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作者:白芥子) 第16節(jié)
回房之后處理了幾份工作郵件,之后一整日梁瑾照舊在房中看書,直到傍晚獨自出門看了一場日落。 饑腸轆轆時他才想到要去吃晚飯,路過客服中心,卻撞見傅逢朝的助理匆匆而來,詢問還有沒有飛機這個點能去塔希提島。 看他神色有幾分焦急,梁瑾過去問了句:“出什么事了嗎?” 助理見到他才想起這里是格泰的酒店,趕忙說:“我聯(lián)系不上我老板了,打他的電話一直沒人接,他之前說傍晚會給我回電話,現(xiàn)在天都快黑了,還一直沒有聯(lián)系我。” 梁瑾神色一沉,立刻讓人去安排飛機。 “我跟你一起去。”他幾乎沒有猶豫。 十幾分鐘后,飛機起飛。 梁瑾勉強自己鎮(zhèn)定,問:“他之前聯(lián)系你,有沒有說去了哪里?” “中午的時候我給他發(fā)消息,他說他在爬orohena山,我擔心他在山里出了事。”助理急道。 梁瑾轉(zhuǎn)頭便去問機上同行的一位當?shù)毓芗?,對方一聽他們要找的人進了山,有些激動地告訴他們orohena是這邊第一高峰,海拔兩千多米,上山的路很陡,他們本地人都沒有幾個爬上去過。 梁瑾神色繃得愈緊,讓助理重復撥打傅逢朝的電話,始終沒有接通。 助理有些慌:“他前兩天說要去爬山,我還以為他說笑的,早知道我該勸勸他,要是出了什么事……” “不會?!绷鸿獢蒯斀罔F打斷,緊蹙的眉頭沒有舒展,分明也擔憂,卻又格外冷靜。 助理一愣,梁瑾這么緊張不但幫忙安排飛機安排人,還親自跟著來,似乎已經(jīng)不只是熱心了。 飛機落地塔希提島后,他們立刻乘車進山。 登山的入口在海拔五百多米的一座小村莊盡頭,鐵絲網(wǎng)大門緊鎖,要上去先得去當?shù)鼐謭髠洹?/br> 警局就在山腳下,接待他們的警員今早確實見過傅逢朝:“他早上來這里備案,天一亮就進山了?!?/br> “原本二十四小時之內(nèi)人沒出來,或者聯(lián)系不上,我們便會派直升機進去搜找,如果你們有要求,現(xiàn)在就派出直升機也可以。” 梁瑾當即說:“現(xiàn)在就去,麻煩?!?/br> 傅逢朝是清早進的山,他一個人。 今日天氣好,難得山間云霧少,抬眼便能看到前方云巔處的最高峰頂。 從上島第一日起他就想來這里,終于成行。 進山之后先要徒步穿過一段峽谷雨林,四周靜謐,偶有蟲鳴聲,傅逢朝安靜地聽,專注腳下,多日以來的紛雜神思終于一點一點歸于沉靜。 山路不好走,雜草叢生,有的地方甚至沒過了膝蓋。及至之后的爬坡,更是困難,多是六十度的陡坡,需要手腳并用攀爬,稍一不慎便會滑墜。 好在過于陡峭的地方有攀爬繩可用,沿路那些堅硬灌木枝和裸露的樹根也能給人借力。 傅逢朝常年野外探險,這些還難不倒他,他苦中作樂地想著,要是梁玦那個嬌氣包在這里,只怕連進山的路都走不上來。 某個瞬間他腦子里卻不由自主地閃過另一幅畫面——穿著西裝皮鞋的梁瑾踩在濕滑山道上腳下趔趄時,臉上露出的是和當年梁玦一模一樣的驚慌神態(tài)。 所以那天他才會第一時間伸出手,幾乎是出自于本能的。 傅逢朝停下喘氣,閉眼片刻睜開,屏除那些雜念,繼續(xù)往上爬。 之后他一路走走停停,到緩坡處歇息一陣又出發(fā),翻上山脊,再順山脊登頂,已是晌午之后。 午后山間霧濃了許多,置身于山巔云海,好似天地浩瀚就只剩他一個。 這里是當?shù)厝苏f的人間最靠近天堂的地方。 傅逢朝長久地眺望前方的山川河海,如果梁玦看得到,會不會知道自己來了這里,替他看過了這片山和海? 很多年前梁玦說過的話、許過的愿,哪怕只是一句無心之言,他都還記得,并且一件一件去實現(xiàn)。 這是這些年唯一能支撐他活下去的信念。 傅逢朝在山上一直待到入夜,手中鏡頭記錄下一場驚心動魄的海上日落。 最后的落霞沉于海天交接的盡頭時,他才不得不離開。 下山的路更不好走,尤其天黑之后,只能靠手電筒提供的一點微弱光亮分辨方向。 傅逢朝走得很小心,到底也有些累了,放松了警惕。一腳踩在斷裂的枯枝上沒有站穩(wěn),陡然向下滑去時,全靠他力氣大抓住了峭壁間一段突出的樹根,再借力猛地拽住了旁邊的一截攀爬繩才穩(wěn)住身形。 饒是如此他左腳踝似乎也扭到了,手掌和膝蓋在磕碰間磨出血,分外狼狽。更糟糕的是,他的手機自口袋里滑落,轉(zhuǎn)瞬已消失在視線之外。 傅逢朝不敢再貿(mào)然下山,落到一塊山間平地上,打算就地過夜,等明早天亮了再走。 這個地方還有之前的登山客露營留下的痕跡,他尋了個避風處,隨便吃了點東西,枕著一塊山石半躺下,仰頭看頭頂南半球的璀璨星空和銀河。 只有這樣的時刻,他心中是格外安寧的,像他的梁玦一直都在,在每一寸光、每一縷風里,長久留在他的身邊。 風聲呼嘯中忽而傳來螺旋槳的轟鳴。 傅逢朝緩緩轉(zhuǎn)過頭,看清遠方而來的直升機目光頓了頓,打開了手中電筒。 直升機逐漸靠近,降落在前方山道上。 艙門打開,他的助理第一個跳下來,大步過來。 助理焦急說了什么傅逢朝幾乎沒聽進去,他在抬眼間看到后方跟下來的人——梁瑾停步艙門邊看著他,沒有走近。 目光交匯的一刻,風止云息。 “多虧了梁總找人幫忙,我們才能及時找過來?!敝硇挠杏嗉?、慶幸不已。 直升機重新升空,傅逢朝沖梁瑾點了點頭:“多謝。” 梁瑾垂下的視線掃過他血污一片的手掌,將手帕遞過去:“擦擦吧?!?/br> 傅逢朝接過,沒再像之前那樣冷硬拒絕。 他漫不經(jīng)心地擦著手,揮之不去地想著剛這個人看過來的那一眼的眼神—— 像無垠宇宙亙古不變的深遠雋永,萬頃星河都在其中。 那樣看著他的人,是梁瑾。 直升機在山腳降落,傅逢朝的助理跟隨酒店管家去警局辦手續(xù),梁瑾和傅逢朝先上車等。 司機看人還沒到齊,下車去抽煙,車里只剩他們兩個。 七人座的越野車,傅逢朝坐在最后一排,靠座椅里慢慢喝著水。而梁瑾有意坐在了他前排最左側(cè)的位置,低頭看手機避免了尷尬。 傅逢朝的視線不時瞟向他臉側(cè),帶了打量的意味,或許還有一些只有傅逢朝自己才懂的復雜深意。 梁瑾察覺到了,卻只做不知,回頭沒話找話地問:“你腳是不是扭到了,嚴重嗎?酒店有醫(yī)生,但如果傷到骨頭了,最好還是去這邊的醫(yī)院看看。” 傅逢朝只看著他,沒有立刻回答。 梁瑾平靜回視,不露聲色。 半晌,傅逢朝終于開口,問的卻是:“我出事,你很擔心?” 第18章 當我有病 傅逢朝靜靜看著梁瑾,漆黑眼瞳深不見底,輕易讓人墜入其中。 他問得直白,不給梁瑾回避的可能。 梁瑾勉力鎮(zhèn)定回答:“出門在外,互相幫忙,舉手之勞而已?!?/br> 傅逢朝盯著他的眼,良久,一聲嗤笑。 梁瑾的神色略僵。 傅逢朝不肯放過他:“安排飛機、安排人可以說舉手之勞,親自跟上搜救直升機也是?” 梁瑾已經(jīng)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 “……你就當是我為了梁玦,不想看你出事吧?!?/br> 傅逢朝有幾分散漫地靠在座椅里,神情在夜色中辨不分明,甚至像帶了惡趣味的好整以暇:“哦。” 梁瑾皺了皺眉。 卻聽傅逢朝道:“如果是梁玦,剛下直升機的時候,他會第一個沖過來抱住我。” 梁瑾徹底無言。 傅逢朝的助理和酒店管家辦完手續(xù)回來,司機也上了車,那點微妙又尷尬的氣氛消弭無形。 梁瑾暗自松了口氣。 助理也問起要不要去醫(yī)院,傅逢朝動了一下左腳,確實疼得厲害,他也懶得裝:“去吧。” 司機直接將車開去這邊最大的醫(yī)院,下車時傅逢朝看了眼時間,九點多了。 他助理也意識到一直麻煩梁瑾不好意思,主動說:“梁總你要不先回去吧,我陪著在這里就行?!?/br> 梁瑾有些猶豫,他確實有些緊張過頭了,但又不放心。 “這個點飛來飛去也麻煩,這邊也有格泰的酒店,就在這附近,今晚索性就留這里住一晚吧,我讓人先安排,一會兒我們一起過去?!?/br> 助理想想這樣倒是可以,問傅逢朝,傅逢朝瞥了眼一本正經(jīng)的梁瑾,無所謂地點頭:“嗯?!?/br> 傅逢朝的扭傷不算嚴重,沒有骨折骨裂,直接用冰袋冷敷,養(yǎng)幾天就能痊愈。 管家將醫(yī)生交代的事情轉(zhuǎn)達給他們,助理一一記下。傅逢朝自己卻沒怎么聽,側(cè)頭看向外頭在走廊窗邊打電話的人。 梁瑾眉頭微擰著,露出的半邊側(cè)臉在不甚明亮的燈光里顯得有幾分疲憊,即使這樣他也維持著小梁總的儀態(tài)翩翩——如果不是那天在停車場自己親眼看到他是怎么打架、發(fā)狠教訓人,傅逢朝當真會以為他是個戴著完美面具過活、沒有真實情緒的假人。 梁瑾打完電話回來,傅逢朝坐下正在冰敷,低頭翻著相機里今天拍下的照片。 梁瑾讓跟著忙活了許久的酒店管家先回去,和傅逢朝的助理交代:“這邊的酒店一會兒會派車來接,你們需要什么東西跟他們管家說,他們都會安排好,如果明天不回島上了,那邊也會把你們行李送過來?!?/br> 助理連忙道謝,今天確實多虧了有這位小梁總在,他們才不至于亂了方寸。 車還沒來,梁瑾也在對面位置坐下了。 助理餓得前胸貼后背,等不及回酒店想去外面夜市上買點吃的,問梁瑾和傅逢朝要不要。 傅逢朝直接拒絕,梁瑾倒是點了頭,他也沒吃晚飯。 助理離開后,又只剩下他倆。 梁瑾無聊地劃撥起手機,傅逢朝忽然抬眼,問他:“我拍的照片,你要不要看?” 梁瑾一愣,傅逢朝已經(jīng)伸手,將相機遞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