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作者:白芥子) 第8節(jié)
背對進門方向的是位一身奢華禮服的貴婦,溫溫嬈嬈地笑道:“項鏈是我兒子剛?cè)グ屠璩霾?,在佳士得拍來的,我總說讓他不要這么亂花錢,他就是不聽?!?/br> 傅逢朝看到自己母親臉上堆著假笑給人捧場:“真漂亮,真襯曼思你的氣質(zhì),戴上后看著就像年輕了三十歲?!?/br> 旁的人都笑了,或真或假地附和著恭維。 這些名媛貴婦們,年輕的時候炫老公,年紀大了炫子女,永遠都是這一套,也難怪田婉清說她們假。 傅逢朝停步在旁等了片刻,待田婉清與人寒暄完才上前。 田婉清一拍他手臂,不滿道:“你怎么才上來,等你半天了?!?/br> “免得擾了你的雅興?!备捣瓿馈?/br> “還雅興呢,”田婉清受不了地說,“我頭都大了,就剛那位,我最怕就是碰上她,三句有兩句不離她兒子,誰不知道她兒子本事,格泰太子爺嘛,用得著天天吊在嘴邊嗎?” 傅逢朝目光落過去,也認出那位眾星捧月的貴婦是誰——同樣是當(dāng)年在葬禮上見過一面的,對梁玦的死滿臉麻木的他的母親,姚曼思。 “而且啊,我都不知道我哪里得罪過她,她好像特別針對我,總挑我的刺,莫名其妙的?!碧锿袂灞г沟?,剛那句“年輕三十歲”便是她故意諷刺姚曼思說的。 傅逢朝撇開視線:“不必搭理她,下次她再說你直接走開?!?/br> 田婉清頓時樂道:“那倒是,就她得意,誰還沒個有本事的兒子呢,我兒子也一點不差?!?/br> 說了幾句話,她帶傅逢朝去與杜夫人打招呼。 傅逢朝相貌堂堂、穩(wěn)重干練,又是這些二代里難得肯吃苦,腳踏實地干實事的一個,無論幾十歲的女性,無不喜歡他。 杜夫人與田婉清是閨中密友,雖沒明著說但有這個默契,當(dāng)下幫自己侄子看上眼,讓人安排他們一會兒坐一塊。 這邊談笑風(fēng)生,姚曼思一轉(zhuǎn)頭看到田婉清身側(cè)風(fēng)度翩翩的傅逢朝,嘴角笑意滯住,盯著他片刻,陰霾爬進眼底。 梁瑾是在半小時后到的,他本不想來,姚曼思連著發(fā)去幾條消息,堅持要他親自來接自己。 柏琗公寓離這邊不遠,他進家門換了套衣服便直接過來了。 現(xiàn)場正在進行捐贈品拍賣環(huán)節(jié),梁瑾進門,徑直走向姚曼思那桌。 姚曼思看到他笑了笑,讓他坐下:“還沒這么快結(jié)束,你也坐會兒?!?/br> 同桌其他人見到梁瑾,又是一番寒暄問候。 聽著別人恭維自己兒子,姚曼思笑意優(yōu)雅,不掩得意。 梁瑾隨意坐下了,他既然來了便不能不表示,看姚曼思翻著拍品圖錄時目光在某頁多停了片刻,順手幫她將東西拍下。 價格不菲的一只古董花瓶,姚曼思未必喜歡,但拍出全場最高價顯然滿足了她的面子。 只要能讓她滿意不鬧騰,梁瑾從來不介意破費多少。 田婉清看到這一幕笑起來:“要不就說姚曼思生了個好兒子呢,一來就出手上百萬拍個花瓶給她,別說還真適合她?!?/br> 她不是尖酸刻薄之人,能說出這種話,實在是之前在姚曼思那里積攢了太多怨氣。 傅逢朝將拍品圖錄遞過去:“你挑一件吧。” 田婉清隨意翻著圖錄,沒太大的想法,她無意真跟姚曼思較勁,但既然是慈善酒會,總不能沒點表示。 “剛不是讓你去跟別人聊聊天嗎?真一點興趣都沒有???”她順口問起自己兒子。 傅逢朝無動于衷:“沒興趣。” 先前座位沒有安排和田婉清一處,他就已經(jīng)猜到是什么意思。 果然入座沒多久,身邊便有其他人捏著杯香檳酒坐下,笑著跟他搭訕。 長得不錯且明顯對他有意思的年輕男人,有意地示好,傅逢朝卻全無興致。 十年前的那個雨夜,帶走的不只有梁玦的生命,還有他那顆鮮活跳動的心。 或許有比梁玦更好的人,但都與他無關(guān)。 只有梁玦,是他唯一想要的。 對方的侃侃而談被他打斷,傅逢朝說出口的,是這么多年他無數(shù)次拒絕別人說過的話:“抱歉,我有愛人了?!?/br> 那之后他將杯中涼水喝完,起身離開。 田婉清嘆氣,傅逢朝的沒興趣其實早在她預(yù)料中。 她沒見過傅逢朝的初戀,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樣的人能讓他念念不忘這么多年,以至于時過境遷,依然不可替代。 她也沒了心情,拍品圖錄遞回給傅逢朝:“我沒什么想要的,你自己拍一件吧,當(dāng)給杜夫人捧捧場。” 傅逢朝隨手翻了幾頁,在還未拍出的拍品里挑中了一支紅酒,產(chǎn)自國外頂級酒莊最好的年份,起拍價就要十五萬。 田婉清問他:“你買酒?” 傅逢朝不多解釋:“送人?!?/br> 直到傅逢朝舉牌,梁瑾才注意到他也在現(xiàn)場,目光落過去看了一眼,很快移開了。 姚曼思不動聲色地將他的動作看進眼中,嘴角笑意淡了些。 她狀似不經(jīng)意地說:“田婉清的兒子在國外這么多年,還以為他不打算回來了?!?/br> 梁瑾已經(jīng)猜到姚曼思特地叫他來是有意試探,他沒什么反應(yīng),只慢慢摩挲了一下手中酒杯。 姚曼思撥了撥鬢邊發(fā)絲,因他這樣的態(tài)度生出不滿,便直接問:“你跟他打過交道嗎?” 梁瑾簡單答:“工作上有過交集,爺爺知道。” 姚曼思愈覺不快,老爺子知道她不知道,要不是今夜來參加這個酒會,梁瑾或許打算一直瞞著她。 梁瑾神色平淡,并不打算多說。 姚曼思也知道這個場合不適合一直追問,暫且按捺住了。 最后傅逢朝以二十三萬的價格將酒拍下。 十幾分鐘后,侍者將包裝好的酒送來給梁瑾。 “傅先生說,這支酒送給梁先生您,當(dāng)還您的人情。” 梁瑾目光頓了頓,看向侍者手中的酒,伸手接過。 原來剛傅逢朝特地離席,是去提前簽單付賬,好讓人將酒送來給他。 那天他說不需要傅逢朝還人情,對方顯然不認可,不但要還,還高價還了。 一盒藥、一句隨口的幫忙之言,換來一支二十三萬的酒。 算得這樣分明,是傅逢朝半點不想承他的人情。 姚曼思臉上的笑已繃不?。骸八@是什么意思?” 梁瑾放下酒,沒什么情緒地道:“他自己說了,還人情?!?/br> 第9章 沒有關(guān)系 酒會結(jié)束是晚九點多。 田婉清已經(jīng)很疲憊,坐上車問正發(fā)動車子的傅逢朝:“我剛看到那位小梁總手里拿的酒,好像是你拍下的那支,你之前特地提前去簽單付賬,是為了送酒給他?” 傅逢朝隨意點頭:“之前欠了個人情,現(xiàn)在還清了?!?/br> 田婉清竟然有些遺憾:“這樣,我還以為你看上他了呢。” 傅逢朝皺眉:“媽,不要開這種玩笑?!?/br> “好啦,我隨便說說的,”田婉清笑盈盈地說道,“其實那位小梁總雖然是姚曼思的兒子,人看著倒是還不錯,聽說挺沉穩(wěn)能干的,不像他那個媽,眼高于頂、矯揉造作,姚曼思能生出這么個兒子確實是命好?!?/br> 傅逢朝沉默開著車,如水夜潮漫進他眼底,半晌開口:“她不只這一個兒子?!?/br> 田婉清有些意外:“是嗎?沒聽說過啊,小梁總不是他們家獨生子嗎?” “還有一個小兒子,很多年前意外去世了?!备捣瓿恼Z氣極淡,表情陷在夜色濃沉里模糊不清。 田婉清驚訝道:“那倒是真沒聽人提過,姚曼思每次在人前說到她兒子都是一副獨生子的口吻。而且我跟她那兩個小姑子關(guān)系都還不錯,好幾次聽她們感嘆自己大哥去的早,倒是從沒提過她們還有個早逝的侄子?!?/br> 甚至梁老爺子退休前出版的個人傳記里,大篇幅地追憶早逝的長子,卻只字未提他還有個二十歲時便孤獨死于雨夜車禍中的孫子。 梁玦這個人,就好像從來不曾在這個世間存在過,他的親人長輩無一人記得他、無一人愿意施舍一點惦念給他。 傅逢朝輕哂:“他們梁家人就這樣,涼薄慣了?!?/br> 車外落進的光在那個瞬間滑過他的眼,田婉清回頭,看清他眼中深涌,愣了愣。 她忽然意識到什么,話到嘴邊打了個轉(zhuǎn),沒有問出口。 之后一路無話。 傅逢朝將田婉清送回家,沒有跟著下去。 田婉清推開車門,下車前問他:“這么晚了,不在家里住一夜嗎?反正明天是周末。” “不了,明早要去公司一趟,這邊過去不方便。”傅逢朝解釋。 田婉清稍一猶豫,叫了他一聲:“逢朝?!?/br> 傅逢朝看著他母親:“還有事?” 他的眼神又變得沉靜無瀾,剛才的那些激烈波涌像只是田婉清的錯覺。 “……算了,回去早點睡吧,別又熬夜了。”她溫聲叮囑。 傅逢朝點點頭。 他還不想回去,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逛。 十年,這座城市日新月異的發(fā)展速度叫人瞠目,幾乎已找不到多少當(dāng)年的影子。 同樣的,也沒有留下任何能讓他緬懷故人的東西。 最后他停車在街頭,下車走進了街邊的一間蛋糕店。 梁玦從前愛吃甜食,他們最后一次約會,臨分別時,他給梁玦買了一塊草莓慕斯,那時梁玦站在十字路口笑著揮手跟他告別,手上拎著他送的蛋糕,身后是漫天流霞、葳蕤燈火。 那幅畫面在之后的許多年,曾反反復(fù)復(fù)地出現(xiàn)在傅逢朝的夢里。若是知道那一次就是永別,他一定不會就那樣放手讓梁玦離開。 從此以后碧落黃泉、紅塵萬丈,卻再找不回他摯愛之人的身影。 蛋糕店已準備打烊,玻璃柜臺里還有零星幾塊沒有賣出的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