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十章:計劃
南方的雨一貫纏綿,不比大都的雨滂沱暴躁,淅淅瀝瀝的下了兩天,還未曾見有晴天的趨勢。 我駐足于回廊下,觀賞雨景,看院子里的花在細雨中飄搖,心境莫名平靜下來。 不多時,有人進了我的院子。 青衣的少年擎著把素色的油紙傘,墨發(fā)玉冠,顯出周身溫雅的氣勢,只是臉上帶了一方漆玄面具,遮了大半張臉,露出一雙暗透著凌厲神色的眼眸,將那股溫和驟然打破。 他眼中劃過一絲詫異,似乎是沒料到我會站在這里。 蕭文佳收了傘,將它靠著廊柱立著,雨水順著傘布一滴滴的落在地上,形成一圈圈水漬。他將那方面具摘下,頰邊的傷仍舊十分突兀。 “夫人當(dāng)心受了涼?!彼馄届o的對我說,語氣里帶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懷,并不摻雜些別的。 我微微頷首,說道:“你穿的并不比我多,自該也當(dāng)心些才是?!?/br> “文佳是男兒,內(nèi)外都該堅強,夫人不必過多擔(dān)憂?!?/br> 這樣一番話,我不由得側(cè)目多打量他幾眼,想來是我眸子里的可惜之情太重了些。 良久,我轉(zhuǎn)過頭看著眼前迷蒙的雨霧,嘆息著吐了一句:“天道無常啊?!?/br> 老天才是最愿意捉弄世人的家伙,就喜歡看著人們煩憂,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這光景,風(fēng)又大了,雨也肆意。 我裹著披帛,轉(zhuǎn)身回到屋子里,他亦跟上,隨我落座于正廳。 “這兩日,外面可又有什么消息了?” 蕭文佳一板一眼的坐著,極其尊禮:“夫人所料不錯,蕭姑娘應(yīng)該是在毗陵。” 我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微微驅(qū)散了些寒意:“你既然說我所料不錯,又為何用了應(yīng)該二字?” 他眸光炯炯的瞧我,不帶一絲一毫的閃躲:“因為萬事皆不可妄下定論,比如夫人也不能盡信我,不是嗎?” 他的坦誠竟有些讓我無法招架,我撫了撫額間的碎發(fā),淡笑道:“不錯,即便你救了我,可誰又能說清,你是怎么救得我呢?” 蕭文佳眉宇微蹙,身上多了三分不屬于他年紀(jì)的深沉。 “可夫人更該想的是,當(dāng)日究竟是因為什么,惹得金太后的人那么輕易的就找上你們?!彼恼Z氣有些不穩(wěn),帶了點咄咄逼人的意味。 我心中暗嘆,他到底還是個少年人,多少還有些沉不住氣,無論身上還是眼眸里都容不得太多的誤解。 “你急什么?”我眸子眄過去,手指摸搓青瓷茶杯:“無論是刀劍擱在頸畔,還是大軍壓境,你都要學(xué)會安穩(wěn)的坐著,否則失了冷靜,便會叫敵人趁虛而入?!?/br> “我,我只是,害怕夫人誤會于我。”他神情隱約窘迫,說出的話不像是誆騙我的模樣。 見他的模樣,我不由得撲哧一聲笑出來,若是信他不是好人,確實是有些難。 我對他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蔽覍λf:“我信你有信的理由,我不信你也自當(dāng)有懷疑你的理由,萬事皆不可太過強求?!?/br> 又閑話幾句,卻也沒什么別的能說。 臨他出門的時候,我不由得又囑咐他一句:“對了,今日你我之言,不要叫旁人聽去?!彪m沒有什么重要的話,但我還是這么對他說。 蕭文佳腳步微頓,對我點頭:“夫人囑托,文佳省得。” 此時屋外的風(fēng)雨便又大了三分,終于有些大雨滂沱的氣勢了。 —— 滯雨長安夜,殘燈獨客愁。 義山的愁緒總能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娜M他的詩里,叫人讀來心中泛起共鳴。 我拉低了斗篷的帽檐,低著頭朝前走。此時風(fēng)雨很大,豆大的雨滴打在我的蓑衣,我的斗篷上,砸的身體都有些疼。 “站住,什么人?” 我微微抬頭,看見前面守門的暗衛(wèi),將袖口里的玉佩遞過去,淡聲道:“給主子辦事去?!?/br> 那暗衛(wèi)看起來不是個好說話的人,手指摸搓著玉佩,狐疑的看我:“我怎么沒見過你?!?/br> 我剛要開口辯幾句,身后卻傳來一道男聲。 “她是我的人?!?/br> 只見這暗衛(wèi)恭敬的拱手,對我身后的人說道:“屬下明白。” 我并不敢回頭去看,心底滿是心虛。 周圍靜悄悄的,只能聽見風(fēng)雨的聲音。 “夫人想走,告訴我一聲便是?!?/br> 我回過身,蕭文佳也穿著玄黑的斗篷蓑衣站在雨里,神情是淡漠的。 “再者,你便這樣走,出了什么事,我不好跟金皇交代?!彼恼Z氣淡淡的,不帶一點指責(zé)我的意思。 最后他帶我去馬廄選了一匹馬,再遞給我一些碎銀,還有一把鋒利的匕首。 “馬是你自己選的,碎銀是尋常的,匕首只是給你防身之用。”蕭文佳平靜的對我說:“出了葉縣,我的暗衛(wèi)大約就再也找不到你,夫人自己務(wù)必要多加小心?!?/br> 我坐在馬上,有些不解:“你為何要這樣做?” 他答:“因為夫人已經(jīng)對我懷疑,我既然不能讓夫人相信我,就只能將夫人放走,使您寬心,不為我所累?!?/br> 我將那玉佩遞給他,他卻不收:“牌子夫人拿著,若當(dāng)真遇到了兇險,夫人便將它墜在腰間?!?/br> 我聞言,對他拱手:“公子保重?!?/br> 他淡然回我:“夫人亦然?!?/br> 我從風(fēng)雨里遠行,耳邊只余下馬蹄噠噠的聲響,我并非是信不過蕭文佳,而是只有這樣我才可以不考慮別的。 如今情形,并不樂觀。 允毓之前的猜想正在一步步的成真,前兩日蕭文佳帶來的消息,北邊的勢力又在蠢蠢欲動,南邊褚鈺和祁夙正在焦灼鏖戰(zhàn),在毗陵打的不可開交,約莫難以分身。 我想,我是該做點什么了。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我重新回到烏衣,小鎮(zhèn)一如往昔,并未受到一點戰(zhàn)火的侵襲。 我憑借記憶找到之前住的地方,剛下馬,腳踏上石階,脖頸上便挨上一處冰涼。 我鎮(zhèn)定的站著,平靜道:“能否為我通傳殿下,說來的人姓蕭?!?/br> 等了片刻,刀子終于離我遠去,看來是被允許進去見允毓了。 我走進屋子,便聽見有人悶咳兩聲,允毓面色煞白的跪坐在軟墊上,見是我進來,唇角微微勾起。 “你倒是還算聰明?!彼挠牡耐鲁鲞@么一句話來。 “你傷的厲害,隨便坐就是,不必尊禮?!蔽椅⑽Ⅴ久?,對他說道。 “無論宮里宮外,我對你的禮節(jié)皆不可廢。”他又咳了咳,蹙眉說道:“怎么找來了烏衣?” 我如實道:“因為我知道你肯定在烏衣。” “哦?為什么?”允毓微微揚了揚眉,神情像極了當(dāng)年的允濟。 “其一,你傷得重,一時半刻的走不遠,其二,你既擔(dān)憂褚鈺又擔(dān)憂北邊的勢力,故而你停留在這等褚鈺的命令,其三,我猜你可能是在等我?!?/br> 允毓輕笑一聲:“因為我倒是想看看,你看穿這場局究竟需要多久?!?/br> 我反問:“那我的機敏可還能入得了殿下的眼?” “還有待提升?!痹守怪锌系?。 閑話幾句,再開口便是該說正事了。 “我來找你,是有要緊事?!?/br> “若是沒有要緊事,你也不會來找我。”允毓揚了揚眉,對我說:“你只管說便是?!?/br> “我要你回大都去?!蔽椅⑽⒚虼?,對他講:“就像你說的,北邊勢力蠢蠢欲動,只有你回去褚鈺才不會腹背受敵。” 允毓斜睨著我,哼笑道:“可你有沒有想過,一旦我走了,陛下身邊也就沒什么人了,這場仗輸了就滿盤皆輸,即便我能守住北邊,到時候也無濟于事?!?/br> “我知道?!蔽艺J真的看著他:“我保證,褚鈺不會輸?!?/br> “你拿什么保證?” “總之你信我一次?!蔽页谅曊f道:“你停留在烏衣,也不過是因為褚鈺的暗衛(wèi)未曾給你遞過消息,是以你不敢走,害怕打亂褚鈺的計劃,我想此時的毗陵大約是什么消息也透不出了?!?/br> 允毓眸底閃過一絲震驚:“你如何知曉?” 我并未答他的話,只對他說:“你回大都去吧,我會找到人去幫褚鈺。” 屋子里安靜許久,允毓是在考慮我的話,他蹙眉想了半天,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我既然回大都,北邊的事情你們就不用擔(dān)心,不過,你也絕不能讓我擔(dān)心陛下?!?/br> 我點頭:“好?!?/br> “你答應(yīng)的倒是輕快?!彼男σ饫镫[隱帶著一點譏諷:“你從未上過戰(zhàn)場,想必是不了解那里的情形,那可不是個好玩的地界?!?/br> “我知道,但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祁夙這個人?!蔽艺酒鹕?,撫平衣擺褶皺,輕描淡寫的對他說:“也沒有人比我更恨他?!?/br> “好吧?!痹守棺詈笙蛭彝讌f(xié):“那不如你說說你的計劃,叫我聽一聽。” 我冷然瞧他,矜傲道:“我不告訴你?!?/br> 他揉了揉額角,臉色十分不好。 “你的傷可要緊?”我以為他身上的傷又疼了。 “我只是被你氣的頭疼而已?!?/br> 我:“……” 我平定心神,不和這小子一般見識。(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