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十二章:決斷(1)
夜深時分,空氣里的冷風(fēng)摻雜了一絲焦躁,我的心底并不平靜。 二丫拿著短匕首走過來,對我低聲道:“才一天這里就鉆進(jìn)了些蚊蟲,咱們還是得快些離開這里?!?/br> 我微微點頭:“咱們快些進(jìn)去?!?/br> 屋子里冷清清的,矮榻上躺著一個人。 悄聲走過去,發(fā)現(xiàn)東邾仍舊閉著眼睛,臉色蒼白的模樣。 我看著東邾昏迷的模樣,問道:“他幾時能醒?” “你要是想讓他醒,現(xiàn)在就行。”二丫作勢要給東邾一下,被我趕忙攔住。 “誒別魯莽。” 二丫對我說:“這小子只是在牢里沒吃什么東西,南王大約是沒工夫?qū)λ眯蹋砸稽c傷都沒有?!?/br> “哦這樣啊,那你把他拍醒?!?/br> “得嘞?!?/br> 這光景東邾“醒”過來,狀似驚訝的對我們說:“誒,我這是在哪里?” 我對他皮笑rou不笑道:“你猜猜看?” 東邾見我的模樣,撇了撇嘴:“好了,不和你開玩笑了?!彼P腿坐起身,很是隨意:“就知道你們還會回來的,說罷,現(xiàn)在該如何行事?” 我認(rèn)真的看著他:“先離開這里?!?/br> 東邾斜睨我一眼:“外面的暗衛(wèi)可都肅清了?被人知道行蹤可不是個好玩的事情?!?/br> 我相信二丫的能力,遂對他講:“你就不用擔(dān)心這些了,只管和我們走就是了?!?/br> —— 我們回到陳九那里,自知此地也不是很安全,但城里已經(jīng)宵禁,即便是走,也要明日了。 東邾臉色蒼白,想必是在地牢里吃了很多苦,但并沒有大礙。 他盤著腿隨意的坐著,神情一如往昔淡然,只是問我:“將我從地牢里撈出來,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做?” 他的語氣很不和善,聽來讓人無端惱火。 我不由得敲了他的頭,輕斥道:“你這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地牢里的環(huán)境舒服嗎?不如我給你送到長安的地牢感受一下,絕對比南王手底下的地牢好玩許多。” 東邾見我臉色不善,自知不該再同我玩笑,遂正色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但……” 我冷然瞧他,幽幽道:“你現(xiàn)在可沒有權(quán)利說不,畢竟你還欠我一個解釋?!?/br> 東邾臉色忽然變得難看,他小覷我兩眼,說道:“你都知道了?” 我斜睨著他:“知道的不多,但我現(xiàn)在沒時間聽你解釋。” “好吧,那你說要我做什么?” “我知道毗陵一帶你很熟悉,所以你去幫褚鈺,我很放心。” 東邾松了口氣:“哦只是這樣啊,我答應(yīng)你?!?/br> 我又補了一句:“你去做前鋒?!?/br> 話音剛落,東邾一瞬不瞬的瞧我,半晌方道:“我還真是羨慕褚鈺。” 未等我說話,東邾起身,青衣穿在身上,比之前清瘦很多。 他說:“我欠周國的,這一次便徹底還清?!?/br> 我對他說:“好?!?/br> 他走到門邊,臨出門的時候,我又道:“你也要小心些,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 他走后,我的內(nèi)心趨于平靜。 我想這場紛爭,九州里的禍亂,也終究是要落下帷幕了。 盛夏六月,本該是夏荷開到荼蘼的季節(jié),可我身處偏僻的鄉(xiāng)鎮(zhèn),一片荷花也看不見。 我在回廊下煮茶,在等一封捷報或者是一件喜訊。 彼時我的身旁只有二丫,她抱著劍,寸步不離的跟著我,秀致的眉目里帶著沉穩(wěn)的神色,仿佛一柄未出鞘的利刃,誰若是靠近就要被一劍斃命。 我端坐著,身上素櫻花案的裙裾上偶有幾片花瓣,風(fēng)一吹,便隨風(fēng)而去。 “還沒有消息嗎?”我輕聲問道。 “未曾有毗陵的消息?!倍镜吐晳?yīng)道。 我站起身,將裙擺褶皺撫平,轉(zhuǎn)身進(jìn)屋:“若是有消息,你再來告知于我。” “謹(jǐn)遵夫人示下。”身后傳來二丫冷靜的嗓音。 然而未到晚上,二丫陡然進(jìn)門,一貫淡然的臉上帶了三分慌亂:“夫人,有消息了?!?/br> 我倏然起身:“快說。” 二丫緩了緩氣息,對我說道:“主子在毗陵大破南王軍,但是……”她眉頭蹙緊,又繼續(xù)道:“但是南王失蹤,并未生擒。” 祁夙到底是從褚鈺手中逃脫了嗎?我心底閃過一絲沉重,這個壞人并沒有被抓住。 “夫人還是回主子身邊吧?!倍镜捻虚W過擔(dān)憂神色,勸說我。 我看向她,反問道:“對自己這么沒有信心嗎?” 二丫蹙眉解釋:“并非是屬下對自己沒有信心,而是我不能讓夫人承受一點危險?!?/br> “可你忘了我身上有子母蠱,我和祁夙最終還是要有個決斷?!蔽覍Χ菊f:“我們之間的恩怨不是我回到褚鈺身邊就能解決的事情。” 有些仇恨,有些恩怨,并不是逃避就能解決的,我心如明鏡,故而并不想閃躲什么。 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從哪里開始就要從哪里結(jié)束。 我抵達(dá)香山寺的時候,天邊云卷云舒,微風(fēng)和煦。 我著一身淺青素衣,長發(fā)梳起周國發(fā)式,在發(fā)尾墜上羊脂白玉的墜子,手里拿著子瑾的回霜劍,劍上的劍穗?yún)s已經(jīng)泛著陳舊的顏色。 “你不用跟著我了?!蔽覍Χ镜暤?。 “夫人……”她遲疑著。 “你又不能殺他,所以跟著我也沒什么作用。” 我信步走上去,每一步都讓自己的心情更加的平靜下來。 香山寺共百余階,登上去,額間就積了一層薄汗,雖是夏日,但山里的氣溫仍舊微涼,山風(fēng)拂過,頗有些沁人心脾的舒爽。 吱嘎——山門被我推開,應(yīng)門的小僧對我雙手合十行禮,我亦還禮。 大雄寶殿里梵音繚繞,僧人唱經(jīng)聲不絕于耳。然而我走近卻正趕上結(jié)束,僧人們魚貫而出,有序的離開。 剛邁了半個腳進(jìn)殿,想了想,卻又將腳拿了回去。 “施主為何不進(jìn)來呢?” 我轉(zhuǎn)頭看去,發(fā)現(xiàn)著茶褐色僧衣的老僧人正笑瞇瞇的看我。 我對他雙手合十行禮,淡聲道:“我只是怕我心中的怨氣讓佛祖惱怒?!?/br> 老僧人道了句阿彌陀佛,對我說:“施主多慮了,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br> 我看著他,平靜道:“師傅所言,不過是告訴我人生如水月鏡花,可在我看來,一切都是真實,人活一世,需得求個真才是?!?/br> 老僧人淡笑:“不論施主如何看待,佛總會原諒眾生之所有。” 我想他是看出我心中的怨氣,卻也覺得我太過執(zhí)拗了吧。 最終我還是沒有勇氣走進(jìn)正殿,拜一拜佛祖,我覺得我沒有資格。 我轉(zhuǎn)身走下臺階,淡聲說著:“佛會原諒眾生,可我不會原諒我自己?!边@話我只是說給自己聽。 順著記憶的脈絡(luò)我一步步的走近后山,那里有一片茂密的紫竹林,林中多肅清,偶有幾聲鳥叫顯得格外的寂寥。 我拿著劍,走了不久,便依稀見前面站著一個身影,青衣消瘦又帶著熟稔。 我停住腳步,劍柄的紅穗隨風(fēng)而揚。 彼時祁夙盤腿坐在地上,面前放著白瓷酒杯,濃郁的酒香四溢,他只給我一個消瘦的背影,墨發(fā)用青布發(fā)帶隨便綁了,和當(dāng)年那云游四海的他一般無二。 好像這么多年的事情都是一場夢,他還是子瑾推心置腹的好友,我也可以親切的喚他一聲阿夙。 “平珺?!彼Z氣里帶了三分嘆息:“你到底還是來了?!?/br> 我定了定心神,走上前,將回霜劍放到子瑾的墓碑前。 他的目光仿佛在那把劍上游蕩過,但轉(zhuǎn)瞬便離開。 我對他說:“我不管你的國仇家恨,我也不想知道金國的政權(quán)到底該歸誰,那是你和褚鈺的事情,但你殺了子瑾,就是我的仇敵?!?/br> 他聞言,淡笑了一聲,修長的手端起一杯薄酒一飲而盡,帶了灑脫意味。 “我知道你恨我。”他淡笑,語氣隱隱帶了絲得意:“可你們誰都?xì)⒉涣宋?,褚鈺不行,你也不行?!?/br> 我當(dāng)然知道他為什么這樣篤定,因為我身上有子母蠱,他若是死了我也活不成。 我卻說:“如果我會劍術(shù),拼死我也要殺了你。” 他聞言,微微揚了揚眉:“哦?你殺了我,你豈非也要死?你不怕嗎?” “我們家又沒有皇位給我繼承,我為何要怕?”我哼笑著諷刺他。 “好啊?!逼钯韽男涔芾锬贸鲆槐笆?,遞給我:“拿著它,殺了我吧?!?/br> 我遲疑著,吃不準(zhǔn)這廝又有什么壞心思。 “剛剛不是還口口聲聲的說要殺我,怎么一刻鐘未到就怕了嗎?” 我冷笑著拿過匕首:“可你若是反抗,我也殺不得你。” 說罷,抽出匕首,向他刺去。 可刀尖抵在他的心口,那雙茶棕色的眼眸望著我,仿佛秦淮那幽暗的水,要將我溺斃。 “你不躲嗎?”我抿緊唇角,一瞬不瞬的盯著他。 他唇邊漾出一抹淡笑,就在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拉著我的手朝他刺去,刀子楔進(jìn)心口。 那一聲仿佛絹帛撕裂的聲音,順著我的手臂傳進(jìn)我的耳朵。 我愣怔的望著他,溫?zé)岬难獮⒃谖业氖稚?、身上,溫?zé)釡責(zé)岬?,鼻尖一酸,眼前模糊。(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