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溪水般緩慢流入腦海。

    ——這是謝昀的家。

    慶元宮中他和謝從瀾告別，照月堂里他向容鳳聲做了承諾。太皇太后已經(jīng)薨逝，林氏一黨已經(jīng)清算，林遐更是已經(jīng)身死。他確定了長明族人的詛咒已經(jīng)終結，自己變成了一個正常人。

    他想，自己應該是將所有事情都處理好了。

    于是他收拾了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行李，第一次離開皇宮，一步一步走到了西郊，來到了謝昀的家。

    彼時天色已經(jīng)入暮。他風塵仆仆地站定，望向橘紅天空下裊裊升起的炊煙，心中涌出一股混雜著寧靜和憂懼的浪潮。

    離開時一步一步，有條不紊，然而真的再見時，他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了。

    “我……我來了?！比给B啾啾的啼鳴中，朔月張了張嘴，聲音聽起來有些喑啞。

    自己就這么來了……謝昀會生氣嗎？

    他從地上爬起來，緊緊抱著懷里的包袱，鼓起勇氣看向謝昀的眼睛：“我把事情都處理好了……我來找你了。”

    第92章 一起生活的第一天

    謝昀沉默了一瞬，微微側開身體，朔月連忙跟著進了門。

    至少謝昀讓自己進了門——朔月在心中給自己打氣，一步一步默默跟在謝昀后面，偷眼打量這個院子。

    小院不算大，但很整潔，又極秀麗。

    院落坐北朝南，春夏之交，滿園綠茵。階下石子漫成甬路，三五間屋舍便在其后。靠窗長著幾棵柿子樹和桃樹，枝椏直直伸到二樓窗上去，灑下一片浮動的樹影。

    屋后土地平坦，水井將附近的泥土滋潤得潮濕柔軟，隨意撒下去的菜種花種不需人催，已然萌發(fā)。

    朔月看得出神，謝昀卻突然在屋前停了腳步。他躲閃不及，鼻子直直磕上謝昀后背。

    謝昀眉目冷淡：“你來做什么？”

    鼻子上的痛覺很是鮮明。朔月緊了緊懷里的包袱，訥訥道：“我來……找你?！?/br>
    “找我？”謝昀咄咄逼人，“找我做什么？”

    朔月呆呆地重復：“找你……”

    是啊，找謝昀做什么呢？要他的原諒嗎？要他的愛嗎？要他們冰釋前嫌，坦白心跡，快快樂樂地在一起嗎？

    他最終只張了張口，打開包袱，掏出什么東西遞到謝昀面前：“我不白吃白住……我?guī)Я算y子?！?/br>
    包袱一層層拆開，里面的東西碼得整整齊齊。

    五六七八本泛黃的書和字帖，一個繡著銜尾蛇的香囊，幾只歪歪扭扭的草編生物，以及一個深色的荷包。

    朔月把荷包打開，露出里頭裝著的東西——幾兩散碎銀子，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銀光。

    買東西要給錢，住店也要給錢，即使是朔月也知道。謝昀如今在宮外生活，他也不想白吃白喝，平白給謝昀增添負擔。

    只是謝昀看著銀錢，臉色并沒有非常好看。

    朔月遞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謝昀卻不接。

    他被那些銀光刺得煩躁，兀自抱著雙臂，上上下下打量朔月，蹦出一句冷笑：“謝從瀾給的路費？”

    不然這家伙一窮二白的，能從哪里賺錢？

    朔月?lián)u了搖頭，認真道：“是我自己掙的?！?/br>
    這是他自北境回來的路上，替人采集、分辨藥草掙的——彼時他沒想收錢。

    自打六歲進宮后，不管平常怎樣，他過的一直是錦衣玉食的日子，哪里為錢財發(fā)過愁？但離宮之際，才發(fā)現(xiàn)這幾兩碎銀是自己僅有的財產(chǎn)。

    離宮時，謝從瀾確實想給他塞銀票，但他沒要。

    見他固執(zhí)不收，謝從瀾不由得笑：“怕謝昀生氣？”

    那時他蒼白了二十多年的臉色漸漸泛起健康的光澤，那是容鳳聲的功勞。容鳳聲短短幾天之內(nèi)接連做了兩次大事，已然累得不想聽墻角，倒給了他們自由的告別時間。

    朔月不答，只是笑道：“恭喜陛下?！?/br>
    恭喜陛下得康健之軀，享常人之壽。

    謝從瀾長嘆：“多謝你?！?/br>
    他如何不知容鳳聲為何突然改變主意替自己醫(yī)治。那樣超脫塵世的人，縱使有皇權威壓，只要自己不愿也不會違背本心。

    是朔月去見了容鳳聲，做了承諾。他感恩非常。

    “容先生對我說，他喜歡看故事?！彼吩绿拱椎溃拔艺f，如果他能救下謝從瀾，我會盡力讓他看到滿意的結局?！?/br>
    謝昀點點頭，若有所思：“所以，你來找我，是為了給謝從瀾治病?！?/br>
    “不是的！”朔月陡然發(fā)覺自己說錯了話，忙忙地扯住謝昀的衣角，“我只是想讓他好起來……”

    謝昀的神情愈發(fā)冷淡，朔月慌里慌張，愈發(fā)口不擇言。

    “他過去喜歡我，是因為他身體不好，所以喜歡健康不會死去的東西……我只是想，如果他好起來，就不會再想我了，也不會再為難你了……”

    朔月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而且，而且……我是真的想見你?！?/br>
    不管容鳳聲看不看，喜不喜歡，我都真的想讓故事有個滿意的結局。

    好像過了一個百年那么久，謝昀從他手里接過了荷包。

    碎銀碰撞的清脆聲中，他眉目冷淡地開口：“這里沒有你的房間?！?/br>
    一瞬間朔月如蒙大赦。

    他亮著眼睛，趕忙搖頭：“沒關系，我住柴房也行，住地窖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