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四十九章:姐妹
孟夏四月末,僅存的溫暖天氣將要過去,炎熱的日子接踵而至。 清晨時分,我推開門,意外的看見回廊下擺著一束鳶尾花。 紫色的花仿若一只紫蝶般,我拾起來,心底帶著疑問。 碧拂在小廚房給我做了碗長壽面,正端過來,見我手里拿著這束花,也是微微一愣,我心道:看來這花是剛剛留的。 我回屋將花插在花瓶里,坐回案幾邊,嘗了嘗碧拂煮的面。 “主子今日生辰,不知內(nèi)務(wù)府會送什么禮物過來。”碧拂拄著下巴,一臉的期待神色。 我聞言,心底淡笑一聲,埋頭吃著面。 長壽面的習(xí)俗由來已久,追溯起來要到漢武帝時期。 我一邊吃著一邊和碧拂八卦漢武帝的各種趣事,惹得安靜聽我們講話的江綿也咯咯笑起來。 然而這光景,蕭宮外面?zhèn)鱽砺曧?,我眉宇微蹙,想不通此時會來這兒的人是誰。 錦陽邁著優(yōu)雅的步子進(jìn)屋的時候,我仍舊坐在案幾后,穿著一身常服,說不上蓬頭垢面,但絕對算不上光鮮亮麗。 我默不作聲,既不起身迎她,也不出言招待她坐下。 錦陽擺了擺手,身后便魚貫而入好些個侍女,將手里捧著的東西放下,然后又有禮的退了出去。 碧拂極有眼力見的拉著江綿,把那些東西都搬到側(cè)房去,給了我和錦陽單獨(dú)相處的機(jī)會。 錦陽坐下,環(huán)顧四周,秀致的眉眼里帶著顯而易見的嫌棄,好像在害怕屋子里的灰塵會弄臟她這一聲的錦衣華服。 上次她沒有進(jìn)屋,這次瞧了個徹底,應(yīng)該是知道了冷宮地界的糟糕。 “你就真的甘心住這兒?”錦陽瞪大了眼眸瞧我,語氣帶著不敢置信。 我輕笑著給她斟茶,說道:“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我覺得這里挺好的,很清靜?!?/br> 錦陽認(rèn)真道:“你是周國的公主啊,被父皇捧在手心里長大,誰也沒有資格這樣對你,褚鈺也不行?!?/br> 這聲親昵的呼喚惹得我的心口一痛,我壓下內(nèi)心的不適,故作輕松道:“幾年前我剛剛嫁過來的時候,也是像你這樣認(rèn)為的?!?/br> 錦陽身子微微前傾,湊近了看我,眉目里帶著不解神色:“我不懂?!?/br> 我眸光淡然的掃過她的臉:“總有一天你會懂的。” 她抿緊唇角,神韻有幾分似乎又回到了她年幼的時候,想不通問題時,便執(zhí)拗的不說話。 “不過你來這兒送我這么多東西做什么?” 錦陽聞言愣了愣:“今天不是你的生辰嗎?” 我也有些詫異:“你怎么記得?” 錦陽如實(shí)的點(diǎn)頭:“我當(dāng)然記得,父皇每年都要念叨一番,我想不記得也不行?!?/br> “那多謝了?!?/br> 說實(shí)話,我的生辰并不是很喜歡過,因?yàn)槲页錾娜兆邮悄赣H最難捱的一天,沒什么好慶祝的,唯一的愿望是希望自己長命百歲,別讓母親在天上也為我擔(dān)心。 錦陽飲了一杯茶,對我說:“過些日子皇兄會來大都看望我們……”她語氣微頓,又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回周國去。” 我微微一愣,且不說我能不能回去,單是她這么說,我倒是心生詫異。 “為什么希望我回周國?”我問錦陽。 錦陽抬頭瞧我,眸光里的神色異常的堅(jiān)定,她對我說:“因?yàn)轳意暡皇悄愕牧既??!?/br> 我被她的話惹笑:“你怎么就這么肯定?” 錦陽只道:“你若是不信,我就向你證明。” 她的話使我的危機(jī)感頓時飆升,我抓住她錦緞的衣袖,眸子緊鎖著她秀致的臉:“我不準(zhǔn)你做傻事?!?/br> 時至今日,我實(shí)在害怕身邊的誰又發(fā)瘋?cè)フ腥邱意暋?/br> 錦陽聞言,驀地笑了笑,她拂開我的手:“別拿我和你相提并論,我可從不做傻事?!?/br> 我抿緊唇角,一言不發(fā)。 她起身,居高臨下的瞧著我,低聲道:“你放心,沒有人再敢欺負(fù)你?!?/br> 我再抬頭,只見到一抹纖細(xì)的背影,玄紅的裙裾帶著不可褻瀆的威嚴(yán),錦陽的稚嫩和威儀沖突卻又很好的融合在一起,就好似這兩種氣質(zhì)是她獨(dú)有的。 —— 仲夏時節(jié),暑氣襲人,大都的夏日遠(yuǎn)比長安的更加悶熱幾分,但時間并不算久,所以也不是特別的難捱,往年都是忍一忍就過去了。 碧拂給我扇著扇子,然而無濟(jì)于事,汗還是順著脊背暈染到整個小衣。而如今除了躺在氈席上裝死,沒有別的消暑途徑。 “真懷念金闕宮的小池塘啊?!蔽姨稍跉窒?,語氣帶著羨慕,可現(xiàn)在金闕宮已經(jīng)易主,那里住著錦陽。 碧拂一邊扇風(fēng)一邊說:“不如主子想想辦法,讓王上給咱們罰到繡雪軒去?!?/br> 江綿在一邊狐疑問道:“繡雪軒是什么地方?” 我對江綿眨了眨眼睛,說道:“那里也是冷宮,不過夏天很涼快?!?/br> 江綿:“……”大約是沒見過這么不知上進(jìn)的宮妃。 “奴婢還是去看看川梨水煮好了沒?!苯d起身去了小廚房。 冷宮里不是內(nèi)務(wù)府供應(yīng)三餐,都是自己做飯,所以我買了江綿回來,是個對的選擇。 這光景,知了在樹上叫著,殿門卻被人叩響。 我懶得動,碧拂也懶得動,我們兩個大眼瞪小眼的堅(jiān)持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還是叩門聲更煩人。 “奴婢還是去瞧瞧吧?!北谭魈咨侠C鞋,去看是哪個惱人的家伙。 不多時,碧拂回來。 我問她:“來的是誰?” 碧拂如實(shí)道:“是金闕宮的侍女,請主子金闕宮一敘,轎子在外面候著呢?!?/br> 原來是錦陽找我,我頗覺得意外。因?yàn)樽陨洗我娏艘幻妫缃褚呀?jīng)兩個月過去了,半句話也沒再說過。 這怎么突然找我了呢? “去嗎?”碧拂說道:“若是不去,奴婢去回了就是。” 我瞥了外面的陽光明媚,說道:“不去,你去回了吧。” 碧拂點(diǎn)頭應(yīng)了一聲:“誒?!?/br> 然而碧拂再一次回來的時候,眉頭還是緊緊皺著。 我問:“怎么?有什么變故?” 碧拂說道:“來的侍女說,主子若是不去,錦陽殿下就不會讓她們回去?!?/br> 我看了眼外面這大大的日頭,再站一會兒,外面那群人非得中暑而亡不可。 “算了,去瞧瞧她到底要干什么。”我對碧拂說:“給我隨便找件衣服吧?!?/br> 穿了件薄紗料子的襦裙,坐上前往金闕宮的軟轎,轎子邊還有個專門捧著冰盆的侍女,為我消暑降溫,這待遇好似之前從未享過。 心中不由得咂舌,紙醉金迷。 路上還意外的同許昭媛打了個照面,她的軟轎讓我先行,微微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呼,但我總覺得許昭媛似乎是有話要對我說。 金闕宮距離蕭宮是有一段距離的,暑天炎熱,路上除了來往的宮侍,半個妃嬪也沒有,大家估摸著都藏在自己的宮里消暑降溫,不像我要被威脅著出門。 我走進(jìn)金闕宮,熟稔的感覺接踵而來。就連池塘里的夏荷好似都是去年開著的模樣,一點(diǎn)都沒變。 我舉步要到主殿去,卻被侍女喚住,她告訴我如今錦妃是在偏殿住,我對此感到很意外,但也不便多問她。 撲一進(jìn)入側(cè)殿的屋子,涼意撲面而至,側(cè)頭一瞧,發(fā)現(xiàn)屋里放了兩盆冰,難怪如此的冰涼。 王后這幾個月都病了,宮里的掌事都是怡貴妃說了算,所以我住的蕭宮半個冰盆都沒有,但錦陽這里有兩個,豈非是怡貴妃也不敢苛待她。 我尋了個軟墊坐下,看著錦陽歪在矮靠里,動作很是散漫,半點(diǎn)公主的樣子也沒有。 我喝了一口涼茶,暗道果真是周國的味道,看來父皇寵愛她,已經(jīng)寵到了隨身攜帶廚子的地步。 我問她:“怎么不住在正殿?” 錦陽揚(yáng)了揚(yáng)眉,說道:“正殿你住過,我不住?!?/br> 彼時我只以為錦陽是嫌棄我,從未想過她還會有別的意思。 我啞口無言,只能喝茶聊以撫慰自己無言的內(nèi)心。 “那你叫我來是為什么?” “不為什么。”錦陽揚(yáng)了揚(yáng)眉,淡聲道:“我只是聽說蕭宮很熱,剛巧金闕宮這里很涼快,就請你過來一同納涼了?!?/br> “蕭宮確實(shí)很熱,這里也確實(shí)很涼快,但沒什么事情的話,我就走了。”我溫和笑笑,并不理會錦陽漸漸陰沉的神色。 “你不準(zhǔn)走!”錦陽的語氣很惡劣,我回頭剛要輕斥,卻見她眼眶微紅,語氣隱隱帶著一點(diǎn)哀求道:“皇姐,你就不能陪我說說話嗎?” 到底是背井離鄉(xiāng)嫁過來的小姑娘,同幾年前的我沒什么差別,一樣的不安,一樣的孤單。只是我身邊后來出現(xiàn)了一些關(guān)心我的人,日子變得沒那么難捱,即便最后大家都離開了我。 我俯身輕擁住她,對她說:“如果可以,我很希望褚鈺是你的良人?!?/br> 這是我對錦陽說的最后一句話,其實(shí)從她嫁給褚鈺的那一刻開始,我和她就再也無法做姐妹,或者不如說是我心里的那道坎過不去。 而我覺得這番想法,錦陽自己也是明白的。 我和她本就不深厚的姐妹情誼,已經(jīng)盡了。(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