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十四章:病重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的光景,天邊晚夏明艷動人。 我著一身淺素的曲裾走近宣明殿的時候,江成立在門口,見我來了,便溫和笑著迎我。 “娘娘仔細著腳下,陛下正在屋里等著您呢。” 我微微頷首,對他說:“大人不必這樣客氣?!?/br> 江成為我打了簾子,仍舊恭敬道:“是娘娘客氣了。” 屋內(nèi),褚鈺坐在案幾后,我進來的時候他還在發(fā)呆。我其實很少能見到他這副神情,頗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 我走過去,坐到他的對面,他已回過神來,但眸光深處藏著一抹小心翼翼的情緒,有些拘謹,我能感受的出來。 “不知陛下喚妾身來,所謂何事?”我半開玩笑的對他用起了敬語。 他微微蹙眉,薄唇微啟:“平珺。” 我見他神情嚴肅,便也正色的應了一聲:“嗯,你要說什么?” “這封信?!彼麑笌咨系囊环庑磐浦廖颐媲埃盅a了一句:“是你的皇兄留下的。” 我瞥眼見那處封泥已開,封泥處又壓著字紋,一個琛字躍然于上。 將那封信拿起來,一股淡香撲面而來,我可以斷定這封信確實是蘇琛所寫。 信紙抽出,雋秀字跡映入眼簾,看到開頭的金王敬啟幾個字,我心底咯噔一聲。 這封信竟是蘇琛給褚鈺的,并非是給我的,然而信紙一腳染了淡淡血跡,還是讓我心生擔憂。 我匆匆看完,但卻不敢落下一個字。 “皇兄怎么會……”我瞪大了眼睛看向褚鈺,信里蘇琛和褚鈺的約定實在讓我無法相信。 褚鈺蹙眉:“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但這件事是真的。”他語氣微頓,又道:“當年周國被荊蠻一路破至長安,即便我出兵相助也無法挽回周國破敗的局面,且背后cao控的人是祁夙,所以你的皇兄才想到這一招?!?/br> 蘇琛在信中要褚鈺先荊蠻一步入關(guān),從函谷關(guān)進來直奔長安城,只為了早一步“攻克”周國。 這腐朽的周國到底還是沒救了。 “他們是怎么死的?” 褚鈺些微遲疑,但還是開口:“戰(zhàn)死淮水一役,鐵骨錚錚,令人佩服?!?/br> 又是戰(zhàn)死,鼻尖酸澀,忍不住落下淚來。 我擱下信,強忍住心中的悲痛,語氣澀然道:“那……皇兄可有留下什么別的話?” 褚鈺眸光炯炯的盯著我,認真道:“讓我發(fā)誓,會用生命來對你好,否則便會永遠的失去你?!?/br> 我聞言,再也忍不住眼眶的酸澀,捂著臉哭起來,褚鈺過來抱住我,并不說話。我想他知道,此時此刻的我就該嚎啕大哭一場,祭奠亡國之哀,寬慰喪親之痛。 —— 九月初,風漸漸涼了下來,初秋的節(jié)氣有些干燥。 我在雍和宮內(nèi)發(fā)呆,紅楓樹火紅的葉子隨風飄轉(zhuǎn),有些蕭瑟和寂寥。 二丫進屋來,對我說:“夫人,主子在前面宣旨了?!?/br> 我并未驚訝,只道:“我知道?!?/br> 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是一個毛病,在大圓滿之后將打敗的對手治罪,書寫自己勝利的篇章。 褚鈺當然也不例外。 然而二丫卻對我說:“是陛下欲改國號為周,在前殿宣讀的,只是御史冒死直諫,鬧得很不愉快?!?/br> 我聞言,撲棱一聲站起身來,緊盯著二丫:“你說什么?” 但還未等二丫再對我是講一次的時候,我已經(jīng)按捺不住的奔出了屋子,往宣明殿去。 我到的時候,江成正從屋子里出來,見了我的微微一愣,繼而拱手見禮:“給娘娘請安?!?/br> 我對他擺手免禮,問道:“陛下可在里面?” 江成微微頷首:“在?!?/br> 我舉步便要進去,卻被他叫?。骸澳锬??!?/br> “怎么?” 他似乎是遲疑了一下,然后只是對我說:“娘娘仔細著腳下。” 我淡笑著應道:“多謝大人提點。” 宣明殿內(nèi),一如往昔,焚著淡雅的熏香,聞之令人安逸舒適。 褚鈺一身玄衣端坐于案幾后,手中擎著一本折子,也不知是哪個臣子遞來的。 我走過去,他抬頭看了看我,示意我坐。 “平珺,怎么突然來找孤?”他狀似不經(jīng)意的對我說。 我并不想和他拐彎抹角,對他直說:“聽說今日大殿上你下旨要改國號?!?/br> 他這才擱下手里的奏折,一瞬不瞬的瞧我:“不錯。” 我抿了抿唇角,對他說:“如果你是因我之故,其實不必如此?!蔽艺Z氣微頓,繼續(xù)說著:“此乃國家大事,陛下當三思而行?!?/br> 他卻對我說:“這就是孤三思而行之后決定做的?!?/br> 我欲開口再講什么,褚鈺卻又繼續(xù)說道:“這是孤這么多年來最想做的一件事,平珺,你不必再勸。”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我內(nèi)心涌出感動,走過去輕擁住他。 “謝謝你?!蔽以谒叺吐暤馈?/br> 這一聲謝謝其實早就該說,雖然此前遭遇眾多苦難,但守得云開見明月,一切都塵埃落定,他將我護的很好。 “那你要怎么報答我?” 我認真的看著他,跌進他淺棕的眸子里:“無以為報,以身相許如何?” 褚鈺笑著點頭:“那自然是極好?!?/br> 我坐到他的旁邊,側(cè)頭瞧那一摞奏折,輕聲道:“都是因為改國號遞進來的吧。” 褚鈺動了動嘴唇,沒說什么。 “褚鈺,不用改了?!蔽覍λ麥睾偷男πΓ骸拔壹藿o了你,便是金國的人,你若是改了國號,百年之后我魂歸地府,找不到金國的路怎么辦?” 他握住我的手,輕聲道:“平珺……” 我亦回握住他:“褚鈺,聽我一次,這國號你不必改,我明白你的心,若是真要補償我,我只想向你討一個人的命?!?/br> “一個人的命?” 我點頭肯定:“對,這個人是個女人?!?/br> —— 金崇元二年九月初四,大雨。 雨水噼噼啪啪的打在窗楞上,彼時我坐在雍和宮殿內(nèi),耳邊聽著雨水玲瓏作響,哀嘆院子里的紅楓樹怕是躲不過這一劫,葉子該要落得一干二凈了。 二丫自外面回來,解了身上的蓑衣,在回廊下抖了抖衣擺上沾的雨水。 “長樂宮怎么樣?”我端起一杯熱茶,不經(jīng)意的問道。 “亂著呢。”二丫微微蹙眉,回道:“剛快馬去了大都遞消息,最快也要后日才能曉得陛下的意思?!?/br> 太后的病一直拖拖拉拉的治著,不知道是不是褚鈺要改國號的事情刺激到了,病情急轉(zhuǎn)直下,眼見著就要不行了。 這光景可巧褚鈺去了大都辦事,猜測是和北邊的國簽些議和條約,所以永安宮內(nèi),我的地位是最高的。 然而,我一點也不想管這些破事。 這時應門的小丫鬟來稟,說太醫(yī)院的張?zhí)t(yī)求見。 張宗安?我想起這個人。 “宣他進來?!?/br> 張宗安跪坐在回廊下,除非是為我瞧病,否則按制他并不能進我的屋子。 “給娘娘請安?!彼麑ξ倚羞凳锥Y。 我擺了擺手:“免禮吧,先說說長樂宮的情況?!?/br> “娘娘想讓長樂宮情況如何?” 他這話問的我一愣,但轉(zhuǎn)念一想也明白過來他的意思。 太后薄待褚鈺,雖不至于處死太后,但多半不用寬待她。 張宗安此行應該是問我的意思。 “她雖薄待陛下,但陛下既然尊她一聲母后,此情想必大人是心中有數(shù)了。” 太后雖然對我并不算好,但還不至于讓我容不下她,再者一只腳埋進棺材的年紀,得饒人處且饒人。 “請娘娘明示?!彼吐暤?。 我回道:“盡力診治就是,能不能熬得過去,便依上天意思吧。” 張宗安俯首:“謹遵娘娘示下?!?/br> 他走后,屋外的雨小了幾分。 我對二丫說:“其實我更期待的是另一個人來找我?!?/br> 二丫小覷我兩眼,問道:“娘娘在說誰?” 我對她笑笑:“一個戲子?!?/br> “戲子?”二丫苦笑道:“娘娘的啞謎屬下是真的聽蒙了?!?/br> 我并未再對她說什么,只是緩緩起身,素色的曲裾穿在身上,腰間佩玉叮咚作響,拿過她放于回廊下的油紙傘,撐起走進雨中。 二丫立馬跟上來,低聲問我:“娘娘是要去哪里?不傳個轎子再走嗎?” 我將傘也給她遮一半,淡聲道:“總共也沒幾步路,咱們?nèi)ラL樂宮瞧瞧吧?!?/br> 算起來我很久沒去了,路也不熟悉,但在細雨中漫步倒也算舒服,一路上想了些有的沒的,長樂宮就到了。 大殿仍舊很氣派,太醫(yī)院的人并不敢怠慢分毫,在褚鈺沒回來之前,誰也吃不準褚鈺的意思,故而大家都兢兢業(yè)業(yè)的。 我走進臨華殿,侍女紛紛行禮:“給娘娘請安?!?/br> “都起來吧。” “喏?!?/br> 這光景,并不見文臻貴妃出來,我想她大約是不在長樂宮。 伸手招來一個瞧上去很機靈的小丫鬟,她走過來對我矮身一福,禮行的很標準。 “娘娘有何吩咐?”她乖覺的問我。 我問她:“文臻貴妃這些日子可有來過?” 她低頭想了想,對我說:“前些日子是總來的,但太后病重的這兩日倒是沒來過了?!?/br> 好吧,算是我失算了,沒想到她并沒有在長樂宮陪著太后。(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