他:“王上是想毀約么?天下人怕是都會知曉金王是個(gè)言而無信的小人呢!” 褚鈺看著我握緊茶杯的素手,突然心底多了一絲好笑:“這位子孤王是如何得到的,你怕是也知道啊,那么平珺還天真的認(rèn)為孤王在乎那些虛名嗎?” 我的不安褚鈺恐怕都看在眼底,他說:“月余之后的新年,孤王宴請蒙古可汗與群臣同樂,希望平珺不要讓孤王失望啊?!?/br> 我蒼白唇色,故作溫和的笑:“妾定會讓王上滿意?!?/br> 我想他終于要對剩下的蒙古部落下手了。 —— 在旦日以前,我一直窩在彎月閣里,足不出戶,外面的人也進(jìn)不來,唯一的例外是赫連珊,看來她大約是新進(jìn)妃子里最最得寵的了。 我看著赫連珊湖青的衣裙,暗暗地想,若是我大約也會喜歡她的吧。 “前日子王上賞了點(diǎn)瑪瑙首飾,你知我只喜歡玉器,這有趣的玩意我就給你帶來了?!焙者B珊將一方小匣子擱在案幾上,笑嘻嘻地對我說。 我說:“你看起來很閑。” 赫連珊微微一愣,繼而道:“宮里也沒什么人能夠說話,只有你還令人舒心?!?/br> “哦?是嗎?”我淡淡笑道:“可有人說我言詞刻薄呢?!?/br> 赫連珊喝了一口茶,對我認(rèn)真道:“刻薄只是因?yàn)閭牡囊环N自我保護(hù)意識,沒有哪個(gè)女人天生刻薄,情愿刻薄的。” 我心口一滯,一言不發(fā)。 “說真的,王上對你是真心的。” 是,他是真心,真心到想要吞并我的國家,還殺了我的未婚夫。 “郡主,我只問一句?!?/br> “嗯,你問?!?/br> “國仇家恨當(dāng)如何?”我看著她。 她平靜道:“憑心?!?/br> “如何憑心?” 她起身,似乎是要走了:“若有機(jī)會,我會和你解釋這個(gè)事情的。” 我呆愣地看著她走出彎月閣,未料到這句話一語成讖,后來她真的給我解釋清楚了如何面對國仇家恨。(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