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除魔(上)
“執(zhí)念一生,佛也是魔!” 裴楚立于虛空之上,從幾人的話加上他此前了解到的一些此方世界的情況,已然大概明了面前這老僧的所“執(zhí)”。 他所學(xué)之道術(shù)來自于無字書,沒有師父教授,沒有宗門護持,行走天下,是個真正的野道人。 可面前這老僧,明顯是佛家大派子弟,或許還是自幼長在寺廟,受師門長輩和同門維護,慢慢長成,以寺為家,一心禮佛。 大周滅佛之舉,于對方而言就是破家滅門,不論從情感上和信仰上,都難以放下。 “難怪當日萍水相逢,在大江之上他問清我是道人身份后,驟然痛下殺手!” 這種偏激和走極端,裴楚絲毫不覺意外。 思及那日大江行與老僧的會面,對方當時不知是處于一種什么樣的狀態(tài),但會突然朝他出手襲擊的原因,只有一個。 那就是他的道人身份。 佛道相爭,不相容! 老僧當日在大江之上,或許只是見著他的道人身份,才臨時起意,突下殺手,可也從這里看得出對方,內(nèi)心是何等的恨到了極致。 至于說之后飄然抽身離開,大概就是見一掌未曾了解裴楚,心生忌憚,再加上所圖非小,不敢再繼續(xù)暴露下去。 想通了此節(jié),裴楚心中不禁油然生出一聲嘆息。 隨著他《三洞正法》小乘漸漸圓滿,已然能夠感受到心境對于一個人的影響。 一旦心境堪破,外邪入侵,又或是心生他念,幾乎由內(nèi)而外的就會表現(xiàn)出來。 就如裴楚自己,他時時能自照心神,所求所學(xué),為的是匡扶天下,為的是生民百姓,為的是心中的一口氣,爭的是一腔熱血。 這是他從前世所學(xué)所見所聞所慕而來,結(jié)合他今世的諸多見聞,逐漸點點滴滴如涓流匯聚而成。 若說妖魔鬼怪之類的,還可算作是真正的外道邪魔,動起手來絲毫不用顧忌。 但這種私仇、家仇、信仰等諸多匯聚,以至于引起了這次如此多的死傷亂離,著實讓人憤懣。 他上一世讀過一些關(guān)于古代宗教之類的討論內(nèi)容,其中儒道釋之間的關(guān)系極為復(fù)雜,有相輔相成彼此影響的地方,也少不了攻訐和斗爭。 這方世界與他前世,雖地理人文大不相同,但不少地方其實又有所類似。 那一世里他所知曉的宗教戰(zhàn)爭,規(guī)模浩大,攪動歷史風(fēng)云,短短幾千年就不知上演了多少次。 而此方世界,道法顯圣,真神降世,不同宗門神佛信徒之間的爭奪信仰又或者是占據(jù)資源,那其中的斗爭慘烈處,更是難以想象,可稱劫難。 不過,從這點上看,裴楚對于這個神魔世界的認識又加深了許多。 還有那大周朝廷所展現(xiàn)的實力,在真神顯圣的世界,竟有滅佛之舉,雖說其中又有儒門和道門助力,可依舊讓他感受到了不尋常的地方。 一個妖魔存世、術(shù)法顯圣的世界里,存在的封建王朝不但不是依托于各大教派,反而威壓各方,定然是有過人之處。 只是,如今大周似到末年,其中的緣由,如此前荀浩思所言,還需他親往帝都玉京去走一遭,方才能夠知曉。 如今這方世界,裴楚所見到的層次已經(jīng)比普通人高出不少,接觸到了道門、教門,還有大周朝廷官方的儒門實力,也見了草頭神和妖魔之流。 但越是往上走,就越覺得前面灰蒙蒙一片,依舊看不真切。 這方世界有是否有天庭天宮,諸天神佛高居其上,坐看人間興衰起落? 紛亂的思緒一閃即逝,裴楚的目光再度落在了老僧的身上。 此間的前后緣由,他已一一理清。 可越是知道眼前著老僧的遭遇,他就越發(fā)無法釋懷。 任你有天大的怨恨,可將這些恨意落在了尋常的生民百姓之上,那就不成。 這老僧此番作為,早已是遁入魔道。 一聲清越的劍鳴聲響起。 卻邪劍已然被裴楚從身后背負的劍鞘拔出,周遭環(huán)繞的清風(fēng)漸漸變得凜冽,地面周遭,那些枯萎的草木和已然毫無生氣的蟲豸鳥獸,被漸起的狂風(fēng)席卷而過,頓時化作了飛灰煙塵。 裴楚手中的長劍朝天空一指,咔嚓一道電光撕裂山谷上方的黑霧,驟然將整個山谷之內(nèi)照得內(nèi)外通明。 那雷光從九天落下,宛如長龍騰躍,不偏不倚地轟擊在了高踞空中的佛陀頭頂。 轟地一聲! 黑色的佛陀虛影整個腦袋一下就被“天罡五雷法”所召喚來的雷電擊中,崩滅了一大半。 “好雷法!” 地上的方秋子和師寄柔等人見到此番情景,一時都不由欣喜地叫了起來。 面對這老僧身后的佛陀虛影,眾人已手段盡出,可惜毫無建樹,奈何對方不得。 反而術(shù)法反噬之下,不論是方秋子還是荀浩思都受了不輕的傷。 他們幾人雖不會雷法,可道門之中的諸多術(shù)法,雷法毫無疑問是殺伐最強之一。陵定郡外以十萬計的尸魔,最終都在雷法之下,云散煙消。 此刻,這黑色的佛魔虛影,被裴楚的雷法擊中,頓時令這些人心中有了希冀之色。 可惜,那虛空之上的佛陀虛影,只是眨眼之間,崩滅的頭顱又恢復(fù)了原狀。 依舊是手托佛國,眼瞼低垂,俯瞰蒼生的模樣,只是眼中的紅光越發(fā)妖艷熾烈。 “雷法?” 老僧嘴唇輕動,渾濁的目光望著裴楚,隱約也流露出了幾分異樣,隨即又淡淡笑道,“老衲當日在大江之上,按不住心緒,朝道人你出過一掌,今番算是抵過了?!?/br> “是么?” 裴楚見老僧身后的佛陀虛影復(fù)原,面色平靜,心中并不意外。 他方才這道雷只是試探,這老僧前番連荀浩思召來的大周龍虎氣凝聚的“鎮(zhèn)”字,都可擊破,他想要一擊見效,自是不可能。 結(jié)果也真如他所料,老僧身后凝聚的黑色佛陀著實有怪異之處。 但越是如此,他越知今日兇險。 這老僧若今日脫困而出,再在其他地方來一次禍亂,又不知要害死多少生民。 就當裴楚卻邪劍再度揚起,虛空之中的老僧雙手合十,眉眼越發(fā)慈善溫和,眼中仿佛流露著大歡喜大雀躍,唱了一聲佛號后,再次嚷聲道: “我佛慈悲,老衲混跡人間二百年,今日終等得人道氣運紊亂,爾等既然得見我佛,安能不朝拜耶?” 話音落下,黑氣縈繞的山谷之內(nèi),似有莫名壓力在周圍回蕩開。 那高踞天空的巨大黑色佛陀,隱約可見腦后有金光閃爍。 黑色如實質(zhì)一般的氣息和佛光交織纏繞,既給人一種莫名的和諧,又有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之感。 地面上的荀浩思、方秋子和失魂落魄的梁道臣等人,幾乎在老僧說完之后,就能夠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壓力,從天空落下。 耳畔是一句又一句的梵音,一種由心頭自發(fā)涌起的古怪感受,讓人似乎忍不住想要跟著那些梵音一起頌唱。 砰地一聲悶響。 體魄膨脹如一座小山的樊余奇轟然跪倒,雙目癡迷,口中喃喃念叨了起來: “皈依我佛,朝拜我佛,禮贊我佛……” 接著是師寄柔和吳共兩人,先后也跪倒在地,朝著老僧所在的方向鼎立膜拜。 荀浩思和方秋子、梁道臣三人,則苦苦支撐,一個個面色蒼白,大汗淋漓。 人在半空正要再次施展雷法的裴楚,同樣覺得周身仿佛有無形之力,一下狠狠將他整個人箍住,使得他喘不過氣來。 耳畔有無數(shù)聲音不斷響起,禮贊、頌?zāi)睢⒁鞒?,男女之聲匯聚,如海如潮,洶涌而來。 隱約間,眼前所見的那黑色佛陀手中的巨大佛國,似不斷放大。 那佛國之中,可見天花落下,可見金碧輝煌,可見眾生喜樂…… 只一眼,似就要將整個人的心神全部吸納其中,讓人心生向往。 正在這時,裴楚身上胸口一熱,貼身收藏的三道“一炁保身符”齊齊綻放出光芒,將他喚醒。 這五道符是他前次回鳳唐縣時所畫,當時他總共畫了九道,三道交予陳素,三道交于慕子諒,剩下的三道留著傍身。 以裴楚今時今日的術(shù)法神通,平日里“一炁保身符”所派上用場的地方已經(jīng)不多,可不想方才一下遇險,發(fā)揮了作用。 再度回過神來,裴楚發(fā)現(xiàn),自身在這片刻的恍惚間,不知覺已經(jīng)到了那黑色佛陀掌心附近,似再一腳往前,就要邁入那掌中佛國。 “好厲害的手段!” 裴楚清醒過來,腳下的絹云隨心而動,一下就將他拉開了數(shù)丈距離。 這一眨眼之間,他已經(jīng)看清了地上趴伏的幾人完全陷入到了某種特殊的情景之內(nèi),以他的目力,更是看到眾人身上的血rou魂魄似都在一點一點的飄飛,宛如螢火星光一般流向了那黑色佛陀手上的佛國里。 望著那掌中佛國的無數(shù)生民魂魄,忽然心中一動,卻邪劍在回旋在左手手掌間一劃,殷紅的鮮血涌動。 裴楚借著自身流出的鮮血,以卻邪劍在空中快速畫了一個符號,口中突然念了一聲:“收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