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54節(jié)
而若蒙大老爺有意隱瞞那段過往,那么溫大娘子所知多半也只有這些了。 此時程平應(yīng)當(dāng)已在趕回營洲的路上…… 若他遵守承諾,那她或許很快便能得到關(guān)于那個刺青圖紋的答案了。 若對方出爾反爾,不肯坦言,那么…… 衡玉垂眸吃茶,于心底無聲計劃著。 幾人又說了會兒話,單氏正問著侄女午食想吃些什么時,蒙大柱帶著一名家仆從外面回來了。 二人手里都提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大包小盒,叫佳鳶瞧得很是無措,忍不住道:“怎又買了這些……” 近來每日二叔和堂弟都會送來一堆東西,她單是拆來看,沒個大半日都拆不完! “這些是我列出來的!”單氏在旁笑著道:“雖說是些小物件兒,但也都是必不可少的東西……用得著的!” 佳鳶唯有道謝,又不禁道:“多謝嬸嬸,但當(dāng)真不必再破費(fèi)了……” “說得什么傻話,自家人談何破費(fèi)!”單氏真心實(shí)意地拍了拍侄女的手,認(rèn)真道:“能有機(jī)會給我家鳶姐兒置辦物件兒,那是上天神佛的恩賜才對……” 佳鳶又忍不住想要紅眼眶。 直到聽堂弟笑著詢問:“大伯母,我將東西都給阿姐送到書房中去吧?” 佳鳶一怔,再一細(xì)看,大致看明白了那些東西的來路,大約皆是些筆墨紙硯之物了—— 果真也是必不可少的東西,嬸嬸誠不欺她也…… “去吧。”溫大娘子笑著道:“這兩日辛苦大柱跑前跑后了?!?/br> 少年咧嘴一笑,精神氣十足,力氣好似用不完一般:“應(yīng)當(dāng)?shù)模 ?/br> 正如阿娘所說,能有機(jī)會替阿姐跑前跑后,他歡喜還來不及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臉笑意的少年將視線望向了吉吉。 對上那張暖融融的笑臉,吉吉費(fèi)了好大力氣才轉(zhuǎn)開視線——真是要命,這傻子笑得這般好看作何?莫非還賊心不死企圖用男色迷昏她清醒理智的頭腦? 大柱帶著家仆往書房去。 這間書房是從前他大伯父生前所置,這幾日重新收拾了一番。 大柱將東西都放下并認(rèn)真擺好,再出來時,已不見了吉吉的身影。 “快別瞧了,人都跟著吉畫師回去了。”單氏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現(xiàn)下跑去送一送,或還是來得及的?!?/br> 大柱聽得臉龐微熱,卻并沒有拔腿去追,而是看向溫大娘子:“大伯母,我有些話……想單獨(dú)同您講。” 正午的陽光灑在少年高大壯實(shí)的身形上,仿佛給他更添了份勇氣與堅定。 單氏聽得一愣:“一家人都在這兒呢,有什么話不能當(dāng)著我和你阿姐的面說?” 不必少年為難,溫大娘子已笑意溫和地道:“無妨,恰巧我也是有話想要單獨(dú)問一問大柱的。” 第066章 說明 單氏的視線在二人間轉(zhuǎn)了個來回——怎今日都相中“單獨(dú)”二字了? 但大嫂的話,她一向是照辦的。 “鳶姐兒先去練大字……”溫大娘子已被婆子扶著起了身,溫聲道:“大柱隨我回堂中說話吧?!?/br> 姐弟二人都應(yīng)下來。 見兒子跟在大嫂身后進(jìn)了堂內(nèi),單氏猶豫一瞬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抬腳去尋了丈夫。 “別站著,坐下說話吧?!睖卮竽镒釉谝沃新渥闶疽馄抛油肆顺鋈?。 大柱應(yīng)了一聲,聽從地坐了下來,先是問道:“大伯母可是有事要吩咐?” 他固然是有極要緊的話,但還是要先聽大伯母說的。 溫大娘子掃了一眼少年暗暗攥著的雙手,將他掩飾得不甚干凈的緊張忐忑看在眼中,笑著問道:“大伯母且問你,如今可是有心上人了?” 少年意外一瞬之后,將寬闊的身子坐得更直了些,臉龐微熱地承認(rèn)道:“是?!?/br> “可是吉畫師身邊的吉吉姑娘嗎?” “是?!鄙倌赀@次答得更為利落堅定。 “那是只想娶她一個,對嗎?” 迎著那雙溫和卻仿佛已經(jīng)洞悉一切的眼睛,少年點(diǎn)了頭:“……是?!?/br> 而后,便是緊張不安的等待。 而溫大娘子的回應(yīng)未有讓他等太久—— “那大伯母很替你高興。”溫大娘子欣慰地道:“這便是可遇不可求、真正對的那個人了?!?/br> 蒙大柱有些怔然:“大伯母……” “那些舊制,興許有它存在的道理,卻不見得人人都適用?!睖卮竽镒泳徛曊f著:“人生來便是不同的,匆匆短短數(shù)十載,還須要正視自己的內(nèi)心?!?/br> 話至此處,她看向那情緒波動著的少年,眼神愈發(fā)慈和:“大伯母早該想到的,你是個懂事的孩子,肩上又背著你阿爹阿娘予你的責(zé)任……而這些年來我一直神思閉塞,沉浸于這方小小院落之中,也未曾詢問過你真正的心意——孩子,你可怪大伯母嗎?” 聽出這番語氣里隱含著的愧疚,蒙大柱猛地起身,紅著眼睛朝溫大娘子跪了下去:“我從未怪過大伯母!一直以來懷有此等自私心思,該慚愧的人是侄兒!” 他從記事起,便常聽左鄰右舍提起兼祧之事,拿來打趣逗他—— 幼時他尚且對此一知半解,待長到十二三歲時,家中開始有意替他留意親事,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與旁人不同。 那時他對自己的日后還沒有清晰的打算,但已然開始對此有排斥之感,又因聽到了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他便找到了阿爹,提出了想要解除兼祧的想法。 至今還記得阿爹的回應(yīng),十分地認(rèn)真—— 這認(rèn)真主要體現(xiàn)在拿荊條抽他屁股時的力度之上。 阿爹邊打,邊質(zhì)問他這么想可對得起大伯母,又可對得起在天之靈的大伯父—— 還同他講,自家人做事無需理會外人揣測,他既為蒙家之子,那便有義務(wù)擔(dān)起這份責(zé)任! 于是,自那后,他再不敢提及內(nèi)心想法。 直到遇到吉吉,那原本就不曾真正壓下的念頭徹底鉆了出來。 再加上如今阿姐回來了! 他下定決心之余,才生出了此番與大伯母相談的勇氣。 “臭小子,同你大伯母瞎說什么呢!” 匆匆趕來的蒙父走進(jìn)堂中呵斥道。 蒙母也緊跟著走了進(jìn)來:“大嫂,這孩子一貫是個傻的,您別聽他這些糊涂話……” 說著,在后面拿手暗暗擰了一把兒子的后頸。 蒙大柱跪在那里卻紋絲不動,毫無退縮之色。 這一次他是真正想清楚了,而非任性胡鬧——有些事若勉強(qiáng)為之,對自身對家中都無益處! “糊涂的只怕是你們!”溫大娘子看向夫妻二人,嘆氣道:“我算是知道這孩子何至于到今日才敢開口了……做父母的,哪里有你們這般強(qiáng)逼孩子的道理?” 蒙父嘆氣道:“大嫂,您不必這般護(hù)著他,此事哪里是他一個小輩能夠擅自胡來的……” “事關(guān)他自身,他竟沒有說話的份兒?”溫大娘子反問道:“那擔(dān)起這所謂責(zé)任時,怎就偏偏有他的份兒了?這是何等歪理?” 蒙父聞言沉默了一瞬。 下意識很想說大嫂這才是歪理,但他不敢…… “你們這般固執(zhí),不單是委屈了孩子,也是看輕了我這個做大嫂的?!睖卮竽镒訃@息道:“我豈會不知你們的用意?這些年來,坊間有傳言你們讓大柱兼祧兩房,是為謀奪大房家產(chǎn)——然而我這一方小小庭院有甚可謀奪的?” 她看著蒙父,道:“且當(dāng)年你大哥離家多年方歸,這幾間鋪?zhàn)右捕际强恐悴帕⑵饋淼?,?dāng)年你堅持要分這兩間鋪?zhàn)咏o我們夫妻,弟妹根本沒有二話……這份心意,我又怎會不知?” “大嫂您千萬別這么說……這些年來若不是有您打理著,單憑我和大柱娘,咱們這些生意只怕早就垮了!” “是啊大嫂,咱們都是一家人,本就是不必分彼此的!” “既是一家人,都是姓蒙,又何必非要執(zhí)著于延續(xù)所謂兩房香火?”溫大娘子語氣柔和卻也堅定:“你們受了這些年的議論,不外乎是想給我一份念想和支撐……從前我不知大柱的想法且罷,如今既已知曉,又怎可再耽擱他?” 耽擱? 單氏有些怔怔,似是想通了什么,后知后覺地看向跪在那里的兒子。 “這些話,在鳶兒回家前幾日,我便已經(jīng)想著要同你們坐下來談一談了?!睖卮竽镒拥溃骸盁o論鳶兒回來與否,大柱都應(yīng)當(dāng)有他自己的選擇。咱們是一家人,這一點(diǎn),也從來無需勉強(qiáng)大柱在終身大事之上讓步?!?/br> 單氏紅著眼圈輕輕吸了口氣。 “大嫂……”蒙父剛要再說,卻被單氏狠狠掐了一把后腰。 “大嫂,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單氏語氣爽利:“您說得對,既是一家人,兼祧之說本就是多此一舉的!” 說著,瞪了想要打斷她的丈夫一眼,聲音低而快地問道:“……還想不想娶兒媳婦了?” 蒙父一愣。 這跟想不想娶兒媳婦有甚干系? 第067章 提親的誠意 而單氏對他的眼神審判還未結(jié)束—— 要她說,當(dāng)年就怪這男人多事! 大哥才剛走,他就跑去官府立下了什么兼祧的約定來,雖說她可以理解如此表態(tài)是為了安撫剛喪夫丟女無依無靠的大嫂,可話說得這般死,事情做得這般絕對,也實(shí)在叫人沒了三思的余地。 她縱然事后也想與大嫂談上一談,卻也難免擔(dān)心會叫悲痛中的大嫂誤解她的用意…… 一來二去,時日漸長,便愈發(fā)沒辦法開口,她這個當(dāng)娘的也漸漸打從心底里接受了此事,覺得不必要再多說了——反正兼祧之事也是常有的。 可方才大嫂的那句“耽擱”,卻是點(diǎn)醒了她。 她真正是明白了……明白了兒子,也明白了大嫂。 仿佛被捂了嘴不讓說話的蒙父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