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柳青竹初遇小郡主
冷。 寒風(fēng)刺骨,何處刮過一道堂下風(fēng),破碎的衣衫被掀起,打在膝蓋上隱隱作痛。柳青竹緩緩睜開雙眸,第一反應(yīng)就是疼,全身火辣辣地疼,鞭傷的紅腫泛著密密麻麻的癢。 痛癢透過皮rou啃噬著骨頭,柳青竹抬起沉重的腦袋,打量著四周。此時(shí)她身處一間石屋里,身下是一地枯黃的干草,四周是陰冷的石壁,唯有南方石壁左下一角有一個(gè)小口,和外界相通,往石屋里灌入微弱的光亮。 這口洞的恰恰只能放下一個(gè)人腦袋,想從這逃出去是不可能的。柳青竹猜想,這是送食的地方。 她長(zhǎng)長(zhǎng)地呼出一口氣,慶幸這這姬秋雨算是心慈手軟,至少留給她一條命。 婉玉怎么樣?瓊瑤怎么樣?姬秋雨放過她們了嗎? 她不由得擔(dān)心起來,這時(shí)一個(gè)青色的腦袋從她袖中探出,下巴搭在她的手背上。柳青竹莞爾,用指腹揉了揉小青的腦袋,道:“幸好還有你陪著我?!?/br> 從白日等到黑日,都沒有人前來送食送水。洞口透入微乎其微的月光,柳青竹眼前一片漆黑,只覺又冷又餓。 驟然,一個(gè)物件被投入窗口,滾在甘草上,傳出一聲悶響。柳青竹頓時(shí)警覺起來,黑暗中眼眸明亮,她低聲問道:“誰(shuí)?” 屋外沒人說話,半晌,腳步聲漸遠(yuǎn),那人走了。柳青竹支起身子,在干草上摸索著,指尖觸碰到一處冰涼。 那是一個(gè)玉瓶,柳青竹將它握在手中,打開瓶塞,放在鼻尖聞了聞——這是治傷的粉末。 柳青竹有些悵然。這一日無人送食,身處一片孤寂凄冷當(dāng)中,她當(dāng)真以為姬秋雨要將她放此自生自滅了,好在……好在還有人記得她,給她送了一瓶藥,就算死,也能死得好過些。 但她不能死,柳青竹咬著牙,將粉末倒在傷口上,如烈火灼燒,疼得她滿頭大汗。 喘息未定,她將頭靠在石壁上,眉頭舒展,付之一笑。 那人心軟了。 次日拂曉,柳青竹被凍醒了。小青奄奄一息地蜷在肩上,她用指骨蹭了蹭它的臉,小青卻半闔著眼,無力迎合她。 柳青竹眸光瀲滟,輕聲問道:“你餓了嗎?” 小青仍是不動(dòng),柳青竹抿了下唇,露出手臂,道:“你若餓了,便咬我一口吧?!?/br> 小青似聽懂了她的話,一頭縮回她的袖中,再不肯出來。 柳青竹喟然一聲,將自己縮成一團(tuán)。窗口往里頭灌著冷風(fēng),她生捱過這場(chǎng)料峭寒霜。 頃刻,柳青竹聽見一陣“吱吱”聲,她探頭望去,只見一只滾圓的老鼠從窗口溜了進(jìn)來,兩只爪子還抱著根蘿卜。 一人一鼠大眼瞪小眼,旋即一聲凌厲的貓叫傳來,老鼠打了個(gè)激靈,張著爪子往石屋里跑,柳青竹上前捉住它,扯著尾巴將它提起來。 胡蘿卜掉在地上,老鼠動(dòng)也不敢動(dòng),只顧著裝死了。小青吐著信子,從袖中徐徐爬出,柳青竹眉眼彎彎,笑道:“小青,你的早膳送上門來了?!?/br> 未幾,一只白貓鉆了進(jìn)來,立在不遠(yuǎn)處,朝她張牙舞爪。 柳青竹看了看白貓,又看了看手中的老鼠,心知是怎么一回事了,便蠻不講理地朝白貓道:“我瞧見了,便是我的了?!?/br> 白貓仿佛沒見過這么霸道的人,張著爪子,作勢(shì)就要撲過來,卻又忌憚著她肩上的青蛇。 一人一貓就這么僵持了會(huì),柳青竹正打算讓小青將這只白貓趕走,卻發(fā)現(xiàn)窗口趴著個(gè)人,一雙漆黑的眼珠直直地盯著她,柳青竹嚇了一大跳,手中的老鼠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 待她緩過勁時(shí),才發(fā)現(xiàn)趴在窗口的是一個(gè)小姑娘,年莫十三四歲,朱唇粉面,明眸皓齒,一雙眼睛忽閃忽閃,一彎紅唇玉滑桃色,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jì)。 那姑娘還是定定地瞧著她,對(duì)視半晌,才一個(gè)字一個(gè)字往外蹦:“貓,我的?!?/br> 柳青竹琢磨不透她的身份,見她身著綾羅綢緞,也知這是個(gè)非富即貴的主,便道:“你的貓?那便帶走吧?!?/br> 姑娘道:“它不肯?!?/br> 柳青竹一頓,轉(zhuǎn)頭看向白貓,那白貓還是看著她,齜牙咧嘴的,一身毛都要豎起來,她低頭一看,只見小青的尾巴將那只老鼠捆在空中。 于是柳青竹思忖片刻,道:“那你給我送些吃食來,我再將貓抱出去。” “當(dāng)真?”姑娘看著她。 “當(dāng)真?!?/br> 得了她這一句應(yīng),姑娘立馬起身走了,不出半柱香的時(shí)間,姑娘就抱著盤點(diǎn)心來了,柳青竹將自己挪到窗口,將手伸出洞口,拿了幾塊點(diǎn)心塞進(jìn)嘴里。 等她點(diǎn)心下了肚,姑娘才提醒道:“我的貓。” “行?!绷嘀袷莻€(gè)說到做到的人,起身捋起袖子,轉(zhuǎn)頭看向一臉警惕的白貓。 白貓到處躲,柳青竹到處追,場(chǎng)面一時(shí)有些滑稽。柳青竹氣喘吁吁,剛撲到手中,白描又一溜煙跑走了。老鼠掛在空中,被甩開甩去,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忙活半天,柳青竹累得全身痛,她插著腰起身,回頭一看,那姑娘還睜著雙大眼看著她。 柳青竹暗想這白貓是非要這只老鼠不可了,只好對(duì)姑娘道:“我的蛇也餓了很久了,你可否再去捉只老鼠過來?” 姑娘皺起眉頭,這有些為難她了。柳青竹趁熱打鐵道:“待你捉了別的老鼠來,小青自然就放了這只,你的貓自然也肯出去了?!?/br> 姑娘看看貓,又看看蛇,斟酌片刻,道:“那好吧,你等我一日?!?/br> 過會(huì),姑娘又推了盤魚干進(jìn)來,道:“這是玉清的膳食,你記得喂給它?!?/br> 柳青竹一怔,片刻,她笑道:“行?!?/br> “郡主殿下,你怎么在這?” 屋外傳來一道清冷的女聲,柳青竹動(dòng)作一頓——這是寒月的聲音。 小郡主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寒月在她面前蹲下,為她拍干凈衣袍上的灰塵,道:“小郡主,您又一個(gè)人亂跑了?!?/br> 小郡主垂著頭,一聲不吭地跑走了。寒月起身,看了眼漆黑的洞口,正欲抬腳離開。 屋內(nèi)人出聲道:“寒月?!?/br> 聞言,寒月的雙腿定在原地,這一聲飄進(jìn)她的耳里。她本該不再與這個(gè)人有任何交集,可聽見這人喚她的名字,她卻怎么也抬不起腿。 柳青竹坐在洞口前,瞧見寒月云紋黑靴和紅緞袍尾,知她沒走,便道:“你不肯同我說話,是殿下吩咐的嗎?” 寒月仍是不答,但也未走。柳青竹又道:“同我說說話吧,殿下不會(huì)知道的。” 話落,又是一片沉默,寒月方道:“你到底是不是細(xì)作?” 柳青竹愣了愣,苦笑道:“是與不是,我說了不算?!?/br> 寒月單膝蹲下,柳青竹能看見那只搭在大腿上有些粗糙的手,她下意識(shí)將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寒月僵了片刻,卻也未動(dòng),只是淡淡地陳述道:“那晚我看了很久,那人在形跡可疑,我知是你屋里的姑娘,便也睜只眼閉只眼,待她將要出府的時(shí)候,我方才射了那一箭?!?/br> 柳青竹怔怔道:“那一箭是你射的?” “是?!焙麓鸬?,“箭上抹了劇毒。” 屋內(nèi)人啞然。 寒月又道:“我未稟告殿下?!?/br> 柳青竹抬眸。 “我只要你一句真話。” 柳青竹默然,將手抽回,兩人隔著石壁,相對(duì)無言。 少頃,柳青竹輕聲道:“我不是細(xì)作,但我確實(shí)有著不可言說的過往?!?/br> “半生身不由己,走到今日,我回不了頭,我必須留在這?!?/br> 寒月神色晦暗,看不出情緒,她沉聲道:“我明白了?!?/br> 說完,她起身要走,柳青竹喊住了她。 “婉玉如何?” 寒月答:“染了天花,請(qǐng)了郎中。” “瓊瑤如何?” 寒月答:“她很好?!?/br> 柳青竹笑了,道:“那便好?!?/br> 寒月問道:“你呢?” 柳青竹茫然道:“什么?” “你如何?” 柳青竹靠在石壁上,心中五味雜陳,道:“活不好,死不了?!?/br> 她頓了頓,又俏皮道:“還望大人替我美言幾句?!?/br> 寒月走了,隔著石壁,柳青竹未能看見她融在日光下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