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十五章:好人
長樂宮的寢殿中,只立著兩只長足的青鶴燈,發(fā)著微不足道的光芒,顯得整個屋子烏漆嘛黑的。 因著我的緣故,侍女又點了幾盞燈,屋子才又亮堂起來。 我微微掩住口鼻,試圖阻擋鉆進鼻腔里的澀然藥味,然而這里的氣味實在是太差勁了。 我緩緩走近床榻邊,被衾下的人雞皮鶴發(fā),雙頰凹陷,已經瘦弱的不成樣子。 記憶中的金太后一直是跋扈又嚴肅的老太太,一雙眼眸單單是眄過來便覺得可怖,哪里像如今這副茍延殘喘的模樣。 我站了一會兒,覺得無趣,剛要轉身離去,床榻上的人倏然醒過來,眸底又涌動著那股冷意,直刺我的心底。 二丫微錯半步,將我護在身后,我輕拍她的肩,示意無事。 太后的眼波在我身上打轉半圈,神情森然之極,恨意中仿佛又帶著不甘。 “你終于還是懷了我大金國的孩子?!彼泳o鎖著我,似嘆非嘆:“當年準你嫁來也是哀家錯了?!?/br> 二丫去搬了張椅子讓我落座,我安穩(wěn)坐下,淡聲道:“或許是這樣吧?!?/br> “所以你來這里,是炫耀,還是來殺哀家?” 她的質問惹得我一笑,我淡笑著對她說:“我不殺你,我只是來瞧瞧你的狀況,況且此時我即便是下令對你不利,又能怎么樣呢?” 我實在是有些瞧不慣太后傲氣的模樣,所以故意出言激她。 “你是不敢殺哀家的,哀家可是金國的皇太后。”她很是激動,要過來抓我,但身體不濟,跌回床上悶咳了兩聲。 “你恐怕還不曉得,褚鈺這些時日去了大都,一道旨意都沒給您留呢?!蔽已诳谳p笑,對她說:“現(xiàn)在的我已不是當年大都的熙貴人了,您是又忘了嗎?” 她咬牙切齒的看著我:“你,你……” “還有一件事,您那侄女兒的命恐怕是保不住了?!蔽依湫χ扑?,起身撫了撫裙擺褶皺:“好啦,看來你還能堅持活一陣子,我也就‘心安’了。” 我轉身便走,身后太后欲拉我,卻跌下床。 “哀家求你,你放過蘭兒……” 可我連回頭看一眼都懶了,徑直走出屋子。這屋子里的氣味著實很難聞,僅僅呆了一小會兒,頭便熏得疼痛起來。 二丫跟隨在我的身側,頗有些憂心忡忡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娘娘就不怕太后又使什么詭計?” “我若是怕就不會對她說這一番話?!?/br> 二丫聞言,秀致的眉頭微蹙,想必是不了解我的意圖。 我微微一笑,不再細說。 —— 翌日清晨,天還未大亮,灰白色的光打在窗楞上,顯得昏昏沉沉。 二丫輕步進來的時候,我便醒了。 這段日子,不知是因為懷孕還是因為其他的緣故,一貫的淺眠,零星的一點動靜都會將我從睡夢中驚醒。 “是儲秀宮的來了嗎?” 我突然出聲,似驚了二丫一下。 她點了點頭,低聲道:“時候還早呢,您再多睡一會兒,人在正廳候著呢,不必擔憂?!?/br> 我也實在是眼皮發(fā)沉,一翻身又淺眠過去。 在夢里,久違的夢見赫連珊,她坐在窗子前,院子里梨花開似雪,花雖繁茂,但情卻落寞。 我在她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寂寥。 “嬤嬤,你說我真的不會有孩子了嗎?”她的問很輕,輕的仿佛一片羽毛飄轉落于塵埃里,不濺起一粒風沙。 身后的老嬤嬤只是拍著她的背,將她抱住,哽咽著再講不出一句話。 身邊的人尚且如此悲痛,赫連珊自己又該是何等的傷情,我不敢想。 終究赫連珊將臉埋到老嬤嬤懷中,悶聲卻十分壓抑的哭起來。 “我就只哭這么一次?!蔽乙老÷犚娝煅手韲道飩鞒鲞@破碎的一句話。 驀然想起,當年我去瞧她,她卻不在意的對我說:“我并不覺得傷心,你不用擔心我?!?/br> 我不知道那時候的她,到底是懷著一副怎么樣的心情來安慰我,現(xiàn)在想起,只覺得心底萬分的悲痛。 我本以為當年的事情里,使壞的人只有那個作威作福的怡貴妃,卻未料“好人”也并不是好人。 “珺兒,你這里真涼快?!?/br> “這糖糕做的好吃?!?/br> “你不用為我擔心?!?/br> “你要好好的活……” 她淡笑著說的每一句話,都輕柔的仿佛春天里和煦的風,吹拂進我的心房,溫暖又親切。 你看,我再一次的住回了長安城,你卻不在了。 我醒來的時候,眼角的淚已經沾濕了鬢發(fā),二丫無聲的陪在榻邊,秀眉微蹙,似乎在為我擔憂。 我坐起身,側頭看向窗外,發(fā)覺天色已經大亮,遂淡聲問道:“什么時辰了?” 她低聲回我:“辰時一刻,您起嗎?” 我微微頷首,吩咐她:“你去取一件素色襖衣吧,等會兒我還想去看看阿凌?!?/br> 二丫應了一聲,去拿衣服。 我站起身,將窗子推開,風吹進來,有點寒涼。 難道冬天又要到了嗎? 正廳內,蘭綰安靜的跪坐在軟墊上,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有時候我很佩服這樣的人,無論遭遇什么,面上都是云淡風輕的,或許也就是這樣的人,才能在血雨腥風的后宮里安穩(wěn)的活到最后。 可她唯一錯的一步棋,是害了赫連珊,這件事是真的惹惱了我,也找不到理由原諒她。 “貴妃娘娘等的久了吧。”我淡聲說道,然后隨意的坐在軟墊上。 口中是隨便的客套,此間多少真情假意大家恐怕都心知肚明。 她目光在我的肚子上流連一圈,仍舊帶著以往“和善”的淡笑:“登門叨擾,等一等娘娘也是無妨的?!?/br> 我見她眼底些微青色,不動聲色的問:“娘娘這幾日沒睡好嗎?” 她笑了笑:“姑母病重,我亦分外憂心?!?/br> “哦?昨日本宮倒是也去了長樂宮,只是不巧,沒見到娘娘?!蔽依涑暗妮p笑,又道:“和太后說了些話,本想安慰她,卻未料今日侍女來稟,說是太后的病情又重了幾分,不知還能挨多久了?!?/br> 蘭綰的眸子里閃過一絲凄哀,快的讓我覺得自己仿佛是看錯了。 她給自己倒了杯茶,茶霧氤氳中,秀致的小山黛也顯得模糊,我這才注意她的身體已經這樣瘦弱,容色也不比當年妍麗。 “今日登了雍和宮的門,我才恍然,我同娘娘在這后宮里竟相處了八九年的時間了?!彼址鬟^額間碎發(fā),唇角微微勾起溫和笑意,眼角的細紋便十分的惹眼,她淡聲道:“我是老了,可娘娘還那么年輕,和當日我第一次在明德宮里瞧見的模樣一樣,當稱絕色?!?/br> 我冷眼小覷,不動聲色的說:“時至今日,你不必如此恭維我?!?/br> 她緩緩搖了搖頭,否定我的話:“這不是恭維,每一個進宮的meimei都會這樣認為。” 我舉杯淺飲:“你有話不妨直說,我的耐心有限?!毕胫葧阂タ窗⒘?,并不想一直陪她打太極。 她抿抿唇角,終于開口:“請娘娘放過姑母,你大可以將我賜死,不要牽連旁人。” 我聞言,斜睨著她,此時我的眸光多半不善,因著內心的厭惡已經攀登至頂峰了。 這人,到這一刻還在利用旁人算計。 我冷笑出聲,見她眸色閃躲,遂吩咐二丫:“二丫,你去找個丫頭到太醫(yī)院找張?zhí)t(yī)拿一瓶鶴頂紅來?!?/br> 二丫稱喏,神情冷肅。 我冷聲開口:“即是你想死,我也不妨做個好人,順水推舟了?!毖垡娝纱罅搜劬?,竟覺好笑:“畢竟這順水推舟的事兒,本就是娘娘所擅長的?!?/br> “你……你知道些什么?”她似乎是真的害怕了,又不甘在我面前失了體面,又道:“可我是陛下的貴妃,按制你無法將我治罪,更無法對我做什么?” 我起身整理裙擺,實在懶得和她廢話:“既然你不信,我也不想和你多說什么,二丫你找人把她壓到天牢里去。”我回身瞧她跌坐在氈席上,心頭已然沒有半分可憐她的意思:“等你坐到天牢的稻草堆里,就該明白我有沒有這個權利了?!?/br> “不,我不相信?!?/br> 我揉了揉額角,行至門口,淡聲道:“陛下當日離開長安去大都,半道旨意都沒有留下,你還不明白嗎?” 蘭綰和太后,包括后宮里的每一個人,他都已不在乎生死,我向他討蘭綰的命,他便將所有人的命都交給我掌控。 走出雍和宮的時候,天際陰沉沉的,仿佛要下雨的樣子。 二丫隨侍身側,低聲對我說:“您將她拘下獄,可還有別的吩咐?” 我緩緩搖頭:“我讓她死很容易,可直接賜死就太便宜她了,這么多年她的罪孽我想象的出來,絕不會比怡貴妃少半分。” “那您是想……” 我輕步而行,淡然道:“等陛下從大都回來再說吧?!?/br> 二丫沉默一下,繼而道:“屬下已明白娘娘的意思。” 涼風拂過,有些寒涼意味,她一貫聰慧,不用我說太多就能明白,倒也是省了很多氣力。(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