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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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謝昀在的話,必然不舍得朔月這樣……一無所知的他心中劃過這個念頭。 朔月?lián)u搖頭,示意他不用擔心:“我沒事,你去歇息吧。” 于是再無人來打擾。 夜晚過了一半,即使是最繁忙的人也睡了。 寂靜的照月堂中,朔月扶著桌角,慢慢坐下——這是個很簡單的動作,但他雙腿發(fā)顫,手臂無力,花了很久才讓自己妥妥貼貼地坐好。 謝從瀾沒有露面,但自己將刀刺向謝昀,又在此時回宮,他應當是都知道的——或者是,這原本便是他的授意。 朔月低頭看看自己的掌心,那上面的血還沒洗凈。 片刻之前,這只手還被謝昀握住安慰,溫柔得像春天的風。 而后他被自己刺中。…… 林遐說,這是陛下的意思。 他知道林遐沒有說謊。 謝從瀾不喜歡他與謝昀有接觸,更不喜歡他心中裝著謝昀。用他為誘餌吸引謝昀前來,再由自己為謝昀送上致命一擊,便能夠完完全全斷絕他們二人的親密關系。 他沒有刺得很深,刀鋒在沒入謝昀皮rou中時,身體中便有什么東西開始瘋狂尖叫,讓他住手,讓他停下。 于是他生生止住了,匕首轉了個方向,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割向自己的掌心,那些看似可怖的血大多來自他自己。 但無論如何,他終究是刺出了那一刀。 為什么呢……為什么呢? 朔月頭痛欲裂。他想不起來為什么,想不起來這四天亦或是五天的經(jīng)歷,想不起來自己聽到謝從瀾旨意時的情緒,更想不起來刺出那一刀時的心情。 他似乎拒絕過,反駁過,掙扎過,那條鐵環(huán)便是在那時釘進去的…… 可是后來他又答應了……他為什么答應了呢? 本能驅使了他。 十幾年的教導刻在了他的魂魄深處,成為他永恒追逐的信條。那份信條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卻在他被疼痛折磨、茫然恍惚之際,輕輕推了一把。 于是利刃出鞘。 他為契約而生,奉契約而來。既然決定了留在謝從瀾身邊,在死去之前好好地守著契約,那便要忠于自己的選擇。 可是心口絞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命。 昔日他射出那一箭,殺死朝露之際,便是半只腳踏進了死亡。 朝露對他說,在未來的每時每刻,他都必須忍受著突如其來的疼痛,那些疼痛源自過去未令他死去的傷,在過去幾十個深夜中他已經(jīng)深有體會。 但此時他卻感到一股不一樣的情緒。 他又想起謝昀離去前的遙遙一瞥,混合著驚異、悲傷和怨怒。 他的傷嚴重嗎?他殺出重圍了嗎?他還活著嗎?僅僅是這么一想,朔月便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 為什么……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他只知道,自己做錯了事。 非常非常嚴重的事。 比背不出書、射不了箭嚴重幾百倍幾千倍的事。 朔月不記得自己出神了多久,他坐在窗邊,一夜未眠,臨近天明才將將睡著,于夢中跌入一個柔軟的懷抱。 夢中,他自北境萬里迢迢趕回長安,懷抱的主人站在照月堂門前等他,笑意盈盈地朝他招手。他很高興地喊陛下,覺得未來正如同自己期望過的那樣徐徐展開。 直到謝昀肩膀上綻開血花,面色如同雪一樣慘白下去。他驚懼地喊陛下,一扭頭,卻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沾滿了血,刺中謝昀的匕首正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甩不掉,洗不凈…… 朔月猝然驚醒,一睜眼便瞧見了謝從瀾。 四周寂靜,謝從瀾低眉含笑,輕輕順著他的脊背:“做噩夢了?” 掌心落在脊背上的觸感溫和而輕柔。急促的喘息漸漸平復,朔月定定地凝視著他,黑黝黝的眼瞳漸漸重新聚焦起來。 “我……”他沉默了片刻,坦率地說道,“我夢見謝昀了。” 昨夜混亂流離仿佛一場夢,見到謝從瀾時才知道,那不是夢,而是他自己親手作下的結果。 “謝昀強闖出去后便失蹤了,沒有找到人?!敝x從瀾沒有掩飾什么,在朔月面前,確實沒有掩飾的必要,“你想見的話,朕會派人去找——你想見他嗎?” 朔月默默無聲,半晌道:“不想。” 不顧謝從瀾的詫異,他垂下眼睛,輕聲說:“我不想見到他……陛下別找了?!?/br> 即使是不死之身,他看起來卻蒼白而疲憊,渾身冰涼得可怕。被謝從瀾攬進懷里時,像是一張風吹雨淋的紙,稍稍用力便要碎在泥漿里。 謝從瀾微微低頭,在朔月眉心落下一吻。 那一吻帶著冰涼的體溫,令朔月驟然僵直了身體。 沒有道理。他想。……這是謝從瀾,是新的皇帝,與謝從清沒有區(qū)別,與謝昀亦沒有區(qū)別。自己如何對待謝昀,就應該如何對待他。 可是脊背卻像暴露在風暴和烈日下的頑石,盡管主人一再逼迫放松,卻固執(zhí)地維持著僵硬,最心底的聲音瘋狂叫囂著逃離。 他不知原因,也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做什么。 唯有淚水遵循著身體本能落下?!?/br> 懷中漸漸傳來抽泣的聲音。謝從瀾撫著他的頭發(fā),無可避免地有點心疼,心中卻安定許多。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哭出來就可以徹底拋下那個人,徹徹底底只屬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