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史前遺骸
瞿思齊熟練地掏出鞋套戴上,側過臉對她說:“怎么警察還沒來,再打電話報一次案,號碼打0230,找司馬警官。” 白小舟拿出手機,撥通之后用顫抖的語音報了案,剛掛掉電話,卻驀然間愣住了。 她緩緩走進屋去,瞿思齊急道:“你怎么進來了?快出去,別破壞現場!” 白小舟俯下身,目光落在干尸的手臂上。 那是一個咬痕,人類的咬痕。 “是他!竟然是他!” “你說的是誰?” “今天上午食堂的事情聽說了吧,這個男生——蔣金楠也在現場,他還幫忙按住那個發(fā)瘋的女生,不過——”她抬起頭,覺得好冷,冷得直發(fā)抖“他被那女生咬了一口?!?/br> 警察在十分鐘內趕到,里面就有那輛車體上有frl字樣的車。白小舟坐在走廊的長條木椅上,看著面前忙忙碌碌的警察,有一種身在夢中的感覺。瞿思齊和那個姓司馬的警察似乎頗熟,一直在向他講述經過。 “司馬大哥,我說的就是這位。”瞿思齊指著白小舟說“她和我一起發(fā)現了尸體。” “你叫什么?”司馬問。 白小舟遲疑了一下:“我叫白小舟?!?/br> “你不是說你叫陳雪嗎?”瞿思齊表示不滿。 “別打岔?!彼抉R一揮手“深更半夜的,你怎么會到這里來?” “我聽說這里出了事,所以來看看?!?/br> 司馬挑了挑眉角:“誰說的?” “今晚動漫社開會,散會之后我的室友回來拿東西,看見蔣金楠撲向社長。她很害怕,跑回了寢室,我已經讓她報了警,然后先來看看?!?/br> 司馬皺眉,問旁邊的警察:“之前接到過報警嗎?” 警察搖頭。 “你就不怕嗎?” 白小舟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來,只是一時沖動就來了,現在想起來,真是很后怕。 司馬見她不說話,側過臉對瞿思齊說:“你送她回去,順便幫我問問她的室友,讓她過來一趟?!?/br> “好?!宾乃箭R笑嘻嘻地對白小舟說“嚇著了吧,我送你回去。” 白小舟瞥了他一眼,這里都死了人,他還沒心沒肺地笑。 兩人從樓里出來,夜色凄冷,白小舟抬頭望了望,今夜的月顏色泛紅,記得外公說過,紅月是不祥之兆,一旦出現,必有大災。 “喂,你究竟是真的不怕,還是比別人要遲鈍?”瞿思齊問。 白小舟回過頭去瞪了他一眼:“你才遲鈍呢,我只是膽子比一般人大而已?!?/br> “那就好,今晚不用失眠。”他笑道。 白小舟憤怒地喝問:“人死了,就這么好笑嗎?” “不笑難道我要哭嗎?”瞿思齊的笑容里有些無奈“你沒看電視里說嘛,查案的時候不能帶著私人感情,否則只會誤事?!?/br> “查案?”白小舟問“你是警察?” “不是,我是本校中文系大二的。”頓了頓,連忙補充“我算是個協警吧?!?/br> 白小舟懷疑地看了看他,警局為什么會找個學生當協警?警察局長瘋了吧? 說著話就到了召南園的女生宿舍,瞿思齊一本正經地拿出協警證給宿管大媽看,宿管大媽的反應和白小舟一樣,不過還是讓他進去了。到寢室門外時白小舟覺得有些不對,寢室房門緊閉,里面黑漆漆的,聽不到一點兒動靜。 妙晴嚇成那樣,肯定不可能睡著,難道她去別的寢室了? 白小舟掏出手機,撥通了她的電話,門內傳來悠揚的電話鈴聲,她吸了口氣,一絲涼意沿著她的脊椎如蛇一般爬了上來。 “有鑰匙嗎?”瞿思齊問。 白小舟將鑰匙遞給他,他將她拉到身后,打開了門。 木門“吱呀”一聲開了,緩緩地,緩緩地,走廊的燈光蔓延進去,白小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里面什么也沒有。 曹妙晴的手機躺在她的床鋪上,她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屋內也沒有搏斗的痕跡。 “也許”白小舟說“也許妙晴回家去了?!?/br> “她家里電話多少?” “她家離學校有兩個半小時車程,估計現在還在路上?!闭f這話的時候,連她自己都不信。瞿思齊沉默片刻:“今晚你有什么打算?” 這間寢室她是肯定不敢住了,剛入學又沒有認識什么朋友,今晚還真是麻煩。 “‘長壽門’外面有很多旅館,我去開個房間就行了?!蹦A學園有七個大門,每一座門都起了名字,分別是:長壽門、永安門、國風門、小雅門、周頌門、南風門、無邪門。 “還是算了吧,去我寢室住一晚。” 白小舟像看鬼一樣看著他,他翻了個白眼:“喂喂,不要想歪好不好?我住在桃蹊園,是別墅,有很多房間,你要不相信我,可以將房門鎖死,實在不行,我去不二那里將就住一晚也行啊?!?/br> 凝華學園是一座貴族學校,除大學對外招生之外,從幼兒園到高中都是只有有錢人才能讀得起的。這些有錢人家的小姐少爺們當然住不慣普通的寢室,校方就極力改善居住環(huán)境,最夸張的是在桃蹊園內修建了上百棟別墅。據說不是有錢有勢、又才華橫溢的學生,是進不去的。 人不可貌相,莫非這個瞿思齊還是個富貴子弟?富貴也就罷了,怎么也看不出來他才華橫溢啊?走后門進去的吧? “怎么樣?考慮清楚了沒?”瞿思齊好心提醒她“對了,你不會忘了咱們學校過了十二點是要關閉大門的吧?” 白小舟頭上浮現一排密密麻麻的黑線。 看來,他的“盛情”她只得領了。 白小舟度過了她一生中最不能算最差,但也得排前幾名的夜晚。住進男生的寢室實在令她不自在,好在屋里有插銷。這也就罷了,她居然噩夢不斷,那具被咬過的干尸像惡咒一般糾纏著她,只要一閉上眼睛,就在她的腦海里浮現,揮之不去。 就這么折騰了一個晚上,清晨好不容易才睡著,卻被震耳欲聾的敲門聲給吵醒了。 “有事嗎?”她頂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打開房門。瞿思齊站在門外,臉色有些凝重:“剛剛接到電話,說你的室友沒有回家?!?/br> 白小舟頓時睡意全無:“其他地方找過了嗎?” “他們找了一晚上?!宾乃箭R說“還看了七座大門外的監(jiān)控錄像,昨晚她并沒有出校。” “妙晴還在學校里?”白小舟擔心地皺眉“她會不會是被人綁架了?” “我們會盡力找,但這件事恐怕沒有這么簡單。你知不知道,她平時都喜歡去哪里?” “除了逛街和社團活動之外,她就喜歡去一個地方?!?/br> “哪兒?” “圖書館。” 凝華學園內一共有三座圖書館,分別叫“思齊館”“溫故館”“聞道館”館內藏書無數,有許多善本孤本,通宵開放。兩人來到思齊館門前,白小舟朝房檐下一指:“你看?!?/br> 瞿思齊抬頭,看到一只監(jiān)控器,笑道:“太好了,倒省了我們不少事?!敝苯宇I著白小舟進了保安室,要求調看錄像。 保安用和宿管大媽同樣的眼光打量瞿思齊,最后說要請示領導,瞿思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微笑著望著他。打完電話,保安的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熱情地找出光盤,只可惜將昨晚的錄像看完也沒有找到妙晴的影子。兩人不死心,又來到溫故館,重復了打電話的程序后,兩人終于拿到了光碟。 畫面在電腦屏幕上快速跳動,白小舟覺得自己都要看睡著了,瞿思齊還萬分精神地睜著眼睛,忽然聽他大喊一聲:“找到了!” 白小舟一激靈,湊過去,果然在畫面中看到了妙晴的身影。 時間是昨晚十點三十三分,正是白小舟離開寢室之后沒多久。那么晚了她來圖書館干什么?以她那個時候的狀態(tài),根本不可能有心思看書。難道她是覺得害怕,所以來圖書館這個通宵有人的地方過夜? 保安繼續(xù)快進,一直到錄像結束,都沒有再看到曹妙晴。 也就是說,她現在還在這棟建筑里! “有些不對?!宾乃箭R說“警察曾來這里找過,沒有找到她?!?/br> “也許她藏在角落里看書,警察沒發(fā)現?” 也有這種可能,瞿思齊和白小舟從底樓開始找起,每一個角落都沒有放過,卻始終沒有找到曹妙晴。 “難道她還能人間蒸發(fā)了不成?”瞿思齊看了看四周,為了保護圖書館里的珍貴書籍,每一扇窗戶都安裝了防盜網,也沒有后門。 “不,她還在這棟圖書館里。”白小舟說“我能夠感覺到,她還在這里?!?/br> 瞿思齊側過臉來看她,這個女孩很特別,她似乎總能感覺到別人感覺不到的,看到別人看不到的。 白小舟的目光落在一個正往書架上放書的工作人員身上,那個工作人員正在偷偷看她,他連忙將眼睛移開,似乎有些驚慌。 “請問?!卑仔≈圩哌^去“今天圖書館里有沒有發(fā)現什么奇怪的地方?” 工作人員的眼神飄忽:“沒,沒有。” “真的?” “真的沒有?!彼行┎荒蜔澳阋磿涂磿?,不看就出去,別妨礙我工作。” 白小舟的眼睛忽然直了,推開他,從地上撿起一把鑰匙:“這是妙晴的?!?/br> “你確定?”瞿思齊問。 “我確定,這只金屬兔子還是我陪她去買的?!卑仔≈厶痤^“這面書架昨天似乎不在這個位置。”說罷,沖過去用力推書架,瞿思齊也過來幫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書架被緩緩推開,露出后面的墻壁。 那堵墻似乎被人砸碎,又重新砌起,看形狀,恰恰夠一個體型嬌小的人通過。 “不關我事啊?!惫ぷ魅藛T連忙澄清“昨晚本來該我值班,我出去打牌了,今早一來就看見這個,我只是怕人追究才將書架推過來遮住,這真不是我干的啊?!?/br> “去拿把錘子來?!?/br> “什么?” “還是叫警察來吧。”瞿思齊打了個電話,白小舟焦急地說:“來不及了!”轉身拿起椅子,朝墻壁狠狠砸去,墻砌得并不牢,似乎做得很匆忙。磚塊嘩啦一聲碎了,她將其他磚塊都刨開,赫然看到一張驚恐的臉。 “妙晴!” 驚恐已經凝固在她的臉上,她抓著自己的脖子,干癟如臘,像阿鼻地獄中拼命掙扎卻得不到救贖的死靈。 “妙晴,快醒醒?。 卑仔≈塾X得腦袋里好像有什么東西爆炸了,瘋了一般搖晃她的身子,就像是要把她從另一個世界拉回來。 “小舟,冷靜點兒?!宾乃箭R將她拖開“她已經死了,你如果破壞現場,就很難找到殺她的兇手了?!?/br> “不,我不信,她沒有死!”白小舟嘶聲力竭地喊,眼淚模糊了眼睛“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啊!”“小舟!”瞿思齊大喝,她止住哭聲,愣愣地看著他,他抓著她的胳膊,鄭重地說“她已經不在了?!?/br> 白小舟想要哭,卻發(fā)現自己已經哭不出來了,胸口像要被撕裂了。她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目光黯然。 瞿思齊拍了拍她的肩,湊到裂開的墻壁前往里看,看到曹妙晴尸體旁有一小袋水泥,手中還拿著一只砌墻的小鏟:“怎么可能?” 白小舟吸了吸鼻子,強打起精神:“你發(fā)現什么了?” “她把自己砌進了墻壁里?!宾乃箭R睜大眼睛“她是自殺?!?/br>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用這種方式自殺?!彼抉R看著尸體和墻,臉色難看得就像剛剛吞下了一只蒼蠅。 “我看了錄像,她進圖書館之前很驚慌,似乎在躲避誰?!宾乃箭R說“但是除了她,沒有其他可疑人物進入圖書館?!?/br> “我會調查昨晚出入圖書館的所有人。尸體我會送去研究所?!彼抉R回過頭去看了看白小舟“她怎么還在這里?” “是她找到了曹妙晴。這個女孩很特別。” “有多特別?” 瞿思齊沉默了片刻:“比我,或者葉不二、朱翊凱還要特別?!?/br> 司馬睜大眼睛:“你確定?” “我確定?!?/br> 司馬再次回頭,鄭重地打量坐在一旁發(fā)愣的白小舟:“既然如此,就讓我看看,她有多特別?!?/br> “如果她真的很特別,你會讓她進研究所嗎?”瞿思齊笑著問。 司馬嘴角一勾:“那也要人家小姑娘同意才行。送她回去吧,好好觀察她?!?/br> “是!”瞿思齊求之不得,白小舟始終沒有勇氣回那個曾和曹妙晴共用的寢室,只能繼續(xù)住在瞿思齊的別墅里。她一個人坐在豪華的臥室里,看著手中的大頭貼,那是幾天之前她和曹妙晴一起去照的,沒想到才不過數日,就陰陽兩隔了。 “小舟?!?/br> 白小舟一驚,抬起頭,看到曹妙晴站在面前,嚇得尖叫一聲,差點兒跌坐地上去。 “小舟,你能看見我嗎?”曹妙晴高興得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太好了,誰都看不見我,我是死了嗎?” 這不可能。白小舟對自己說,世上不可能有鬼,這都是幻覺。 “小舟,我好害怕,我不想死啊?!?/br> “妙晴,為什么你要把自己砌進墻里?”白小舟問“為什么你要自殺?” “我,我不想自殺,但是他們要殺我?!?/br> “誰要殺你?” “棺材里的那些古尸,他們在找替死鬼。” 白小舟吸了口冷氣:“他們?yōu)槭裁匆夷??”她記得很清楚,曹妙晴是九一年生人?/br> “我也不知道,昨晚你走后他們就來了,圍在我身邊,死死地盯著我。我好害怕,想到圖書館去,那里人多。后來,后來我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我只想離他們越遠越好,讓他們找不到我?!?/br> 她撕扯自己的頭發(fā),這時袖子滑了下去,露出一個猩紅的咬痕。 “妙晴,這個傷口是” “是蔣金楠咬的?!辈苊钋绾鋈换艔埰饋?,驚恐地看著四周“他們來了,來了!小舟,救我!” 白小舟猛地醒過來,發(fā)現自己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 原來,剛剛的一切只不過是場夢嗎? 敲門聲響起,瞿思齊在門外問:“小舟,你醒了嗎?” “進來吧。” 瞿思齊推門進來,遞給她一杯咖啡:“睡得怎么樣?” “很不好,老做噩夢。警察那邊有什么消息嗎?” “尸體解剖發(fā)現,曹妙晴的胳膊上有個咬痕。初步判定是蔣金楠咬的?!?/br> 白小舟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說什么?” “曹妙晴對你說了謊,她隱瞞了自己被蔣金楠咬的事,可能她也猜到了,蔣金楠之所以會變成那個樣子,就是被之前那個女孩咬傷所致?!?/br> 白小舟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她被咬傷的位置,是不是這里?” “沒錯,你怎么知道?” 白小舟腦中一片空白,難道剛剛的并不僅僅是夢嗎? “沒什么,我只是猜測。”白小舟低頭喝咖啡,掩蓋自己眼中的不安“你這么年輕,是怎么當上協警的?” “說來話長。其實我也不想做這個,又危險,又沒幾個錢?!?/br> “你還缺錢嗎?” “我當然缺錢,別以為我住在別墅里就是富貴子弟,這是司馬老大安排的,方便工作?!?/br> “既然你不愿意,為什么要答應?” 瞿思齊翻了個白眼:“誰叫我遇到了那個‘不良老師’?!?/br> “不良老師?” “別說我了,說說你吧,你是哪里人?家人是做什么的?” “我父母都在國外,老爸是商人,老媽只是個普通的家庭主婦。” 瞿思齊想了想:“你家有沒有一位很特別的長輩?” “特別?” “比如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常說些聽不懂的話,行事很神秘。” 白小舟想起了自己的外公,要說“特別”他數第二,沒人敢做第一。 “不,沒有,我的家人都很普通。如果有你說的那種人,我們早就把他送進精神病院了?!?/br> 瞿思齊似乎有些失望:“那你再休息一下吧,明早還有課。” 門在他身后合上,白小舟沉默了一陣,從自己的旅行箱里找出外公的筆記本。 或許,從筆記本里能找到什么也不一定。 “小舟,妙晴真的死了?”一進教室,班里的八婆們就圍過來問長問短,白小舟不勝其煩,有一句沒一句地答應著。八婆們一邊說著好可怕一邊追問細節(jié),直到上課鈴響才罷休。 整個上午白小舟都在渾渾噩噩中度過,也不知老師到底講了些什么。上完課,她收拾好東西,打算去學校周圍看看,能不能租一間小屋子,總比住在瞿思齊的別墅強。 剛出教學樓,迎面撞到一人,那人手里的書散了一地,她連忙蹲下身去撿:“對不起,我沒看見你”抬頭的剎那,她看到一張蒼白青紫的臉,嘴角牽動起一絲恐怖的笑:“沒關系?!?/br> “??!”她尖叫一聲,轉身就跑。這不可能,大白天的,棺材里的尸體不可能出來走動,幻覺,一定是幻覺! 四周人來人往,她舉目四望,心涼如冰。 這些人,全都臉色蒼白青紫,笑容生硬陰冷,一個一個,仿若鬼面。 幻覺,這些都是幻覺!她閉上眼睛,咬著牙往前沖,還是先回瞿思齊的別墅吧,回去就沒事了。 “站住!”一聲低喝仿佛穿透層層迷霧而來,鉆進她的耳朵里。她步子一頓,驀然醒轉,發(fā)現自己站在鹿鳴園的荷花池前,還差一步就要掉進池里。 這座池子遠近聞名,被稱為“往生池”名字雖然文雅優(yōu)美,卻不知道下面到底積累了多少學生的尸骨。 這里,是凝華學園的自殺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