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新帝面色不虞，舞姬們停了下來，面面相覷，也不知是否該繼續(xù)。

    溫雉瞥了一眼他的神色，忙令她們繼續(xù)。于是長袖又起，舞姬們更仔細著動作，以免惹得新帝更為不悅。

    只有溫雉明白，真正令新帝動怒的是什么。

    契丹常年sao擾搶掠蕪國邊境百姓，近年來雖無大戰(zhàn)，可小sao亂卻不斷。此次雖說是打著要與蕪國和談的旗子來的，可來者也只是契丹王室中的一支。

    近年契丹王室正因奪嫡而亂，且不說此番前來的這支往后不一定能代表整個契丹的意思，觀這使節(jié)的態(tài)度，也全然不見誠心。

    約莫一盞茶后，宮門被人猛地推開，打斷了宮室中的絲竹之聲。

    來者是幾名作胡人打扮的粗野男子，見了新帝，也只早早行了他們那邊的禮節(jié)，朗聲笑道，“早聞大蕪繁盛，京中更是如此。這竹樹山石，亭榭欄桿皆是我契丹所沒有的。

    “昨兒我們幾個不免貪景，便耍得倦了，才致今日不抵困倦，誤了時辰。還望皇帝莫怪才是?！?/br>
    他就是口中說著奉承話，眼里野心也昭然若揭。提及宮中景致的語氣，像是宣告不日便要來征討般。

    姜懷央不語。

    宮中氣氛一時冷凝下來，滿座皆斂聲屏氣，眼觀鼻鼻觀心的。

    第156章 和親

    姜懷央面色如常，目光淡淡掃過下邊立著的幾個胡人。

    他忽而牽唇一笑，“卻是驛站的人招待不周了?！?/br>
    阮玉儀只感覺扣著她腕上的手愈發(fā)收緊，她臉色微微發(fā)白，覺著他力道之大，幾乎要將自己的手腕捏碎了去。

    “陛下——”她顫聲喚。

    可他像是意識不到，并不理會，只死死盯著下邊的胡人，眸中陰郁，如深潭不見底。

    此人便是當(dāng)時殺死元副將之人，借著此功，得了重視，進了官。

    他恨那時疏忽，沒能補上此人一刀，否則元副將也不會出事，更沒有此人在大蕪皇宮放肆的日子。

    領(lǐng)頭的契丹使節(jié)繼續(xù)道，“幾年不見陛下，陛下倒愈發(fā)像個金尊玉貴的皇帝了。若無人說，誰敢相信您從前還領(lǐng)兵打仗過?！?/br>
    這是嘲他失了當(dāng)年征戰(zhàn)時的氣韻。

    那年的姜懷央，甚至還未及弱冠，是個極年輕的郎君。他跨坐在馬背之上，紅纓輕甲，指尖染血，風(fēng)擾得他墨發(fā)飄揚，一張貴門公子面皮，卻已是胡人最頭疼的將領(lǐng)。

    先帝原只是想將他打發(fā)遠些，不想他能立下這般功績，因而更是命他長擔(dān)邊任。

    見他神色有異，契丹使節(jié)挑釁得愈發(fā)來勁，“不過您那副將倒是可惜，若不是為了替您擋那一劍——”他假意惜嘆。

    這戳到姜懷央的郁結(jié)所在。

    他神色不變，手中杯盞卻乍破，酒液迸出，和著他掌心鮮血往下淌，在幾案上匯聚，很快又滲入桌帔之下。

    阮玉儀被嚇到了，掙了掙腕子，壓著聲音喚，“陛下。”她腕上生疼，眼中氤氳著水光。

    手上的疼痛讓他終是得了幾分清明，他松開她的腕子。

    她瞥了一眼，那處起了紅痕，瞧著分外駭人。她沒去管，取了帕子，一點點替他拭去掌心指縫的血水。

    動作間，有意無意露出腕處紅痕。

    殷紅暈了小半方帕子，針腳細密的蘭花也被染臟。

    契丹的使節(jié)嗤笑一聲，這蕪國的小皇帝年歲尚輕，還沉不住氣，也不知王上怎么想的，非要他來籠絡(luò)和談。

    “既如此憐惜我朝副將，大人不若將那持劍的手剁下來，給他陪葬去。”姜懷央一字一句，聲音陰冷得恍若來自地下深處。

    那使節(jié)沒想到他會直接與自己翻臉，連面上的平和也不維持了。因臉色一變，“陛下這是何意！”

    他下意識要去摸腰間的佩刀，摸了個空，才憶起，入宮時，刀劍之類便早被宮人收了去。

    姜懷央的目光落在小娘子腕上的紅痕處，緩聲道，“給契丹使節(jié)賜座罷?！彼焓謹n上她的手腕，只那么渥著。

    她在他懷中狠狠一顫，緩了口氣，方才松下身子。

    她偎在他身前，不禁細細思索，他們口中這名副將究竟是個怎般的驍勇，會讓新帝在意至此。

    契丹使節(jié)進禮落座，瞥見矮幾上精巧的金樽，哂笑了聲，取下腰間酒壺，命侍立在側(cè)的宮婢倒?jié)M。

    酒液咕嘟嘟盈滿牛皮酒壺，使節(jié)仰首飲下小半，嘴中沒攏住的酒液順著嘴角下滑，打濕了髯須。他隨手擦拭，又命宮婢滿上，這才旋回了蓋子收好。

    使節(jié)所作所為與大蕪所崇尚的禮制大相徑庭，座上眾賓無一不是蹙眉看了會兒，便嫌惡地別過臉去。

    使節(jié)飲足了酒，倒也沒忘他們王上的吩咐，揚聲對上首處道，“我契丹懷和談之意來，王上道，我們愿退兵三尺，不再侵擾蕪國百姓。而蕪國當(dāng)送一公主來和親，以表誠意。”

    契丹自然不可能如此輕易放棄搶掠蕪國土地物什，只是此番，使節(jié)口中的王上，另存計策。

    一來，契丹多難，加上王室之爭，已是民不聊生，表明上還是養(yǎng)著兵馬，實際幾乎經(jīng)不起再與蕪國一戰(zhàn)。

    二來，他們王上身后勢力不足，若要奪嫡成功，取得大蕪新帝支持，背靠大蕪，則不愁爭不過其他人。娶一大蕪公主，便足以證明他已成功拉攏了蕪國。

    條件說得很誘人，一人換邊關(guān)百姓至少五十年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