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水鬼
噗噗—— 黑夜中,幾聲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 裴楚雙腳落在地面上,回頭了看看了一眼城墻邊緣的這棵大樹,臉上露出了一絲古怪之色。 這是他第一次翻墻,而且翻的還是五六米高的城墻。 “夜間宵禁,城門不開,即便我是都頭,也不得擅自從城門通行?!?/br> 旁邊的彭孔武像是知道裴楚此刻的想法,伸手將扛在肩上的白賊七扔了下來,頗為坦然道,“這條進(jìn)出城的道,還是當(dāng)初白賊七告知于我的?!?/br> “哪里止這一條?!睆牡厣险酒饋淼陌踪\七咧了咧嘴,“要不是前些時日修城墻,堵了幾個豁口,七哥根本不用爬來爬去……” “少啰嗦?!?/br> 彭孔武輕扯了一下白賊七的衣領(lǐng),跟著又朝裴楚說道,“這事你也莫對外講,尋常自也會巡城的官兵民壯把守?!?/br> “自然不會?!迸岢u搖頭,這會也明白那個白賊七是怎么進(jìn)出城的了,宵禁關(guān)閉城門這些都是規(guī)定條例,只是規(guī)矩是死的,蛇有蛇道,鼠有鼠路,這些地頭蛇自然會找著其他的出入方式。 不過這彭都頭方才帶著一個人翻墻爬樹,比他還要輕巧得多,看得出來對方能做一縣都頭,應(yīng)該身手不凡。 “那便好,走吧?!?/br> 彭孔武哂然一笑,似沒把這事放在心上,拉扯著白賊七在前面帶路。 裴楚跟在兩人身后,三人出了城,穿過了城外的官道,漸漸的就能夠聽到浦水晝夜不息的流淌水聲。 隨著幾人越來越近浦水,白賊七的神色就越發(fā)的驚慌,不時的東張西望,若不是被彭孔武扯著,一準(zhǔn)跑個沒影。 又走了一段,進(jìn)入到一條不算寬敞的小道,月色下映襯著波光的浦水就出現(xiàn)在幾人視野里。 “大……大蟲,到……到了?!?/br> 小道旁,白賊七口齒打顫地指著河邊。 “走,過去。”彭孔武又推了一把白賊七。 “我我……我不敢?!?/br> 白賊七幾乎攤坐在地上,不論如何都不肯挪動。 彭孔武挑了挑眉,側(cè)頭掃了一眼裴楚,沒在言語,只是一手扶在腰間的刀柄,大步地走到河岸邊。 裴楚稍稍頓了下腳步,看彭孔武已經(jīng)走進(jìn)河邊,跟著也走了過去。 河岸邊上,一簇雜草旁躺著一袋子散亂白米,雜草下面隱約有什么東西滑過的痕跡。 “這也看不出來吧?” 裴楚神色微微警惕,只是眼前黑沉沉的水面波瀾不驚,根本瞧不出任何端倪。 “把刀拿好?!?/br> 彭孔武盯著水面看了一陣,忽然伸手將腰間的佩刀解了下來,扔給了裴楚。 “嗯?”裴楚接過對方的佩刀,微微一愣。 接著看到彭孔武開始脫掉腳上的官靴和衣物,竟是準(zhǔn)備下到水里。 “彭都頭,你是要下水?”裴楚驚訝道,他著實(shí)有些沒想到彭孔武有這樣的膽氣。 “我倒要看看什么水鬼。” 彭孔武輕笑一聲,脫了鞋襪和外面的皂衣,露出了一身腱子rou,徑直走到了水里。 這岸邊不是淺灘,而是路邊的一處巖石壁,黑沉沉的,水并不淺,彭孔武一下水就沒過了肩膀。 “彭大蟲,你你你……”后面的白賊七見狀已經(jīng)大叫了起來,似乎緊張得想不到要說什么,好半天才憋了一句,“你死了,七哥,七哥往后可就被人欺負(fù)了。” 彭孔武在水里卻理都不理,雙手一扒拉,水花翻騰,人就朝河中間游去。 嘩啦啦的水聲在黑夜中格外清晰,裴楚在旁邊見到彭孔武進(jìn)入水中后,神情也緊張了起來。 彭孔武水性嫻熟,在河中或潛或游,水花不時高高濺起。 在河面上游了兩個來回,彭孔武再次回到了岸邊,甩了甩一身的水珠,才開口嚷聲道:“沒見著有什么動靜?!?/br> “咦?沒事嗎?” 躲在遠(yuǎn)處的白賊七眼看彭孔武回到岸邊,驚訝地叫了起來,跟著走近了一些,“許是那水鬼不在家哩,這么長的河,肯定是去了其他地方?!?/br> “狗屁!” 彭孔武罵了一聲,倒沒有再辯駁,而是看著黑沉沉的水面,忽然又轉(zhuǎn)身問道,“白賊七,你說那水鬼是吃了你的豬下水?” “對對,七哥就是一泡尿的功夫,那豬下水就尋摸不著,被那水鬼咬嘴里去了?!卑踪\七稍稍膽子大了些,又走近了幾分。 彭孔武皺了皺眉,凝眉思索了一下,轉(zhuǎn)而望向裴楚道:“刀拿來給我。” 裴楚將刀遞了過去,只聽“嗆”地一聲,一把長刀已經(jīng)從刀鞘中拔了出來,刀身雪亮,卻是比裴楚預(yù)想中的那種鐵片子要強(qiáng)出了不止一籌。 看彭孔武兇器在手,裴楚下意識地退了一步,彭孔武也不理會,直接走到水邊,用長刀在左手掌心劃拉了一下,接著握拳一攥,幾滴紅色的血液滴到了水里。 “這可比我那天在手背上劃一下狠多了。” 裴楚看彭孔武的動作,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之前既然白賊七的豬下水能引來水鬼,想來就是腥臊之物的緣故,彭孔武如法炮制,以血腥味來吸引。 “不過這彭都頭為人倒是不差?!?/br> 從割破手掌放血這個細(xì)節(jié),裴楚能看得出這位彭都頭為人不錯,換做其他心性差點(diǎn)的,這會恐怕不是讓他就是那個白賊七來放血引怪。 幾滴血液落在了水中,彭孔武一手持刀,靜靜站立。 旁邊的岸上的裴楚和白賊七兩人神經(jīng)一下子都緊繃了起來,眼睛一轉(zhuǎn)不轉(zhuǎn)地盯著平靜的水面。 良久。 水面毫無動靜。 “這肯定是不在了,這么長的浦水,還不知跑哪里去了……” 白賊七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到了岸邊,看著水波不興的浦水低聲嘀咕。 “都頭,要不還是先回去吧?” 裴楚在旁邊看了一陣,也覺得有些無聊。 先不說白賊七看到的是真是假,就算真有水鬼,這茫茫的浦水,這會恐怕也不知道在哪里了。 “罷了。” 彭孔武輕吐了一口氣,從水邊走上了岸,將長刀交給裴楚收好,隨意地用了件內(nèi)襯擦拭了下身體。 一旁的白賊七訕訕走了過來,堆笑道:“都頭,我可真見著了?!?/br> “這事不提了?!迸砜孜浯┥狭送庖拢]因?yàn)檫@番折騰斥責(zé)白賊七,只是瞥了一眼白賊七,“你和我說說,是誰找你在城內(nèi)放消息的?” “七哥……我也不認(rèn)識,聽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就給了一吊,不不,兩吊……”白賊七縮頭縮腦,話剛說到一半,陡然身體一僵,驚恐無比地尖叫了起來,“……娘咧!” 水面之上,陡然一陣嘩啦啦的聲音響起。 “真有水鬼?” 裴楚看著水面上驟然翻騰起的水花,猛然倒吸了一口涼氣。 翻滾的水面上,一個黑色身影冒了出來,有著油光的皮毛,看上去有點(diǎn)像人或者說猴子,雖只是半個身,卻看得出比常人要只是要大出了一圈。 “呵!” 這時,一聲暴喝陡然炸起。 身上的衣物剛穿了一半的彭孔武已經(jīng)一躍而起,整個人就跳到了水中,吐氣如雷,一記重拳就朝著這水鬼打了過去。 砰地一聲悶響。 彭孔武這一記重拳,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打在了冒出來的黑色身影胸口,只是拳頭卻仿佛打在鐵板堅石上一樣。 “哇!” 一聲仿佛孩童吼叫的聲音從那黑影口中發(fā)出,嘩啦一下低垂到水面的手臂猛然一抬,朝著彭孔武甩了過去。 這一下,又疾又猛,彭孔武只來得及用另一手擋住面門,跟著整個人直接被黑影甩到了岸邊的水里。 裴楚在岸邊看著水鬼一抬手就將彭孔武打飛,心下駭然。 他雖然不知道彭都頭的武藝如何,但這水鬼能隨手就將人擊飛,力量之大可見一般。 “好大的氣力!” 嘩啦啦又是一陣水聲,被打飛出去的彭孔武已經(jīng)再次從半人高的水里掙扎著站了起來,悍勇無比,再次扒拉著水花,朝水鬼撲了過去。 那水鬼似懵懵懂懂的,被彭孔武打了一拳已經(jīng)被觸怒,一見彭孔武再次過來,立刻發(fā)出孩童呼喊的怪叫,長長的手臂朝著彭孔武就抓了過去。 彭孔武看似粗壯,卻頗為靈活,一個矮身潛到水里避讓開,跟著又躍起砰砰兩拳砸在了水鬼的后背上。 拳頭打在上面發(fā)出悶響,只是依舊未能對水鬼造成半點(diǎn)傷害,反而水鬼猛地一個回頭,啪地又一下抽打在了彭孔武的肩膀,將他再次擊飛了出去。 等彭孔武貼著水面再次搖搖晃晃穩(wěn)住身形,那水鬼忽然一下子沉到了水中,帶起鼓起的水花朝著彭孔武游了過來。 速度比起方才不知快了多少。 “彭都頭,快上岸,不能在水里和他打?!?/br> 裴楚一看到那水鬼沉到水里,立刻大叫了起來,他突然想起曾經(jīng)聽過的一些異聞,說這水鬼在水中力量驚人,可到了岸上卻會變得虛軟無力。 彭孔武被裴楚這么一提醒,立時也意識到了問題。 他自負(fù)武功不弱,遇上山魈鬼魅也能斗上一斗,而且自小長在浦水邊,水性頗佳,不然也不敢夜半大喇喇地下水來找尋水鬼。 只是剛驟然一交手,彭孔武就發(fā)現(xiàn)著水鬼全身仿佛銅皮鐵骨,任他如何廝打都難傷分毫,而且力量極為駭人,一擊之下就能將他掀飛。 眼看著水鬼帶起凸起的水浪朝著他涌來,彭孔武沒做半點(diǎn)猶豫,立刻手腳扒拉著水面,想要上岸。 彭孔武此刻距離岸邊并不算遠(yuǎn),不過是四五米的距離,可就在他翻涌著水花手剛抓到河岸的時候,陡然就覺得腳下被什么東西給抓住,奮力的將他往水中扯去。 彭孔武雙手死死抓著岸邊一塊巖石,全身肌rou鼓脹,但腳上傳來的力道卻越來越大。 “彭大蟲!” 已經(jīng)躲遠(yuǎn)了的白賊七見到此情此景,凄厲地叫了起來,跌跌撞撞就撲了過來,想要拉扯彭孔武。 “糟了!” 裴楚一看到這樣的情形,臉色驟然大變。 跟著白賊七一起沖了過去,兩人一起拉扯起彭孔武,只是水下傳來的力量卻越來越大。 “這樣不行!” 裴楚額頭冒出了冷汗,這水鬼的力量驚人,以他和白賊七兩人的力量,想從對方手中將人從水里拉上來根本不可能。 裴楚猛地一放開手,抓起旁邊的那把長刀,嗆啷一聲再次拔了出來,雙手倒握刀柄,朝著彭孔武身后黑漆漆的水面,狠狠一刀扎了下去。 撲咚一聲。 裴楚整個人落到了水里,手中的長刀在這一下只感覺扎在了潮濕的厚木板上一樣,緊接著一股大力從裴楚長刀上傳來,裴楚雙手抓不住刀柄,被掀翻在了水里。 那一邊彭孔武卻趁著腳下驟然一松,已經(jīng)爬到了岸邊。 “大蟲,快跑??!”白賊七拉扯著彭孔武上了岸,立刻催促著他逃命。 彭孔武卻沒去看白賊七,反而同樣一轉(zhuǎn)身,朝著裴楚伸出手,大喊道:“快上岸!” 裴楚噗地從水里探出了頭,長吐了口氣,幾下劃拉著水面,朝上了岸的彭孔武那邊伸手。 正在這時,裴楚忽然就覺得雙腿一沉,就感覺雙腿被什么東西給抓住了,緊接著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將他拉到了水里。 眼前黑黢黢的,裴楚鼓著最后一口氣,拼命手腳去扯拽那抓著他雙腿的水鬼手臂,卻完全拉扯不動。 “哇哇——” 隱約中,裴楚似乎聽到了耳邊有那水鬼仿佛孩童哭喊的聲音,接著身體陡然一輕,像是被人托了一下,人又浮出了水面。 岸邊的彭孔武正好一把抓住了裴楚的肩膀,另一邊叫嚷著要逃命的白賊七,跟著也一把抓住裴楚的手臂,兩人合力將裴楚扯上了岸。 “大蟲,快走快走,七哥不敢待在這里了。你們兩個膽子潑天大的不要命,七哥還想留著身子睡個軟乎乎的小娘?!?/br> 一將裴楚拉扯上岸,白賊七蹦跳了起來,離河岸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 彭孔武只做沒聽到,扶著裴楚一起離河岸遠(yuǎn)了一些,才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方才著水里短短的片刻功夫,他這會也是筋rou疲乏。 “咳咳——” 裴楚跪坐在地上,吐了兩口水,稍稍回過神來,他第一時間摸了摸懷里。 他身上的那個小包袱在水里一番拉扯已經(jīng)不知去了哪里,好在無字書一直貼身藏在內(nèi)襯里,沒有丟失,至于書泡了水,這時候卻是顧不得了。 “呼——” 裴楚長吐了口氣,跟著彭孔武已經(jīng)坐在了地上。 兩人全身都是濕漉漉的,再看向那不遠(yuǎn)處黑漆漆的水面,一時只覺夜風(fēng)吹得人周身發(f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