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白帝城
白帝城頭春草生,白鹽山下蜀江清。南人上來歌一曲,北人陌上動鄉(xiāng)情。 猶記得當年皇兄讀到這句詩的時候嘆了口氣,我問:“你為什么嘆氣?!?/br> 他說:“你還是個小孩子,并不能懂夢得先生的思鄉(xiāng)之情?!?/br> 我一直以為當你想家的時候,無論怎么都能回去,如果回不去,就是因為你不想回去。 但現在我卻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想怎么就怎么的。 我雖然只喜歡少伯的七言,卻對劉夢得的這首寫白帝城的詩很是贊賞。 東邾帶著我換了船,走了水路,船并不是特別大,但也不算太寒酸。 他穿著一身藏青色的深衣,立在船頭,舉目眺望,安靜下來的他并沒有往日般的陰沉。 我攏了攏身上的褙子,看著水面的波光粼粼,此時已經是夕陽西下時分,陽光尚暖,江水帶綠,若我不是我,那該是何等的閑適。 船過夔州,順流而下,遙望瞿塘峽口,長江北岸高聳的山頭上有一幢幢飛檐樓閣,掩映在郁郁蔥蔥的綠樹叢中,東邾告訴我說,那就是傳聞中的白帝城。 白帝城東依夔門,西傍八陣圖,三面環(huán)水,雄踞在水路要津,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而如今作為蜀國和大周的接壤之地。 其實這里原不叫白帝城,而叫紫陽城。西漢末年公孫述據蜀,在山上筑城,因城中一井常冒白氣,宛如白龍,他便借此自號白帝,并名此城為白帝城。 船漸漸靠岸,碼頭處很是熱鬧,來往的人很多。 東邾貼心的遞給我一條白紗面巾,我接過來,戴在臉上,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本以為我們應該直奔白帝城的城主府,但東邾卻在碼頭旁邊的集市逛了起來。 “婆婆隨便抓幾個吧?!?/br> 我見他將一塊碎銀子遞給一個雞皮鶴發(fā)的老婆婆,那些錢恐怕能買一整車的水果了。 婆婆推拒著:“要不得仄么多?!?/br> 東邾執(zhí)意要給,婆婆也沒法子,只好笑了笑,塞給我?guī)讉€果子:“娃兒長得乖,也拿幾個噻。” 我不自然的笑笑,點了點頭。 從碼頭到城主府不算遠,我們便走過去。 手里抓著一把果子覺得有點別扭,但婆婆好意我也舍不得給別人,我生平第一次見到這樣熱絡的老婆婆,雖然方言聽得半懂不懂。 東邾側過頭瞟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 我問:“怎么?” 東邾笑道:“沒想到你遮著臉,還這樣出眾?!?/br> 我愣了愣:“這話從何說起?” 東邾道:“婆婆方才夸你好看呢?!?/br> “剛剛那不是夸我乖?” “在這里長得乖就是說你好看的意思?!?/br> 實話說,我的心情因為這句話而變好了…… 白帝城雖是兩國接壤,但此地仍舊是蜀國,我們到城主府的時候,城主自然出來相迎。 白帝城的城主復姓公孫,單字一個俞,輕裘玉冠,我是沒想到一個城主能如此年輕。 公孫俞對我們拱拱手:“見過七公子,殿下?!?/br> 東邾回禮,并道:“可有別的客人?” 公孫俞道:“大周的殿下昨日回了官渡,說是有事,要耽擱兩三天?!?/br> 不知為什么我的心里突地一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了。 公孫俞溫和道:“殿下別擔心,不會有什么事的,況且就算有事,來函便是,我們也不會袖手旁觀的?!?/br> 話是這么說,但總感覺奇奇怪怪的。 我們被安排在城主府的一個二層閣樓里,閣樓很大,有個很長的長廊,據說通往后面的一處天然泉水,我是懶得逛,到了屋子里倒頭就睡了。 東邾的房間在我的隔壁,晚上的時候他輕輕叩了我的門。 “不吃晚飯嗎?” 我剛想說不吃的,接著他又道:“蜀國可沒有吃宵夜的習慣,宵禁之后,誰也別想走動?!?/br> 蜀國的宵禁一直沿襲下來,大周則沒有宵禁,當然大金和蒙古就更沒有什么幺蛾子宵禁了,我在土默特的時候,就經常見哈爾巴拉喝到后半夜才呼呼哈哈的回來,大嗓門的恨不得擾的所有人都醒過來。 我打開門,說:“吃?!?/br> 東邾瞧了瞧我,笑道:“你不整理整理頭發(fā)?公孫俞恐怕會被你嚇死。” 我伸手一摸,發(fā)髻果然散了半邊。 簡單收拾了一下,我跟在東邾身后,來到了專門吃飯的地方,彼時屋子里已經有很多人了。 吃飯的地方是一個大廳,擺了很多案幾,分列兩側,上首當然坐著公孫俞。 東邾跟我說,隨便坐就行。 我點點頭,在一個藍衣小姑娘旁邊坐下,侍女安靜的過來為我布菜。 “你便是那個公主?” 我微微側過頭,有點意外,因為公孫俞告訴我們,我的身份并未對外公開,那眼前這個小丫頭怎么知道的? “雖然父親不曾說,但我猜得出來?!彼{衣小姑娘對我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我也眨眨眼睛,說道:“那你覺得我怎么樣?” “公主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嘛,我還以為你笑一笑就能讓天邊飄花瓣呢?!?/br> 她的話是逗笑了我,我端起酒杯,小酌一口:“我笑一下是不會飄花瓣的,但會飄血花?!?/br> “雪花?”她不明所以的看著我。 我微微一笑:“不,是鮮血的血?!?/br> 眼前這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臉色白了白,她說:“你說話還真嚇人?!闭f完就起身走了,我樂得清閑,獨自吃完了晚飯。 眼見著大家都吃完了,東邾走過來,對我說:“咱們走罷。” 他方才去和公孫俞不知說著什么,我不好先走,于是只能坐在這里等他。 我點點頭,起身跟著他。 “你不問我接下來如何嗎?” 他冷不丁一開口,嚇了我一跳。 我道:“不是說好的送我回皇兄那?” 東邾不置可否道:“你今晚回去好好休息吧?!?/br> 這話題跳躍性還真大,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東邾臨推門前,又對我說:“記住,宵禁之后千萬別出去?!?/br> 我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點點頭:“我記得的。” 本以為這一遭來到白帝城不會再有什么事情了,總歸裕欄那邊打成什么樣也和我無關。 翌日清晨,我剛剛睜開眼睛,天色還未亮,不知道怎么的,我就是突然醒了。 好似心中突然有了什么事情,我趿拉著繡鞋下地,見窗外仍舊灰蒙蒙的,炭火已經熄了,屋子里有點陰冷。 吭吭—— “誰?”我低聲問道,但這個時辰來我這的…… “我。” 我聽出來是東邾的聲音,于是去開門,但門打開的一瞬間,他就倒了進來。 我趕忙扶住他,他低聲道:“別問,小聲些。”語氣十分沙啞,然而撲鼻的血腥味倒更令我心驚膽戰(zhàn)。 我扶他進門,給他倒了杯水,并道:“你怎么了?” 東邾說道:“別擔心,內傷咳了幾口血而已?!彼麗灴葞茁?,然后囑咐我:“今天你什么也沒瞧見,什么也沒發(fā)生。” 我點點頭:“你放心,我不說。更何況也沒什么人能聽我說這個?!?/br> 然而,我知道他是怕我擔心,情況似乎是有變。 彼時我只是以為蜀國又出了什么事,卻沒想到仍舊同我有關系。 說完東邾便回了隔壁。 天色大亮了起來,公孫俞派了婢女來請,說白帝城的風光來一回一定要好好看看才行。 我側頭看了眼東邾,發(fā)現他臉色略顯蒼白,看來他的內傷不輕。 “你要是難受,尋個借口回去吧?!蔽业吐暤?。 不曾想他不領我的情,對我說:“我只是怕你笨手笨腳的,從游船上掉進河里。” 我嘀咕道:“你才笨手笨腳的?!?/br> 公孫俞穿著一身素青色的深衣,墨一般的黑發(fā)用錦帶束好,我實在看不出這人竟是十五六歲少女的爹,哪里看得出來有三十多歲呢。 “殿下有何指教?” 我回過神來,見公孫俞似笑非笑的問我,原來我看著他的背影竟不知不覺的開始愣神了。 我臉一紅,說道:“沒什么,江水景色好看,不覺已癡迷了?!?/br>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惫珜O俞轉過身去,淡淡道:“青山如此,殿下也如此?!?/br> 我閉口不言,暗想他這是在夸我嗎? 我倚在船頭,看著遠處青山連綿,眼前是漣漪陣陣的江水。 “今日江面有風,殿下該披件衣服?!闭f著公孫俞便招呼侍女給我拿衣服。 我道:“煙淡水云闊,有風自來,不用披帛?!?/br> 公孫俞哈哈一笑:“俞對殿下改觀了?!?/br> “哦?僅憑一句煙淡水云闊?” 他點點頭:“不錯,僅憑殿下這句詩。” “可這句詩不是我作的。” “梁溪先生的詩在這樣的年代該被束之高閣,殿下卻知道?!?/br> 我暗下眼簾,淡漠道:“城主怕是誤會了,只是這一句符合此時意境,隨口說說的?!?/br>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豈非更符合?”公孫俞微微閉了閉眼睛,又道:“再者太白先生的詩無人可及,不是么?” 我啞口無言,說這句梁溪先生的詩,是因為其后有一句,是我此時無法釋懷的,卻也是沒法對公孫俞說的。 我轉過身,裹緊了衣衫,嘟囔道:“江風果然冷,我去尋個褙子?!?/br> 幾乎是逃離一般的離開公孫俞。(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