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天下起烽煙(二)
漆黑的夜幕下,兩道流光劃破天際,落在了一處綿延群山的一處山峰之上。 山峰盯上光禿禿一片,長年的雨水沖刷使得山頂并無多少植被,裸露出了堅硬暗色的巖石。 那流光落下來之后,化作兩柄長劍,而后出現(xiàn)的卻是一老一少兩個穿著道袍的人影。 一個是個面容俊美異常的道人,只是眉宇之間略有滄桑。 在這名俊美道人身后則是一個童顏鶴發(fā),白須飄飄的老者,只是這老者反而在落地之后,反而亦步亦趨跟在俊美道人身后,目光不時打量著左右。 俊美道人望著暗沉夜幕下的山巒群峰,目光深邃似回憶起來了什么,低聲嘆了口氣。 “尹師可是想起了師叔?” 一旁鶴發(fā)童顏的老者似看出了俊美道人的心事,輕聲問了一句。 “當(dāng)日我們?nèi)诉^這泉嶺關(guān),被上揚州,之后又一路過海州、到了司州……”俊美道人神色蕭索,聲音喃喃,“可惜,若我早知,便不北上了。” “尹師,逝者已矣?!?/br> 老者跟著也嘆了口氣,當(dāng)日三人背上,他就是一個拖油瓶,可能夠得逢曾經(jīng)傳道的恩師,心中只有無限歡喜。 然而,誰也沒能想到,司州竟然會有那般一場遭遇。 那肆虐兩州無數(shù)個郡縣的尸魔,便是如今想起來,都讓他心生夢魘。 對于那個一路沉默寡言,用一把闊劍的女師叔,他其實并無太大感懷,但也明白自家?guī)煾溉缃竦男木场?/br> 他這個師父自從回山之后,正式將他收錄門墻,其實是不愿意下山的,只是—— 想起這些,孫敬齋心頭也不禁嘆息。 都說修道神仙好,逍遙無拘束,可真拜入道門,方才知曉其中的條條框框。 “不說這些了?!?/br> 尹一元微微搖搖頭,收斂起了心神,遙遙望向夜幕下的泉嶺關(guān),“浮羅教已經(jīng)攻下大半個揚州,我等在此處,便是要守住其南下越州的大軍。” 孫敬齋略顯猶豫:“尹師,這泉嶺關(guān)雖是險峻,可就你我二人……” “不止?!?/br> 尹一元伸手遙遙指向幾處山峰中間的狹窄之地,“這些關(guān)隘還是有不少駐軍,這楊浦縣還算是有能人。” “能人?”孫敬齋微微伸了伸脖子。 他有夜視之能,雖不及尹一元目力廣,但細(xì)細(xì)看過去,這泉嶺關(guān)前后有五處關(guān)隘,綿延數(shù)十上百里,還是能夠看得出來,其中一些關(guān)隘上也隱約有火光。 但這關(guān)隘設(shè)防,本就是常事。 昔日他和尹一元北上,打此處過的時候,也是見著了這些關(guān)隘,一時倒是看不出來。 不過他畢竟曾經(jīng)做過公門眾人,心中理解這等時局之下,楊浦縣這處地界,如今還能有人駐守,已經(jīng)說明了不少東西。 當(dāng)初,幾人嶧山事了后北上揚州,途經(jīng)楊浦縣時,楊浦縣縣城被燒毀大半,人心惶惶,確實有些不堪,如今兩人雖為到縣城,但關(guān)隘還在,多少還是能夠覺察到至少這縣中秩序未曾崩壞。 “尹師,那我等是要相助這楊浦縣,抵御那些浮羅教妖人南下越州?”孫敬齋沉吟了一陣,又說道,“就不知這楊浦縣的能人是否值得我們輔佐了?!?/br> “何等樣的人其實都無妨?!?/br> 尹一元目光幽幽,又輕聲道,“我道門九宗弟子如今盡數(shù)下山,便是不想這天下再繼續(xù)亂下去,待各路妖魔齊聚,到時恐怕就難善了?!?/br> “這大周也真是亡得快?!?/br> 孫敬齋聞言忍不住搖搖頭,“那裴……裴道人,當(dāng)日還曾與我喝過酒呢?!?/br> 他雖是新晉拜入道門,但與尹一元經(jīng)歷生死,得到信任,是以也知曉一些道門之事。 “是啊,那裴道人,當(dāng)日我等在嶧山還一起喝過酒呢。” 尹一元也是長嘆一聲,“只是不想他一路勇猛精進(jìn)至此,竟是將這大周的國祚都給滅了?!?/br> 兩人與裴楚前后相遇兩次,第一次裴楚還只是仗著血勇和一些粗淺的術(shù)法,但到了第二次,對方道行精進(jìn),已是能呼風(fēng)喚雨,駕馭風(fēng)雷。 到了后來,兩人只聽說裴楚入玉京,而后玉京五分,天雷滾滾,將整個皇城湮滅。 兩人初聽著消息時,都是有些難以相信,可隨著后來道門之中越來越多的消息傳來,又到了不得不信的地步。 “可也正因大周亡了,所以我等才不得不入世?!?/br> 尹一元又低聲呢喃了一句,他其實內(nèi)心并不愿意下山,人間凄苦,見不得。 他寧愿在深山清修,不問世事,可惜,哪怕是修了道,有些東西也不得不為之。 況且,早日還天下太平也是他心中所愿。 如今天下各地群雄并起,道門入世,一則降妖除魔,壓制那些山鬼妖魔,一則便是尋找潛龍,希望能夠早些建立新潮,換天下秩序。 昔年大周立國時期,道門、儒門還有佛門,其實各家都有參與,只是人間出了大周太祖姜重這等絕世人杰。 不但武藝絕頂,而且借力打力,先是以三家和諸多宗門,壓制住了妖魔氣焰。而后在建立大周之后,又以權(quán)謀手段,拉攏儒道,滅了佛門。此后又建龍虎氣大陣,收攏天下萬民氣運,壓得道門都不得不退避江湖,許多妖魔遠(yuǎn)遁。 此間種種,非是道門九宗的嫡傳弟子都不可聞。 如今天下再亂,佛門或除了蠻荒之地可能還有流傳,在中土之地已經(jīng)絕跡,而儒門在大周二百年,更是早不成樣子。 唯有道門。 處江湖之遠(yuǎn),安安穩(wěn)穩(wěn)的不受影響,這一次入世,卻不想再出現(xiàn)前朝那般的事端。 且如今各地諸侯割據(jù),妖邪作祟,其背后多有各路昔年被大周壓制的宗門勢力和邪道妖魔。 如尹一元更是心中隱隱約約覺察出了一些道子的意圖,道門九宗弟子本就不少,盡數(shù)入世分散各地,有如他一般去輔助地方對抗其他宗門或者如浮羅教之亂兵者,也有許多弟子直接進(jìn)入軍中掌兵權(quán),還有一些年長世故的,梳理地方,大開方便之門收弟子。 這道門啊—— 尹一元心中默然嘆息,只是無言。 …… 太末縣。 縣衙大門洞開。 門外火光滔天,染紅半個夜空。 凄厲的哭喊聲和怒吼聲連綿不絕,不時還有金鐵交鳴砍殺聲。 長街之上浩浩蕩蕩的軍卒宛如長舌,不斷打破一家家緊閉的房門,錢糧、器皿等一應(yīng)貴重物品全部被這些士卒洗劫了一個干凈,但有反抗的,不論老少青壯,全部被砍了個干凈。又有許多不忍言之事,不斷在城內(nèi)各處發(fā)生。 一聲驚呼突然從人群之中響起。 一個赤足的女子突然從距離縣衙不遠(yuǎn)的一棟二層木樓跳了下來。 女子神色驚恐,衣衫凌亂,從二樓摔下來的這一腳跌得膝蓋、小腿、手掌關(guān)節(jié)都血淋淋的,可依舊艱難地爬起身,拼命地朝外逃竄。 “賤婢,還敢逃?!” 暴喝之聲跟著從那木樓之內(nèi)傳來,一個赤裸著上身的壯漢,面容猙獰,露著黑叢叢的護(hù)心毛,從樓上一躍而下,就要去追趕那逃竄的女子。 那女子聽到后面的腳步聲,越發(fā)的驚慌失措,沒頭沒尾地朝著大街遠(yuǎn)處,一簇正進(jìn)入城中浩浩湯湯的人馬跑了過去。 那一群人馬不比其他,左右士卒身穿黑甲,顯得比城內(nèi)的亂兵要齊整得多。 更加奇特的是,為首的并非是尋常的高頭大馬,而是一輛咕嚕嚕無需畜力移動的石車。 那石車外形古怪,看著仿佛如同移動房屋一般,偏生下方又有許多個半人高宛如磨盤的石輪滾動,行走起來轟隆隆的,壓得長街的石板碎裂。 眼見那女子沖撞到了車前,拱衛(wèi)在兩旁的黑甲士卒里,登時有人拔刀,要將那女子斬殺當(dāng)場。 “慢!” 這時,石車上方的座椅上,一個宛如老農(nóng)的人影輕輕擺了擺手。 那老農(nóng)似的人影年有四五十,身形微微佝僂,看著也無甚奇特,一身衣著也是粗布麻衣,與周遭的士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可一聲令下,那拔刀的黑甲士卒登時停手。 “救命,救救奴家!” 那女子昏頭昏腦地撞到了停下的石車前,聲音凄厲,咚咚咚在地上磕起頭來。 “賤婢,看你還往哪里逃?” 后方那追著女子而來赤著上身的壯漢也已趕到,一把抓住女子的頭發(fā),拖拉到了一旁。 天羅軍各個體系駁雜不堪,但這石車何等顯眼,還有石車上的老農(nóng),他早先就遠(yuǎn)遠(yuǎn)見過了。 “你可是在yin邪?” 石車上,老農(nóng)望著下方的壯漢,淡淡出聲。 那壯漢臉色微變,拔出了腰刀,沖著被他抓著的女子,咬牙切齒道:“渠帥,這賤婢膽敢沖撞車架,我這便宰了她?!?/br> “呵呵……” 高坐石車上,如同老農(nóng)似的人影口中發(fā)出兩聲嗤笑,輕輕抬了抬手。 嗆啷—— 血光飆濺。 一名黑甲士卒抬手一刀,已將那壯漢的腦袋整個砍了下來。 被壯漢抓著頭發(fā),神色依舊驚恐無比的女子茫然地看著一切,似乎對于發(fā)生的一切幾乎不敢相信。 “這般軍紀(jì),如何能打天下?” 高坐在石車上的老農(nóng)低聲喃喃,又再度擺擺手,“傳令下去,jianyin擄掠謀財殺人者,斬!” “喏!” 石車下方,登時有應(yīng)喝之聲響起。 端坐在石車上的老農(nóng)又遙遙望了一眼南面,口中發(fā)出低不可聞的聲音,“太末縣已定,下一個便是楊浦縣了。楊浦縣啊,呵呵,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嚴(yán)昌令竟是這么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