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轉(zhuǎn)瞬飛逝，大家在天天加班加中熬到了中秋，五金廠給每個員工都訂制了一盒十五元的雙黃月餅，第一次得到又圓又大的四個月餅，員工人人臉上都充滿了欣喜，有些人當(dāng)場就迫不急待撕開包裝先吃一個再說，有些人在下了班后，趕緊把月餅往自己的親戚朋友那里送，聯(lián)絡(luò)了感情的同時也炫耀自己的工廠福利待遇不錯。

    李忠厚也不例外，他不僅分得一盒月餅，而且在十點鐘下了班后，徐經(jīng)理還把他喊到出租屋給了他幾個又圓又大的蘋果，經(jīng)理并不是第一次給李忠厚禮物，在端午節(jié)時他也給李忠厚單獨買過幾只粽子和咸蛋；當(dāng)看到萬桃紅穿著睡衣從臥室坐出來時，李忠厚的臉?biāo)⒌匾幌伦蛹t了，直到萬桃紅不以為然地招呼著他喝茶時，他這才有點恍然地拒絕，提著幾個蘋果慌張地下樓。

    緊接著國慶節(jié)又來臨，公明鎮(zhèn)的各個地方隨處可見紅色的懸掛條幅“歡度國慶”，所有的工業(yè)區(qū)都放假了，多則三天，少則一天；一時間，外來工仿佛憑空從上冒出來一樣，路上車上超市里到處都是人滿為患，各個站臺上也是摩肩接踵，露天公園免費(fèi)的游樂場人聲沸沸揚(yáng)揚(yáng)，紅花山公園和廣場上，一波一又一波的人流從四面八方涌現(xiàn)，站在在山頂上鳥瞰全鎮(zhèn)，簡直可以用車馬龍人山人海來形容。

    這些外來工平時加班加點的趕貨，一年到頭很少出門，難得碰上個法定假日放假，一旦放假，他們幾乎都是傾巢出動，走親戚逛超市壓馬路游公園，每到一處，都會留下他們青春浪漫的身影，一張張笑臉如花兒一樣；照相館的人拿著相機(jī)東奔西跑，滿頭大汗的指揮他們或站或蹲；還有的一對對的夫妻戀人站在花叢中牽手擁抱；他們一律地把“茄子式”的笑容定格在永恒的瞬間。

    因為樓村二工業(yè)區(qū)沒有郵電所的原故，要到公明鎮(zhèn)才能寄錢回家，李忠厚七點鐘已經(jīng)站在樓村派出所前的716站臺等車，說是站臺，其實也空無一標(biāo)志，只不過，這里是大家常常上車和下車的地點而已。

    正當(dāng)李忠厚引頸張望左右的來車時，他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馬萍，剛過去的兩趟車上爆滿，地下的人群也瘋狂的擁擠，接近前后門的倆人都沒法擠上。

    摩托車在人群里來往穿梭地招呼大家坐車，這些拉客的摩托仔有一張共同的招牌，那就是都擁有一張曬得黝黑的臉龐，在這些南來北往的人群里，李忠厚聽到一個人用蹩腳的普通話招呼：“上車不？上車不？老鄉(xiāng)，到公明鎮(zhèn)就五元，沒有漲價，公交車還漲了呢！”他的眼光閃爍著急迫的火苗。

    “你是不是湖北的？”李忠厚用家鄉(xiāng)話問道，出門在外，每次聽到鄉(xiāng)音，他的心弦總是被撥動得一塌糊涂，典型的地域情節(jié)。

    “是的”那個摩托仔綻顏討好一笑，他的口音跟李忠厚一模一樣，是大悟一帶的。

    “馬萍過來?！崩钪液裉岣呗曇艚幸痪?，并同時揮手向馬萍招手。

    恍忽間聽到有人喊自己的馬萍，一扭頭發(fā)現(xiàn)了李忠厚，她從人群中撥開身子走近李忠厚，李忠厚這才發(fā)現(xiàn)她雙眼紅腫，滿臉的疲憊悲傷之情。

    她微微地沖李忠厚咧了一下嘴，但表情比哭還難看。李忠厚沒好意思問她是不是哭過，他指了指摩托車示意馬萍坐上去：“我到郵電局去，你去哪？”但馬萍有點害羞地咕嘟一句：“你坐中間，兩個大男人的……”

    李忠厚胖乎乎的臉上憨態(tài)畢露，他不好意思地一拍腦門：“哦，我真傻！”他一腳跨了上去，馬萍也隨后跨坐后面。摩托車轟隆一聲便向公明鎮(zhèn)的方向風(fēng)馳電掣而去。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因為顛簸和躲避路上的車輛，摩托車在公路上歪歪斜斜地穿梭，險象環(huán)生不斷超車加速，坐在后面的馬萍便抱緊了李忠厚的腰，她和心咚咚地跳著，第一次跟一個男人這么近距離，她感覺很緊張。這時候，李忠厚便想起了老婆小梅。

    小梅也是愛這么從身后抱他，而且還會把頭從肩膀上伸過來，伸長脖子的小梅往往喜歡一下下地咬著他的耳根說：“你別在老是那么容易發(fā)火，一發(fā)火我就怕?！?/br>
    “誰讓你說話老是不用腦子，胸大無腦?！边@句話是李忠厚每次對小梅發(fā)火后的總結(jié)。

    就在李忠厚心馳神往地想起老婆的時候，十分鐘的光景，公明郵電局出現(xiàn)在眼前，兩個人下了車，李忠厚搶先一步從口袋摸出錢遞給摩托仔。

    清晨的大街被各種叫聲吵醒，把一輛輛車、人群、建筑全都排泄在各個巷道，縱橫交錯的巷道里，小販的買報聲、推早點的吆喝聲，摩托車的拉客聲都在空中徘徊不去，它們與這個街鎮(zhèn)共同成長；郵電局到8點鐘才能正式上班，然而門口卻有不少外來工游蕩，還有的外來工在郵電局門口的小報廳往家里撥著電話，有的在跟門口報廳的老太太買郵票信封，他們認(rèn)真而又虔誠把信從口袋掏出來，端端正正寫個家的地址。

    李忠厚和馬萍站在郵電局門口的街道上，他們都有些懊悔來得早了，特別是李忠厚后悔沒有把發(fā)給老婆的信寫完，要是信寫完了直接拿到郵電局比什么都省事，還免得交給門衛(wèi)再轉(zhuǎn)交郵差。

    小小的郵電局門口的街道正呈“t”型橫對著往松崗去的公路，醫(yī)院，影劇院，電視臺都在這里，是車道向鎮(zhèn)中心轉(zhuǎn)拐的要道，各種車輛的鳴叫此伏彼起，在清早組成了車隊大合唱，頭頂上有陽光一露臉就很強(qiáng)烈，金光閃閃的被街道劃分各種不同形狀的影子，街巷兩旁的樹木蔥綠，有的樹上還掛有彩色的汽球低低地?fù)u曳，斜對面的老華潤超市一樓處，還掛有幾只大紅的燈籠，燈籠上也印有“歡度國慶”字樣，來來往往的人依然是短裙短褲，這里根本不像是秋天來臨。

    “這里一年四季都是春天呀！”李忠厚見馬萍心事重重，便搭腔起來“這個郵電局好像專門為外地人服務(wù)的吧？我來了幾次看見的都是外地人?！币婑R萍的表情仍是欲哭無淚的模樣，他壓低嗓子說：“小姐，你的臉色好難看喲！”

    馬萍積蓄在眼窩的眼淚便在這時候滾動出來，她從口袋摸索出一張紙巾把眼淚擦了擦：“你家急著用錢不？”

    李忠厚呆了一呆，但僅僅只一瞬間，他便恢復(fù)常態(tài)：“不急用，你要用你就先拿去吧！”

    “你手上有多少？”

    “1200元”李忠厚作為一個車間主管，他現(xiàn)在每月的工資固定800元。

    “你全借給我，我媽要血透……尿毒癥……腎壞了。”馬萍為難地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出口，她憋在心里太久了，一出口眼淚便一顆又一顆地滾過頰骨流進(jìn)嘴唇又咸又澀。

    “別哭，日子會好起來的?！崩钪液癜参恐骸按綐蝾^自然直……”他感覺自己的話很是那么蒼白無力，說出來讓自己都害臊，但他不知說什么才能寬馬萍的心。

    “包子喲，天津的狗不理，正宗的……包子喲，天津……”一個推著小車的老年男人佝僂著身子走了過來，他臉上皺紋干巴巴的，像一張樹皮似的帶著皺褶；小車上堆放了白色的透明塑膠杯子，一個塑膠大紅桶，里面裝滿了熱騰騰的豆?jié){，幾層大大的竹籠里放滿了白氣迷漫的包子，竹籠外圈油污斑駁。

    “來兩個包子兩杯豆?jié){！”李忠厚遞過散錢。

    “菜的還是豆沙的？”賣包子的熟絡(luò)地舀起豆?jié){遞到倆人手中。

    “豆沙的?！彼c馬萍就這樣站在街道邊把豆?jié){吸得嗤嗤直響，嘴里泛著甜滋滋的味道，還有一股香醇的感覺，但馬萍卻絲毫感覺不出這些味道，母親的病給了她太多的壓力，常常令她失眠和恐慌。

    8點整，郵電局的大卷閘門從里面打開了，等候在門外的外來工一窩蜂涌進(jìn)?！芭抨?，排好隊?！眱蓚€工作人員黑匣子似的臉拉開了，也許是天天面對這些背井離鄉(xiāng)的人，他們的脾氣縱容得越發(fā)難以抑制，很少有好臉色出現(xiàn)，對著外來工吆三喝四已成為屢見不鮮的實事。

    馬萍與李忠厚走進(jìn)郵政大廳，大廳里的外來工在開放的幾個窗口前熙來攘往，各種口音混合成南腔北調(diào)的大雜燴，像沸騰的食料鍋里各種菜肴此起彼落爭露頭角，一會兒這兒河南話連成串，一會那兒的四川話響當(dāng)當(dāng)，再一溜神細(xì)聽，一號窗口跟服務(wù)員吵得正歡又是夾著普通話的湖北人。

    李忠厚站進(jìn)人群里排上隊，馬萍則握著原珠筆站在咨詢臺的一角，她從工作人員手上拿過一張匯款單上，在上面畢恭畢敬地寫下匯款金額“1800元”，此時她的心情相當(dāng)復(fù)雜，她有點恨不得把1800寫18000，然而這個念頭僅僅一閃，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什么時候我要是有幾十萬就好了，我媽的腎就能夠換掉?！彼睦镞@么想著，同時用手按了按貼身的左邊口袋，那里面裝了薄薄的6張鈔票，令她心里又泛起一陣酸楚。

    把錢寄出去后，兩人走到宏業(yè)酒樓對面等716中巴路過，先過去的一輛車對一群招手的人視而不見，“嘎”地叫了一聲沖了過去，緊接著又過來一輛716，在眾人的尖叫與咒罵聲中，身材魁梧的李忠厚使出最大的力氣把馬萍先推上車，隨后他兩手一邊扒著一個門框也擠進(jìn)車上，車門好不容易才合攏后，又吭吭吱吱了半天才起動，那情形就好像實在超重太多不堪重負(fù)一樣。

    車上的人都成了夾心rou餅，全都是前胸貼后背，似乎證明大家的生命力極旺，雖然開了冷氣，但空氣令人窒息得難以入鼻，混合了各種口臭、腋臭、屁臭、汗酸味什么的，讓有些暈車的馬萍更加惡心，她貼在李忠厚的前胸，緊緊地箍住李忠厚的腰；聞著馬萍頭發(fā)上的汗味，雙手舉高握在吊桿的李忠厚又想起了老婆，他的身體慢慢地起了反應(yīng)，他的心也嘭嘭地跳了起來，在馬萍耳朵旁小聲地說：“呆會兒到了樓村下車，咱倆不要一起回宿舍，免得別人說閑話?！?/br>
    馬萍無聲地點點頭。（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