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下午，連羊皮毯都失去了作用，就在林羨玉嗚咽著說“我要受不了了”的時候，阿南驚喜道：“殿下，我們到都城了！”

    林羨玉立即停止抽泣，豆大的淚珠還掛在眼角，就急匆匆爬到軒窗邊，撩開帷裳。

    兩個腦袋湊在一起，呆呆地看著。

    “這……就是北境的都城嗎？”

    與煙柳畫船風(fēng)簾翠幕的祁國不同，北境是獷悍粗放的，為了抵御風(fēng)沙，房屋都用厚重的磚石搭建而成，放眼望去，只看到一片黑壓壓的屋脊。這里不論男女都穿著圓領(lǐng)左衽窄肩的長袍，紋樣樸素，花色以深紅深綠或者黑白為主，外穿抗寒的皮草馬褂或者坎肩，腳蹬長筒皮靴，身上很少有金飾玉石點(diǎn)綴。

    市集上還算熱鬧，有賣鐵器的，有酒肆，還有賣雜貨的，但是沒有林羨玉最愛的布莊和珠寶樓。

    “殿下，您看那邊！”阿南指向南邊。

    林羨玉望過去，看到一排白色氈帳。

    正疑惑著，納雷騎馬過來，笑著說：“公主受累了，那是氈帳，每當(dāng)節(jié)日時，達(dá)官顯貴們便會聚到這里，舉行各種各樣的游戲?！?/br>
    林羨玉覺得好生新鮮：“我以為北境人都生活在草原上，只住帳子，沒想到還有屋子。”

    “百年前，北境人的確是順寒暑逐水草而居，住的都是氈帳?？墒翘鞛?zāi)頻繁，連續(xù)幾次百年難遇的風(fēng)霾幾乎摧毀了草原上的所有。于是北境先祖痛下決定，帶著幾十萬人南遷至都城，以磚石為屋，養(yǎng)兵輕賦，重農(nóng)重商，隨后州郡紛紛效仿，在草原邊界修建城池?；窝坶g百年過去，就變成殿下現(xiàn)在看到的樣子了?！?/br>
    林羨玉恍然大悟。

    納雷去隊(duì)伍前列找赫連洲，林羨玉轉(zhuǎn)頭看向遠(yuǎn)處的市集，心想：這都城雖然比我預(yù)想中的好很多，可是比起祁國，還是相差甚遠(yuǎn)。

    .

    聽說祁國公主的到來，都城的百姓們都好奇地趕到宮門口，擠在路邊看祁國的紅頂馬車。原本寬敞的街道瞬間變得熙熙攘攘，但林羨玉沒有從吵雜的人聲中聽出歡迎的意思。

    有人說：“懷陵王殿下娶了祁國的公主，成了祁國的女婿，那他將來還要領(lǐng)兵南下嗎？”

    有人說：“這不就是祁國的用心？”

    還有人惡狠狠地說：“公主來了也沒用！”

    烏力罕說的一點(diǎn)都不夸張，何止是西帳營，整個北境的人都不歡迎他的到來。

    林羨玉嚇得不敢出聲，倉惶地看了一眼阿南，阿南也害怕，但還是安撫地拍了拍林羨玉的手。

    馬車徐徐進(jìn)入宮門。

    喧嘩漸止，林羨玉剛舒出一口氣，剛想撩開帷裳偷看一眼，就撞上赫連洲的視線。赫連洲站在馬車邊，說：“下來，隨我進(jìn)宮面圣?！?/br>
    來到都城之后，赫連洲變得更冷淡了，他好像比林羨玉更不喜歡都城。他穿著一身玄色錦袍，添了幾分華貴，臉色卻比衣裳更黑，林羨玉根本看不出他的情緒，只覺得害怕。

    赫連洲不耐煩地催促：“時候不早了，現(xiàn)在就下車。”

    林羨玉還是不敢動，低著頭小聲咕噥：“你不是說以后……不會那么兇的嗎？”

    赫連洲一時啞然。

    林羨玉小心翼翼地推開馬車的輿門，探出身子，他今天穿了一件芙蓉色的圓領(lǐng)廣袖長袍，外面披了一件白色鶴氅，梳著女子的發(fā)髻，兩側(cè)各有一串流蘇垂下來，襯得明眸善睞，唇紅齒白，看起來真像個女孩兒。

    赫連洲微怔，而后迅速移開目光。

    林羨玉環(huán)顧著陌生的皇庭，一種不知今后命途如何的恐慌感席卷而來。

    就在這時，赫連洲朝他伸出了手。

    這回?fù)Q作林羨玉愣住，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良久才反應(yīng)過來，他試探著把手放在赫連洲的手上，可赫連洲的指腹和手掌上有一層堅(jiān)硬粗糙的繭，他下意識縮了縮胳膊，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牢牢握住。

    他踩著馬凳走下來，赫連洲便松開了他。

    林羨玉抬眼便看到和祁國皇宮一樣巍峨森嚴(yán)的宮殿，殿前站著兩列身穿細(xì)鱗盔甲的侍衛(wèi)，身穿絳紅色長袍的中常侍拾階而下，走到赫連洲面前，恭敬行禮道：“見過王爺?！?/br>
    他又望向林羨玉，先是躬身行禮：“見過嘉屏公主，公主萬安?！?/br>
    而后他打量了一番林羨玉，笑道：“真是想不到，公主要比北境的姑娘都要高一些呢?！?/br>
    這話如一聲驚雷，嚇得林羨玉瞳孔震顫，呼吸都亂了方寸，長久的隱憂在這一刻爆發(fā)。

    他雖容貌柔和，男生女相，穿著公主衣裳并不違和，但依舊是男人的體格和身量，若是仔細(xì)辨看，還是能發(fā)現(xiàn)異樣的。

    正要解釋，只聽赫連洲沉聲道：“常侍要讓公主知道，北境皇庭里的人都是這般沒規(guī)矩？”

    中常侍臉色一訕，忙給林羨玉賠罪。

    林羨玉依舊擔(dān)心身份暴露，中常侍轉(zhuǎn)身后，他特意微微屈膝，垂落肩膀，又低下頭。

    耳邊傳來一聲：“不用?！?/br>
    林羨玉抬起頭，看到赫連洲正看著他，眸色平靜，“沒人敢拿你怎么樣?！?/br>
    赫連洲的聲音有種很奇特的力量，明明很冷淡，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可總是能讓林羨玉迅速平靜下來。

    林羨玉深吸一口氣，他對自己說：“玉兒不怕，爹娘在京城里保佑著你呢。”

    三個多月的跋涉，險些喪命的蒼門關(guān)，都熬過來了，還怕這道小小的宮門嗎？